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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 字数:37289 更新:2022-08-29 01:09:38

陈青云

楔 子  午夜惊魂

  月黑!

  风高!

  夜黯!

  星沉!

  整个的大地,象是已慑服在夜的淫威下,万籁俱寂,四野无声。

  时正三更,突地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撕裂了夜的沉寂,破空而起,摇曳悠长,这声音

不禁使人联想到死亡、凶杀、鲜血、鬼魂……。

  紧接着,使人头皮发炸,毛骨惊然的惨嚎声,此起彼落。

  疯狂而恐怖的乐章,开始奏鸣。

  喝叱声,喊杀声,搏击声,惨嗥声……

  在夜空中激荡,涌卷,起伏。

  足足一个更次,令人惊魂失蹄的声浪沉寂了,代之而起的,是熊熊的烈焰。

  被誉为武林第一家的“二贤庄”,沉埋在火海中,烛天的火光,照亮了数里地面。

  庄后,一条小路上,一个浑身浴血的中年秀士,挟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黑衣妇人,踉跄

疾奔。

  那妇人钗横发散,凄厉知鬼,嘶哑着声音道:“官人,我……走不动了……!”

  中年秀士装束的男子,睁着一双血眼,向四外扫掠了一周,颤声道:“娘子,你在这里

等着,大哥死了,我必须救出大嫂,为南宫氏保持一点命脉,如果我不死,我们会再见

的?”

  “官人,不……你不能抛下我……”

  “娘子,我不能让南宫大哥绝了嗣,我……不能,啊……”

  “官人,你……说过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咱们死也死在一块……”

  惨绝人寰的呼喊!绝望的嘶唤!

  中年秀士用袖子一抹脸上的泪水、汗水、血水,亲了亲他妻子的面颊,咬了咬牙,硬起

心肠把爱妻抱在路边草丛之中,返身回扑……

  奔出里许,路旁林中,传出一阵女人的惨哼声。

  中年秀士转身折入林中,狂吼一声,目眦皆裂,只见四个黑衣人,按住一个美如天仙的

孕妇,欲图非礼。

  “杀!”

  栗吼声中,响起四声惨号,四个黑衣人在中年秀士挥掌之间,横尸当场。

  “大娘……”

  “何二叔,你大哥呢?”

  “死……了……”

  “哦!”

  美如天仙的孕妇,惨呼一声,晕了过去,中年秀士抱起孕妇,又回身飞驰,到了他与妻

子分手的地方,可是,已不兀妻子的踪影……

  “何一凡,你插翅难飞!”

  暴喝声中,中年秀士一个踉跄,口里发出一声闷哼,背上端正地插着一柄金色短剑,鲜

血汩汩而冒,接着,一个蒙面人飞泻而落。

  中年秀士放下手中孕妇,扑向那蒙面人,忘命的出手猛攻,堪堪十个照面,蒙面人口吐

鲜血,弹身急遁。

  “何二叔,你……”

  那孕妇这时已苏醒过来,颤巍巍地站直桥躯。

  中年秀士反手拔下背上的短剑,嗤地撕下一块衫角,把剑包了送与那孕妇。

  破空之声,又告传来……

  “大嫂,你……快走,我……不行了……”

  “何二叔……你……”

  “快走,要孩子报仇,快走……”

  中年秀士扑地栽倒。

  美如天仙的孕妇,杏目渗血,蹒跚地向密林中隐去。

第 一 章 血的开始

  寒风萧瑟!

  草木凋零!

  入目一片肃杀景象!

  一个约莫十来户人家的村落,背山而结,这偏僻的村落,和四周收获的田地一样,荒

凉,毫无生气,似乎已进入了冬眠状态。

  村后,一条黄泥小径,通向后山。

  夕阳衔山,寒鸦归巢。

  村中,升起了袅袅炊烟,这是死寂荒凉之中,唯一的无声的点缀。

  一个蹒跚的人影,沿着那条黄泥小径,缓缓地移动,越过草坡,穿过疏林,到了山脚下

一堆隆起的新土之前,那人影停住了。

  这时,可以看出那人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材装少年,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唇若涂朱,

那身村俗的打扮,掩不了他绝世的风标,只是,他面上那一层浓厚的恨意,使人见了不自禁

地心生寒意。

  那少年面对土色犹新的坟墓,兀立如一尊石像。

  坟头,立着一块四尺间下的墓碑,奇怪的是碑上没有半个字迹。

  久久,一种令人心悸的声音,从少年口中吐了出来:“妈,孩儿要离开你了!”

  然后,那少年转身移步到墓侧一株两人合抱的虬松之前,面上除了恨,依然没有其他表

情,几番伸手插入树脚的士中,但仅只没及手腕,又犹豫的缩了回来。

  最后,他终于哺哺地道:“妈,孩儿听您的话,当孩儿有朝一日,练成盖世身手,能一

举而毁这巨松之时,再掘出您遗留的东西……”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面寸汗大的玉锁,不住的抚摸,仿佛他又听到他母亲

生前,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声:“孩子,另一个持有这相同的玉锁的人,如果是男的,他

是你兄弟,是女的,她是你妻子,孩子,千万记住,不要多想,不要多问,当你有一天练成

盖世身手,能一举而毁去村后那株巨松时,你可以掘开土,你会明白一切!”

  他惨然地摇了摇头,他想起母亲说这话时的神情,他知道,这树脚下的泥土中,埋着的

是一个可怕的谜。

  蓦地,一条人影,踉跄奔至,“砰!”的一声,扑倒地上,接着,是一声微弱的凄哼,

那扑倒的人影,好半天才挣扎着站起身形,方一挪步,又栽了卜去,口中频呼:“水……

水……我要水,水……”

  少年把那只玉锁,贴身藏好,然后转过身来,冷漠地扫了那匍匐在地上作上几挣扎的人

一眼,似乎无动于衷地举步离开……

  “水……水……”

  声音逐渐微弱,象徵着生命已在一点一滴的消失,哀嚎成了绝望的呼喊。

  那少年已走出数丈之外,突地又回转身来,奔近一块突岩之下,拨开草丛,用手捧了一

捧水,走回那濒死的陌生人身前,把水徐徐灌入他的口中。

  如此一连在复三次。

  破风之声,倏告传来。

  那少年面上的肌肉微微一动,一把抓起那人,迅快池投入一丛矮树之中,然后回到原来

的位置。

  数条人影,疾奔而至,陡地齐齐刹住身形,为首的是一个失脸削腮,留着一撮山羊胡子

的半百老者,目中精芒如电,一扫那少年道:“娃儿,你可看见一个受伤的人从此经过?”

  少年人充满恨意的目光,朝对方一瞟,没有答腔。

  “娃儿,老夫在问你?”

  少年依然冷漠的站在当场,不言不动。

  老者面色一变,厉声道:“小子,你敢是聋子不成?”

  少年双目一睁,直视着对方,目光中充满了冷森、怨毒、愤恨……

  老者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冷颤,这种令人一见难忘的目光出现在一个十四五岁的村俗少年

身上,的确令人骇异。

  老者身后,一个劲装汉子突地大声道:“禀堂主厣嫌醒#腿颂逋瞎龉暮?

迹!”

  老者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娃儿,说,人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

  原先发话的劲装汉子怒吼一声:“小土蛋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大爷教训教训你,看

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喝话声中,一个弹身,举掌向少年掴去。

  “拍!”的一声脆响,那少年踉跄倒退了两步,面上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口角泌出

了两缕鲜血。

  到装汉子嘿嘿一笑道:“小鬼,你说不说?”

  少年没有答腔,伸手一抹口边的血渍,脸上的恨意更浓了。

  劲装汉子一个箭步,象抓小鸡似地把那少年掷到那被称为堂主的老者脚前。

  老者皱了皱眉,冷喝道:“小子,你当真不知道?”

  少年两手撑地,站了起来,从牙缝里进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山羊胡老者怒哼一声,单掌一挥,道:“去你的!”

  闷哼声中,那少年被震得飞泻而出。

  老者目光扫向那方才出手的壮汉道:“你在附近搜一搜,我们先追下去!”

  说罢,一摆手,率众疾奔而去,那劲装汉子,刷地抽出背上长剑,拨草翻枝,在周近搜

索起来,渐渐,搜到了那垂死者匿身的树丛……

  突地——

  一声冷得令人发颤的声音道:“你找死!”

  劲装汉子大吃一惊,手中长剑向后一挥,转过身来,不由又是一震,发话的竟然是那被

一掌击飞的少年,怔了一怔之后,狞笑一声道:“哈哈,小子,想不到你还是个练家

子……”

  一抖腕,剑花错落,刺向少年胸前三大死穴。

  “你死定了!”

  少年冷喝一声,出手如电,一下就扣住了对方持剑手腕。

  那壮汉做梦也估不到这不起眼的村俗少年会有这一手,登时亡魂大冒,翻左掌……

  半声栗人的惨嚎传处,那少年的一只手掌,已齐腕插进那壮汉的胸膛,少年并不抽手,

举起壮汉尸身,奔向那方巨石之后,扔入一个天然土穴之中,然后搬几块大石,堵死了穴

口,喘了一口长气,转身便走……

  “小兄弟留步!”

  少年木然止步回身,冷漠而带恨意的面上,居然涌现了一片惊愣之色,眼前,站着那个

被他所救的人,只见对方一件长衫,已变成了血衫,百孔千疮,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鳞孔,脸

上,一边一个十字,皮肉翻转,加上凝结的血污,简直凄厉如鬼。

  “小兄弟,谢谢你救我一命!”

  少年面上又回复原来那种深厚的恨意,冷冰冰地道:“用不着谢,这是意外!”

  “什么,意外?”

  “是的,我本无意救你……”

  “但你救了找?”

  “所以我说这是意外!”

  这种口吻,出自十四五岁少年的口,的确惊人。

  “小兄弟,你似乎……恨满心头!”

  “嗯,我为了恨而活,为了恨而生!”

  那遍身血污的人,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

  那少年冷冷地注视了对方一眼,扭头便走。

  眼一花,那人已拦在身前。

  “小兄弟,我们交个朋友?”

  “朋友?没有这个必要!”

  就在此刻——

  破风之声传处,原先那留山羊胡的老者和手下六人,去而复返。

  一个声音道:“血迹到此而止,十有九成是藏匿在这附近!”

  “朋友,你说对了!”

  话声中,一条血污狼藉的人影,如鬼魅般的出现在众人身前,七人同时惊叫一声,面色

大变,不约而同地退了数步,留有山羊胡的老者,栗声道:“你……没有死?”

  “哈哈哈哈……”

  笑声中,包含了一种残酷狠毒的意味,令人为之毛骨惊然。

  笑声一敛,语意森森地道:“朋友们是出来收尸的,对吗?你们要失望了,‘辣手书

生’岂会如此轻易地死去,那成了武林中的笑话了!”

  山羊胡老者的脸色一连数变,陡喝一声道:“上!”

  六支长剑,挟一双肉掌,暴然卷向了“辣手书生”。

  惊心动魄的惨嗥,破空而起,只三个照面,地上横尸六具,全被抓碎脑门而死。

  山羊胡老者猛挥三掌,返身……

  “胡九龄,你走得了那是奇迹!”

  喝话声中,“辣手书生”横身一拦,目中射出骇人的煞芒。

  山羊胡老者面如死灰,全身籁簌而抖。

  “辣手书生”一抬手,一柄弃剑到了手中,冷冰冰地道:“让你第一个先尝尝剑锋划面

的滋味!”

  剑芒一网,接着是一声凄哼,山羊胡老者面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两腮均被划了一个

十字,惨状令人股栗。

  “辣手书生”抛去手中剑,厉声道:“胡九龄,纳命吧!”

  山羊胡老者咬牙哼了一声,呼呼一连三掌,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了“辣手书生”当

胸,这三掌显示出老者身手相当不凡,快猛狠辣,令人咋舌。

  “辣手书生”身形似魅,一晃,反欺对方身后,手出如电,一下便扣住对方“肩井”冷

笑声中,把老者身躯扳转,成了面对面之势,单掌上扬,徐徐下落……

  山羊胡老者目现极度恐怖之色,面上创口鲜血汩汩直冒。

  “噗!”的一声,“辣手书生”的手掌,已按上对方天灵。

  老者惨嗥半声,脑血齐迸,栽了下去。

  “辣手书生”闭上双目,身形摇摇欲倒,血衣上又渗出鲜红的血渍,显然这一折腾,身

上的剑创又迸裂了。

  那少年转身出场,面上微显激动,瞟了“辣手书生”一眼,一手一具尸体,抓向原先埋

的土穴,六具尸体掩藏停当之后,又用手掌一阵挥扫,灭去了现场留下的血渍,然后走到

“辣手书生”身前,冷漠地道:“兄台觉得怎样?”

  “辣手书生”双目电张,苦笑一声道:“小兄弟,不要紧,死不了!”

  “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什么,你愿意了?”

  “不错!”

  “为什么?”

  “我很欣赏兄台杀人的手法!”

  这种语调,令人不寒而栗。

  “辣手书生”骇然注视了少年良久,才道:“兄弟,你的名字?”

  “宫仇,宫室之宫,仇恨之仇?”

  “宫仇?”

  “不错!”

  “愚兄我叫徐陵,外号‘辣手书生’,今年痴长二十五,贤弟你呢?”

  “十六!”

  “我们结为兄弟如何?”

  “遵命!”

  “辣手书生”一拉宫仇的手,双双跪了下去,朗声祝祷道:“我徐陵与宫仇结为异姓手

足,祸福与共,生死与同,如有违誓,天厌之,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拜罢,两人席地而坐。

  “辣手书生”沉声道:“仇弟,你似有隐痛在心?”

  宫仇咬牙颔首道:“是的!”

  “是否为我一道?”

  “无从说起!”

  “比如说,身世……”

  “谜!”

  “什么,贤弟身世是谜?”

  “是的,可以这么说!”

  “愚兄不能?”

  “小弟从有记忆时起,就与家母相依为命,住在下面村中……”

  “哦,令尊呢?”

  “不知道!”

  “令堂……”

  宫仇朝不远处的新坟一指,道:“在那边!”

  “伯母过世了?”

  “是的,七日前!”

  “是患病还是……”

  宫仇俊面骤变,目中射出两股怨毒至极的光芒,脸上的肌肉急剧的抽动,恨声道:“意

外!”

  “辣手书生”愕道:“如何死的?”

  宫仇陡他站起身来,双手紧握,全身抖战,面孔扭曲得变了形,歇斯底里地吼道:“不

要问我!”

  “辣手书生”怔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意识到这新结拜的弟弟,有不可告人的最大

隐痛。

  好半晌,宫仇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颓然坐下,歉疚地道:“大哥,原谅我出言无

状!”

  “仇弟,我不该问的!”

  “不,大哥,我要说,我告诉你……”

  “仇弟!”

  宫仇再度激动起来,脸上除了恨,什么表情都没有,以令人颤栗的声音道:“家母被恶

魔轮奸致死!”

  “辣手书生”陡地一震,目射骇人煞芒,厉声道:“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

  “伯母不会武功?”

  “会,小弟这两手三脚猫,就是家母教的!”

  “那怎么……”

  “小弟上山打猎,回家时惨祸已成!”

  似乎,他又想到母亲赤身裸体,躺卧在草屋中的那一幕,两只手不知不觉的深深插入土

中,目眦欲裂,一对眼珠,象是要突眶而出。

  “辣手书生”不忍见他痛苦之状,岔开话题,道:“仇弟,你身手不弱,何以初时挨打

而不还手?”

  “家母的坟墓在此,下面小村,全是些朴实本份人,我不能给他们带来祸患!”

  “你掩灭尸体的目的也在此?”

  “是的!”

  “仇弟,你年纪青青而能有这样缜密的思虑,真了不起!”

  “大哥过奖了,倒是大哥何以落成这般模样?”

  “辣手书生”咬牙切齿地道:“愚兄我栽女人手里!”

  宫仇惑然道:“女人?”

  “不锈,一个美如天仙,毒如蛇蝎的少女,我倾心爱慕的人。”

  “大哥的爱人?”

  “是的!”

  “谁?”

  “红花会长的二女儿邢玉娇!”

  “红花会,邢玉桥?……”

  “不错,贤弟你尚未踏入江湖,这些你大概不甚了了?”

  “是的!”

  “目今武林中最大的一个帮派,叫‘金剑盟’,有席卷武林之势,连堂堂七大门派,都

不敢对它正眼而视,‘红花会’已加入‘金剑盟’,愚兄我主持的‘青衣帮’……”

  宫仇一震道:“大哥是‘青衣帮’帮主?”

  “是的,三日前,邢玉娇约我在‘黄鹤楼’头相会,谁道这贱人蛇蝎其心,在酒中下了

毒药,复被预伏的百余高手围攻,我身受数十创伤,脸上也被邢玉娇的哥哥邢雄划了两个十

字,我在内毒外伤之下突围而走……”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该帮高手,分途兜截,穷追不舍,两天两夜,我脚不停

奔,仇弟,如果不是你,我十个也完了!”

  “方才那老者……”

  “青衣帮外三堂一名堂主!”

  宫伙一瞪眼道:“大哥,首先那邢玉娇该杀!”

  “辣手书生”恨恨地道:“当然,我判断这阴谋是‘金剑盟’授意,‘青衣帮’总坛可

能在我遇事的同时冰消瓦解了……”

  话声中,突然脸色大变,目光涣散,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宫仇大惊道:“大哥,你……”

  “辣手书生”咬牙沉默了片刻,道:“仇弟,我……毒势又发作了,我本已把毒逼聚

‘三焦’,因外伤太重,又妄用真力……”

  “怎么办!”

  “辣手书生”从身上取出已种丹丸,各吞了五粒,道:

  “我得在明天日落前赶到曲州星子岩,向‘黑心国手’求治!”

  “离此多远?”

  “三百里左右!”

  官仇踌躇了片刻,毅然道:“大哥,我送你去!”

  “你……”

  “大哥,我已一无牵挂了!”

  说着,走到坟前,拜了三拜,含泪祈祷道:“母亲,孩儿立誓访名师,习绝艺,追凶报

仇,孩儿叩别了!”

  他擦干泪痕,回到“辣手书生”身前,道:“大哥,我背你走?”

  “不必,我还能勉强行动,目前最要紧的是先到附近镇上买些衣服更换……”

  夜幕深垂,寒星闪烁。

  一高一矮两条人影,缓缓驰行在乡村小径之上。

  约莫半个更次,远处灯火明灭,看来是一个大镇。

  宫仇相了相地势,道:“大哥,那边有座‘张仙祠’,你在那儿等我,我到镇上买衣服

给你换,并弄些吃的来!”

  一面说,一面向侧方一团黑黝黝的暗影一指。

  “辣手书生”点头道了声:“好!”从怀中掏一个小金锞子,递与宫仇,然后折身向暗

影处奔去。

  宫仇展开身形,扑奔镇集,匆匆地买了一套衫裤,几个馒头,包了些干菜,出镇奔向

“张仙祠”。

  “张仙祠”隐在一丛参天的龙柏之中,在这无月的夜晚,显得分外的阴森恐怖。

  宫仇一口气奔到了柏林之前,忽地几点白渗渗的东西,使他不期然地止住了脚步,走近

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七个骷髅头,按北斗七星之式排列。

  这是村童的恶剧?还是……

  他想不出其中道理。

  他觉得除了感到有些恐怖之外,便没有什么。

  发了一阵呆之后,终于举步进入柏林。

  暗影中,传出了数声低沉的惊呼,如果宫仇稍有江湖阅历的话,他当可发现四周空气有

些异样,尤其那七颗骷髅头,可惜,他只是个初入江湖的维儿。

  入林不及五丈,突被一样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定睛一看,不由毛发具竖,蹬蹬蹬退了

三步,骇极地叫了一声:“死人!”

  刹那之间,只觉得心房收紧,手足发麻,第一个涌入脑海的意念,是结拜大哥“辣手书

生”遭了意外?或是毒发身死?

  他定了定神,俯下身去,借着叶隙间透入的微弱星光,仔细辨认,几乎连呼吸都窒住

了,死者面目不辨,血肉模糊,从衣着上,他认出并不是“辣手书生”。

  难道死者是“辣手书生”下的手,这种残酷的杀人手法的确很象。

  宫仇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来,目光所及,又是一呆。

  死尸横七竖八,不下十具之多,死状完全一样,全被抓碎脸孔而死。

  他一颗心有如鹿撞,但下意识中却有一丝莫名的快感,也许这是他遭遇奇惨,从偏激的

恨意中所产生的反应。

  他三脚两步,奔入洞中。

  “大哥!”

  没有反应。

  “大哥!”

  他放大了声音,依然没有反应,空洞的回响,使他心里发毛。

  他走上天阶……

  “哗啦!”手中的衣衫食物,掉落尘埃。

  他股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之感,从内心涌起,汗珠滚滚而落。

  天阶上,血泊中,倒卧着一具黑如焦炭的尸体,尸身胸衣洞开,露出一片刺目的模糊血

肉,看样子,是被剥去了胸皮。

  惨,令人不忍卒睹。

  是谁在杀人之后,还剥去胸前的皮?

  “辣手书生”人呢?是生抑死?

  宫仇两腿发软,身形摇摇欲倒。

  这种场面,在他下意识中感到快意,但却由衷地感到恐怖和颤栗,毕竟他年纪不大,偏

激的性格,还没有定型。

  胸内一片混乱,他无法分析这些惨事为什么发生。

  他想离开,但,他又不更意放弃追查“辣手书生”的下落。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际,突然,一个冰寒澈骨的声音道:“娃儿,你敢是吃了天雷胆,竟

敢闯了进来!”

  宫仇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迅快的一旋身,双掌作势应变,目光所及,不禁亡魂尽冒,

一个乱发纷披,白得不带半丝人色的怪女人,站在身前不及一丈之地,这怪女人如何现身欺

近身旁,他一无所觉。

  骤然之间,象是喉头被什么东口堵住,连气都喘不过来。

  怪女人阴凄凄地逼视着宫仇道:“小鬼,你出娘胎到现在一共有几天,竟敢前来送

死!”

  娘胎两个字,触动了宫仇的椎心隐痛,登时惊惧之色全消,令人见而失寒的很意,又罩

满俊面,倏忽之间,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冷声道:“你是谁?”

  怪女人大感意外,娇白的面上露出一丝惊怪之色,道:“小鬼,你连我是谁都不知

道?”

  “你不说我从何知道?”

  “你看到林外的‘七星骷髅’标记没有?”

  宫仇暗忖,对方所指的定是那七个白骨骷髅头无疑,当下面无表情地道:“看到了,七

个枯骨头。”

  “你不怕?”

  “怕,有什么可怕的?”

  “你该知道我是谁了?”

  “不知道!”

  “桀桀桀桀,小鬼,你倒是胆大包天,装得满象,那些下三滥指使你进祠察看我夫妻的

生死,是不是?”

  “我自来找人,没有受任何人指使!”

  “找谁?”

  “一个结拜的大哥!”

  “凡入祠的均没有活口,他可能死了!”

  宫仇双目一瞪,厉声道:“你杀了他?”

  “怎样?”

  “有一天我会杀你!”

  怪女人又是一阵鬼嚎也似的狂笑,道:“小鬼,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

  “黑白双尸!”

  “黑白双尸?”

  “嗯!”

  “没听说过!”

  怪女人不是奇而是怪了,她想不到天下竟然有人不认识“黑白双尸”,而在听了“黑白

双尸”之名后,依然面不改色。

  “小鬼,你听过江湖中所的‘宁见阎罗,莫逢双尸’这句话没有?”

  宫仇心中暗地一震,依然漠然无惧地道:“第一次听到!”

  侄女人又是一阵狂笑道:“想不到,想不到,我‘白尸’今天碰到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

小鬼!”

  宫价心念暗转,这怪女人自称“白尸”,那“黑尸”呢?莫非那具焦炭般的尸体就是

“黑尸”,如果是,刚才她曾说过“我夫妻”三个字,既然是夫妻,他又何以惨死之后还被

剥去胸皮,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心念之中,脱口道:“黑尸呢?”

  “白尸”目中陡射惨绿光芒,一把抓住宫仇的手腕,宫仇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便被

抓个结实,本能上的反应,另一只手立掌如刀,插向对方当胸。

  在他母亲坟前,他曾以这一手戳死过追击“辣手书生”的壮汉。

  “嚓!”

  宛如插在一块生铁之上,五指如折,痛澈心脾。

  “白尸”恍如未觉,一支惨白的手爪,抓上宫仇的面门,尖锐加利剑的指甲,已破皮进

肉。

  宫仇想起祠外所见的那些五官不辨的死尸,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后天仇恨的孕育,

使他漠视于生死两个字,他连脚都不曾移动一下。

  “小鬼,我撕下你的皮之后,你有半个时后的罪好受!”

  “下手吧!”

  声音冷漠,出奇的平静。

  “小鬼,你不怕死?”

  “死则死矣,有什么可怕的!”

  “白尸”突地收口手爪,道:“小鬼,何人门下?”

  “无门无派!”

  “你的这几手顽童功夫呢?”

  “家传!”

  “你父母是谁?”

  “你管不着!”

  蓦地—-

  “白尸”象是发现了什么动静,顺手一点宫仇的穴道,把他朝身后地上一抛,盘膝坐了

下来。

  宫仇穴道被制,耳目仍灵,工夫不大,果然听见门外停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止于门外,空气趋于死寂,但死寂之中,却隐伏着无边的杀机。

  久久之后,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死了,天阶上横陈的不是‘黑尸’的尸身吗?”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事有可疑,以双尸深不可测的功力,恐怕……”

  那苍劲的声音又道:“千年黑蜘蛛之毒,神仙也禁受不起,一般高手,当之立毙,双尸

功力通玄,也总是血肉之躯,前后已过两个时辰,不死那是奇闻了!”

  “前辈何不进去查深一下?”

  “当然,老夫牺牲两只千百年难觅的黑蜘蛛,所为何来……”

  一个阴侧侧的声音道:“前辈,您事前曾说过,之所以要如此做乃是为了替武林除

害……”

  那苍劲的声音道:“老朽是说过,有何不妥?”

  “前辈对那东西,想来是不屑伸手的了?”

  “哈哈哈,我‘黑心国手’既号‘黑心’,不能妄自菲薄,以负‘黑心’之名,不过,

如有那位捷足先登,老朽不再伸手也就是了!”

  “如此有僭了!”

  宫仇在暗中寻思道,原来这些人是要在“黑白双尸”手中谋在一件东西,但不知是什么

稀世奇珍,值得这些武林人舍命以求,拜兄“辣手书生”被爱人邢玉娇毒算,他此番正要找

“黑心国手”求治,想不到“黑心国手”来了此地,而拜兄却生死不明……

  心念之中,只见一条人影,飞射入祠,电闪扑上天阶,出手抓向“黑尸”尸身……

  几乎是瞬眼工夫,另外数条人影也告扑到,不约而同地抓向“黑尸”。

  “在这里!”

  众人骇然惊吁了一声:“白尸!”

  纷纷起身图逃。

  “别动!”

  令人毛骨惊然的喝声中,一声凄厉的惨号,破空而起,其中一人,已在这电光火石之

间,被“白尸”抓碎脸孔,倒地凄哼惨唉不止。

  其余几人,象是脚下生了根,一个个木立当场,动弹不得。

  “白尸”目光一扫众人,厉吼道:“‘黑心国手’,你怎么不敢进来,等着!”

  栗人的厉吼声中,身形绕着众人一转,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祠外射去。

  又是教声凄绝人寰的惨号,入祠的高手,无一幸免,齐齐栽了下去。

  “白尸”的身手,唬坏了被制在地上的宫仇,他简直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武功高到这般

境地的人,这些入祠的高手,想来决非无名之辈,竟然被“白尸”在瞬眼之间毁去,的确使

人难以置信。

  祠外,遥遥传来几声惨嗥,想来又有人被“白尸”所毁。

  片刻之后。

  宫仇眼前一花,“白尸”去而复返,只见她身形连晃,惨厉地呼吼道:“我要死了!我

要死了……”

  宫仇直着眼,望着这骇人的怪物。

  “白尸”突地一屁股坐在“黑尸”尸前,呜呜地哭出声来。

  那声音,很难辨别是哭还是叫,象是子夜枭啼,深宵鬼哭,听来十分刺耳。

  宫仇口不能张,身不能移,只好听天由命。

  他无法想象这怪物将要如何对付自己。

  足足盏茶工夫,“白尸”止住哭声,反手一拂,解开了宫仇的穴道。

  宫仇挺身站了起来,心悸神摇,“白尸”在三丈之外虚空一拂,竟能解开自己的穴道,

这简直是近于玄术。

  “小鬼,过来!”

  宫仇心知要逃也逃不了,索性大方地走了过去,反正生死早已置诸度外了。

  “白尸”慑人心志的目芒,在暗夜中象是两点鬼火,罩定了宫仇道:“小鬼,‘黑白双

尸’自出道以来迄于现在为止,从没有放过半个冲犯的人,你将是‘双尸’一生唯一的例

外……”

  宫价大感意外,但表面上仍是冷漠地道:“为什么?”

  “白尸”凄厉地道:“因为我快要死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任何一个视生死如草芥的人,也不例外,求生不能时,无视于死,但

当生的希望来临时,他一样会感到死亡的颤栗,宫仇正是如此,但他不解“白尸”功力未

懈,何以骤然说要死?她现在既能虚空解穴,要杀自己不过举手之劳,她为什么要放过自

己?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你要死了?”

  “不错!”

  “因为你要死了,所以不杀我?”

  “也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你替我办件事!”

  宫仇冷哼了一声道:“办不到!”

  “小鬼,我‘白尸’生平没有求过人,现在也不例外,我给你相当的代价!”

  “说说看?”

  “我这一死,全部真元将随之消失,我把全部真元输给你,另外给你一件武林人梦寐以

求的东西,你替我夫妻收尸,并带信给找女儿,要她为父母报仇!”

  宫仇大为动心,如果得到“白尸”的全部真元,功力将平增不知多少倍,但转念一想,

摇摇头道:“歉难从命!”

  “白尸”大声道:“你不干?”

  “不干!”

  “小鬼,你敢再说一遍,我把你撕成碎片!”

  这话出自“白尸”之口,的确令人毛骨惊然,头皮发作。

  宫仇抗声道:“办不到!”

  “白尸”一抬手,宫仇陡觉一股极强的吸力,把他拉了过去,两个踉跄,已被“白尸”

扣住手腕。

  “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白尸”五指一紧,半寸长的指甲,全嵌入宫仇的手腕,鲜血随着外冒,剧痛攻心,宫

仇俊面顿呈煞白,但眉目之间,却涌起了无比的怨毒,咬着牙不哼出声。

  “如何?”

  “不干!”

  “白尸”长叹一声,放松了手,道:“小鬼,你倔强得世间少有,到底为了什么?”

  “你杀了我的大哥,我恨不能劈死你!”

  “哦!有种,你大哥什么形象?”

  “他叫‘辣手书生徐陵’……”

  “青衣帮主?”

  “一点不错!”

  “小鬼,他没有在被杀一列,‘辣手书生’我认识,他并未在此现身!”

  “真的?”

  “白尸尚不致于对你黄口小儿撒谎!”

  宫仇大惑,拜兄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哦!是了,拜兄身为一帮之主,见识何等广博,

“黑白双尸”既有标记摆在林外,暗中又埋伏了这多好手,他岂有不觉之理,看来是彼此错

过头了。

  他忽地想到拜兄身负毒伤,必须在明天日落前找到“黑心国手”求治,而“黑心国手”

方才在此现身,他此去星子岩一定扑空,性命难保,同时……

  当下急切地道:“你方才杀了‘黑心国手’?”

  “白尸”恨哼了一声道:“被那老毒物溜脱了,你问这干嘛?”

  “没有什么,随便问问!”

  “你到底答不答应?”

  宫仇心急拜兄生死,欲谋脱身,无可奈何地道:“我答应替你传信,不需你所说的代

价,你让我走!”

  “不行,你走不了!”

  “为什么?”

  “你从洞内安然而出,外面那些该杀的家伙不会放过你!”

  “未见得!”

  “小鬼,这可由不得你,你既答应了,得听我的,现在听清楚,第一,我死后,把我夫

妻的尸体葬在后院的枯井之中,设法掩饰,以免被人发现毁尸……”

  “可以!”

  “第二,我女儿叫陈小芬,年纪可能比你大上一两岁,找到她时,告诉她我夫妻死于

‘黑心国手’的千载‘黑蜘蛛’,要她报仇……”

  “这……如果找不到你女儿呢?”

  “你必须找到她,去年底因了一点小事,她负气出走,我夫妻为了找她,跑遍中原,

唉!若非为了她,怎会中了暗算……”

  “好,我答应,万一找不到,我替你报仇!”

  “不,一定要找到她!”

  “好吧,还有呢?”

  “白尸”从怀中掏出一卷红渗渗的东西,道:“这个给你!”

  宫仇定睛一看,骇然道:“人皮?”

  “不错,是一块人皮,是我由我丈夫胸前剥下的!”

  宫仇头皮发炸,栗声道:“你剥下你丈夫的胸皮?”

  “这是不得已!”

  “这……这……送给我做什么?”

  “代价!”

  “我不敢接受这代价!”

  “小鬼,听着,我夫妻两年前无意中得到了半部武功秘笈,叫做‘一元宝箓’,这是上

半部,载练气增元之术,修到极限,可以成金刚不坏之身……”

  “下半部呢?”

  “不知道,这秘笈是千五百年剑圣‘一元子’所遗……”

  “剑圣……”

  “黑心国手等谋算我夫妻,为的就是这半部秘笈……”

  “这与人皮……”

  “我丈夫早计及必有这种情况发生,是以把这半部秘笈刺在胸口上,秘笈则已销毁,他

死了,我不能让它落入那些鼠辈之手,所以把它剥了下来。”

  “哦,原来如此!”

  “现在拿去……”

  “我可以把它转交与令媛?”

  “不必,练这奇功必须元阳之体,对她没有用!”

  说着,把一卷人皮,塞入宫仇怀中。

  宫仇大为激动,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确实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了,又道:“还有

呢?”

  “还有,我把这身内元转输给你,现在坐下!”

  “这……”

  “坐下!”

  手一带,宫仇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一只手掌,已按上了“泥丸宫”。

  “垂帝内视,导元接引!”

  一股热流,已滚滚冲入了“泥丸宫”,循经走脉而下。

  宫仇不答应也是不行了,只好依命施为,用内元接引,那热流愈来愈甚,全身有如火

焚,血液似乎也随着沸沸扬扬。

  盏茶工夫之后,劲流突地冲向“任”“督”两脉之交的“生死玄关”。

  宫仇全身一震,失去了知觉。

  醒来之时,天色已经泛白,扭头一看,“白尸”已伏在“黑尸”身上,魂归极乐了,幸

喜没有发生任何情况。

  宫仇站起身来,但觉神清气爽,真元充沛,身形飘然欲举。

  不管“黑白双尸”生前为人如何,自己总是受了人家莫大恩惠。

  于是,他拜了下去,默祝道:“晚辈宫仇,誓完成前辈心愿!”

  祝毕,提起两具尸体,穿正殿到了后院,果见一座半坍的凉亭畔,露出一圈井栏,暗

忖:“白尸”可能预知不幸,所以连葬身之处都设想好了,可是,如果不碰上自己冒冒失失

地撞了来呢?这真是冥冥之中的巧安排了。

  自己如果早知“双尸”之名,说什么也不会进祠。

  本来自分必死,想不到祸中得福。

  他把两具尸身,投入那口枯井之中,略作思索之后,挥掌劈向凉亭,狂飚卷处,木石齐

飞,凉亭坍下,正好淹没了那口井。

  他冷冷地笑了笑,转回正殿。

  这时,天色已经大明。

  他想,那些武林人,可能还不死心,自己一定,难保他们不入洞穷搜,那新坍的凉亭,

是一个破绽,倒坍的声音,可能已传出洞外,想什么办法消灭痕迹呢?

  他无目的地在殿中来回走动,突地,一眼瞥见供桌之上放着一副火镰,想来是守祠的人

取火时用的,灵机一触,扯下神龛上悬挂的布幔,把绒艾搭在火石上,用铁镰一敲,引着了

火,点燃布幔,就在院中放起火来。

  一道浓烟,冲空而起。

  宫价眼看火势已成,才举步走出词外。

  他心中盘算着如何追上“辣手书生”……

  方一穿出柏树林,无数人影,已激射而至。

  宫仇心头一紧,故作不见,大踏步向前走去……

  “站住!”

  震耳暴喝声中,宫仇不期然地停下了脚步,举眼望去,喝住自己的,是一个猛恶头陀,

发束金箍,上身半袒,露出胸前一撮黑毛,手中托着一个斗大的铜缸。

  四下里,僧道俗俱全,不下百人之众。

  有部分人已飞奔入祠。

  宫仇目光一扫那头陀,冷冷地道:“阁下阻路为何?”

  那头陀被宫仇面上所带的浓重恨意惊得一征,随即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你叫什么

名字?”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哼,你是昨晚人祠的,不错吧?”

  “怎样?”

  “‘黑白双尸’是你什么人?”

  这一问使宫仇心头大震,看来是后患无穷了,当下反问道:“阁下何方高人?”

  “五台苦头陀!”

  “在下记住了!”

  说着,脚步一跨……

  “苦头陀”狞笑一声道:“小子,你还想走,回答洒家的话!”

  “什么话?”

  “你是‘黑白双尸’的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

  “小子,‘黑尸’死了,‘白尸’呢?”

  “阁下何不自己去看?”

  “你不说实话,洒家一缸砸扁你!”

  宫仇冷哼了一声道:“阁下无妨试试看?”

  “苦头阳”怒哼一声,手中铜缸迎面砸向宫仇,这铜缸少说也有三百斤重量,推去之

下,竟然轻若无物,足见这头陀功力深厚。

  宫仇恨哼一声,举拿劈向罩身击来的铜缸。

  “锵”的一声巨响,“苦头陀”脸色大变,蹬蹬蹬一连退了数步,手中铜缸几乎脱手飞

去。

  宫仇也自骇然,他知道这是“白尸”把全部真元输给自己的结果。

  “果然不愧‘双尸’的传人!”

  话声中一个襟绣两柄交叉金色小剑的黑袍老者,缓缓越众而出。

  宫仇不由啼笑皆非,对方竟然把自己当成了“双尸”的传人。

  “苦头陀”当众栽了一交岂肯甘休,正待发作,一见那金剑老者出面,竟然不声不响地

退了下去。

  那老者对着宫仇微微一笑,和声道:“小哥确实是‘黑内双尸’的传人?”

  宫仇见对方说话和气,冷声应道:“不是!”

  “那小哥何以能脱出‘白妖’之手,一夜安然无事,还有祠中这一把火……”

  “无可奉告!”

  老者面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影,皱了皱眉道:“小哥叫什么名字?”

  “宫仇!”

  “哦,老夫‘穿心剑韩方’,恭掌‘金剑盟’白旗坛!”

  “韩坛主!”

  “嗯……今日之事,看来是一场误会,不过……在场的朋友太多,小哥要想解说,恐怕

很难,看小哥器宇不凡,本盟正亟需年青高手,如果小哥愿意入盟,老夫保你平安退出此

地!”

  人群中发出了数声冷哼。

  人影晃动之中,八个胸绣一柄金剑的黑衣佩剑汉子,越众而出,在“穿心剑韩方”身后

扇形排开,一个个目暴精光,显然都是内家高手。

  “穿心剑韩方”冷眼向人群中一扫,道:“哪些朋友不服气,请站出来说话,何必躲着

发哼?……”

  话声未落,人群一分,三个装束不伦不类的老者,步入场中。

  “穿心剑韩方”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蒋氏昆仲,有何见教?”

  三老者之一道:“韩方,你算盘打得不错,我‘砀山三怪’不服气,怎么样?”

  “穿心剑韩方”老脸一寒,道:“三位意在何为?”

  三怪之一道:“今天在场的朋友,恐怕不会让阁下顺利把人带走?”

  “老夫是说三位?”

  “我兄弟当仁不让!”

  “好一个当仁不让,本盟向不宽恕反对本盟的人!”

  “哼!”

  “白旗三剑接待三位朋友!”

  “遵令谕!”

  八名金剑弟子之中的前三名,恭应一声,长剑出鞘,破空飞芒,扑向“砀山三怪”,暴

喝声中,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姓韩的,阁下未免大目中无人了!”

  喝话声中,一个青袍道士,闪身到了“穿心剑韩方”身前不满五尺之地。

  “穿心刻韩方”脸色微微一变道:“武当‘三阳’道长,敢是不惯老夫之言?”

  “不错,‘金剑盟’居然一手遮天,骄横跋扈……”

  “道长辱及本盟,恕老夫依例行事了!”

  声落,一掌击了过去,这一击之势,不但快逾电闪,而且劲道如山。

  “三阳道人”一侧身,反击三掌。

  “穿心剑韩方”不闪不避,硬接对方三掌,间不容发地紧攻五掌,尘土飞扬之中,“三

阳道人”身形一个踉跄。

  寒光乍闪。

  一声凄厉的惨哼,破空而起,“三阳道长”缓缓地栽了下去,胸前血泉狂喷。

  “穿心剑韩方”面不改色,手中一柄长不及尺的小剑,尚在滴着鲜血。

  这一手,震惊全场。

  “三阳道人”是武当近代最杰出的高手之一,竟然走不出三个照面。

  又是三声栗人的狂嗥先后响起,“砀山三怪”人头离颈,横尸剑下,三个白旗剑手,长

剑归鞘,站回原位,面不改色。

  “穿心剑韩方”神色自若地收起小剑,面向宫仇道:

  “小哥,老夫的话考虑过没有!”

  “歉难从命!”

  “小哥可知道目前处境?”

  “这是我自己的事,毋劳操心!”

  “老夫一向言出不改?”

  宫仇登时心火直冒,冷峻的一哼声道:“阁下是何居心?”

  “敝盟主爱才,请小哥入盟!”

  “办不到!”

  “恐怕由不得你了!”

  “阁下要强人所难?”

  “穿心剑韩方”老脸一沉道:“就算这样吧!”

  宫仇重重的一哼,转身便走……

  “站住!”

  栗喝声中,两名白旗剑手,横剑阻住去路,宫仇偏激之性大发,双掌一抬,挟以全身功

力,照定两名剑手劈去,他自从“白尸”临死输功,内力方面,已接近百年修为,他自己可

不知深浅,全力一击,其势岂同小可。

  掌力过处,惨嚎陡起,两名剑手飞泻而出,落向人圈之外。

  这一击,满场皆惊。

  “穿心剑韩方”心头大骇,他想不到宫仇小小年纪,内力如此惊人,身形一欺,嘿嘿一

声阴笑道:“宫仇,你敢……”

  宫仇不待对方话落,双掌猛推了出去,势若万钧雷霆。

  “穿心剑韩方”不甘示弱,挥掌硬接。

  “隆!”然一声巨响,卷起尘沙如幕,宫仇身形一连几晃,韩方却退了三步之多。

  “穿心剑韩方”羞怒交迸,脸上倏笼杀机,连连攻出了三招。

  宫仇虽说内力惊人,但招式方面较之赫赫有名的“金剑盟”坛主,可就相形见纳了,登

时被迫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

  “穿心剑韩方”已看出了对方的弱点,招式一紧,连下杀手。

  宫仇咬牙苦撑,五个照面之后,已然险象环生。

  “砰!砰!”

  挟以一声惨哼,宫仇前胸被一连击中三掌之多,口血喷处,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穿心剑韩方”一摆手,喝道:“带走!”

  两名白旗坛属下剑手,双双应声而上,一左一右,抓向宫仇。

  宫仇双掌一圈,人已跟着站起,这一圈之势,奇诡绝伦,两名剑手抓出去的手爪,竟然

避无可避地被齐腕劈断,凄哼声中,身影一个踉跄。

  人丛中传出了数声惊呼。

  宫仇身形才直,双掌不收,疾逾电光石火的变式戳出……

  两声凄绝人寰的惨号,破空而起,宫仇的双掌,已分别插入两名剑手的胸膛。

  “穿心剑韩方”惊呼一声:“这掌法……”

  半句出口,倏又止住,他觉得这一手奇诡狠辣的掌式,似曾相识,但又想不出在哪里见

过,也想不出是属于何门何派。

  宫仇一收双掌,血泉喷洒,两名剑手的尸身,仰栽了下去。

  “穿心剑韩方”如梦乍醒,手出如电,一下子扣住宫仇脉门,宫仇但觉全身一麻,劲道

全失:“宫仇,现在你想活也活不成了!”

  就在此刻……

  另两名襟前绣着一柄金剑的劲装汉子,排众入场,向“穿心剑”打了一躬,其中的一个

压低了嗓音道:“禀坛主,全洞已被烧毁,弟子两人冒火搜索,不见双尸的尸体!”

  “知道了,下去!”

  “谢令!”

  “穿心剑韩方”老脸倏忽数变,凝注了宫仇片刻,突地伸手点了他的“软麻穴”,手一

松,宫仇虚软地躺了下去。

  “带走!”

  首名剑手疾步上前,伸手侠起宫仇……

  “慢着!”

  随着这声冷喝,场中多了一个独臂老者,这多高手,竟然没有几人看出这独臂老者怎么

入场的。

  人群中起了一片嗡嗡之声,隐约中在惊唤着:“天残老怪!”

  “天残……”

  “天残老怪”顶上白发蓬虬,双目青光熔烟,冷凄凄地道:“放下!”

  那名挟着宫价的剑手,目露骏然之色,显得有些失措。

  “穿心剑韩方”老脸大变,沉声道:“阁下有何见教?”

  “天残老怪”连睬都不睬,再次发话道:“放下他!”

  “那名剑手不得谕令,焉敢放手,登时额角见了汗。

  四下里人群中,不乏顶尖好手,因慑于“金剑盟”的威势,踌躇着不敢出手,但贪婪之

心未戢,一见“天残老怪”出面,都不禁下意识地喜形于色。

  “天残者怪”天生独臂,六十年前即已名震江湖,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武功深不

可测,行踪诡秘,独来独往,出手之狠辣,世无其匹。

  “穿心剑韩方”额上青筋暴露,色厉内荏地道:“以阁下的修为,难道还视于区区‘一

元宝箓’?”

  “哈哈哈,韩方,你口气不小,既属区区之物,你们又所为何来?”

  “本盟不希望与阁下为敌?”

  “住口,‘金剑盟’算什么东西……”

  语音未落,倏地转身……

  一声刺耳的惨号过处,那名剑手头骨尽糜,变成了一具无头尸身,萎顿在地,宫仇被抛

滚五尺之外。

  所有在场的高手,看得头皮发炸,动魄惊心。

  “天残老怪”对着“穿心剑”狰狞地一笑,举步欺向宫仇。

  宫仇口中发出一声闷哼,突地站了起来。

  众高手大骇,“无残老怪”也下意识地一愣。

  原来宫仇被抛落之际,无巧不巧,被制的穴道触正了地下”的碎石,禁制立解。

  宫仇充满恨意的目光,一扫现场,不言不动,内心却激愤得有如火焚。

  “天残老怪”目注宫仇片刻,突地自语道:“难得!难得!天生奇才……”

  蓦地——

  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破空传来,所有在场的高手,齐齐面上变色。

  笑声甫歇,一条黑影,旋空泻落,赫然是一个须发如银的黑袍老者,衣襟上绣着五柄金

光闪闪的小剑,作梅花形排列。

  在场的五名剑手,齐齐俯首躬身。

  “穿心剑韩方”精神大震,抢前三步,单膝一曲,恭谨地道:“弟子‘白旗坛’执坛韩

方,参见长老法驾!”

  五剑老者一挥手道:“免!”

  “谢长老!”

  “穿心剑”起身,倒退下去,和剩余的五名剑手,排在一列。

  “天残老怪”老脸也自变色,哈哈一声宏笑道:“想不到,‘神风老人’居然当上了

‘金剑盟’的长老!”

  “神风老人”一捋颔下如银白髯,道:“独臂老怪,你别不自量力!”

  “怎么样?”

  “金剑盟不容许有敌人存在!”

  “本人不在乎!”

  “那你会后悔!”

  “凭你?‘神风老人’?……”

  “难道收拾不了你?”

  “无妨试试?”

  “神风老人”在武林中的名头,并不弱于“天残老怪”,这两个盖代人物碰在一起,使

场面无形中骤呈无比的紧张。

  宫仇咬着牙,冷眼瞟视着这些武林人,心想,如果我不死,有一天我要教训教训你们这

些败类。他十分清楚,由于自己夜入“张仙祠”,无恙而出,已被人误为“黑白双尸”的传

人,这些人的目的,志在半部“一元宝箓”,不错,“一元宝篆”在自己身上,但已变成了

一张人皮……

  心念未已,只听“神风老人”振声豪笑道:“天残老怪,在动手之先,我有句话问

你!”

  “说说看!”

  “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目的是什么?”

  “天残老怪”电炬也似的目芒,一连几闪,反问道:“你呢?”

  “一元宝录!”

  “彼此!彼此!”

  “你也……”

  “不过,本人……”

  “怎么样?”

  “改变了主意!”

  “此话怎讲?”

  “我要人!”

  “要人?”

  (缺两行)

  宫价气得七窍冒烟,不禁冷哼出声。

  四下群豪,在两个盖代巨掌现身之后,已知夺宝无望,这时全转变为隔岸观火的心理,

一个个屏息而待。

  “天残老怪”似乎经过一番内心的搏斗,沉默了半响,才道:“好,一言为定!”

  “神风老人”转身移步,到了宫仇身前伸手可及之处,沉声道:“娃儿,你已听清楚

了,现在拿出来!”

  宫仇恨恨地一哼道:“拿什么出来?”

  “娃儿,难道要老夫动手不成?”

  “动手吧!”

  “神风老人”面色为之一变,他不愿有失身份,回首道:“韩坛主!”

  “穿心刻韩方”弹身近前,道:“弟子在!”

  “搜!”

  “遵令谕!”

  宫仇忍无可忍,一咬牙,举掌劈向了当面的“神风老人”,掌声才起,蓦觉手腕一紧,

已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扣个结实,           声,连衣角发丝都不错过,

  (缺六行)

  “且慢”!

  “怎么,你敢后悔?”

  “神风老人”阴森森地道:“东西不在他身上,但仍须着落他交出来!”

  “天残老人”双目一瞪道:“双方讲明各取所需,你敢食言?”

  “但本座尚未得到所需?”

  “那是你老儿运气不佳!”

  “本座在取得东西之后,保证毫发不损,把人交给你?”

  “办不到!”

  “老残废,你待怎的?”

  “带人!”

  “同样办不到!”

  “那只有手下见分晓了?”

  “最好!”

  “依我看来,他并非‘双尸’传人!”

  “何以见得?”

  “出手路数不对!”

  “神风老人”一怔,道:“老残废,你听说过有人能安然脱出过‘双尸’之手否?”

  “天下事未可一概而论,也有意外!”

  “黑尸已毒发而死,‘白尸’在昨夜仍能出手伤人,尤其这一把火……”

  “废话少讲,放开他!”

  “办不到!”

  “不敢?”

  “嘿嘿,本座要毁他不费吹灰之力,如果你要人,耐心等上一个时期,如果你要死尸,

现在可以带走!”

  “天残老怪”老脸倏寒,杀机云涌,他一心要收宫仇传自己的衣钵,是以才甘愿牺牲

“一元宝箓”不要,对方以宫仇的死要挟,他一时之间,没了主张。

  “神风老儿,你要不要脸?”

  “怎么不要脸?”

  “你答应手下见真章的!”

  “神风老人”生平极惜羽毛,当然不肯输这口气,略一沉吟道:“来吧,老残废,你是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松开了扣宫仇的手。

  就在此刻……

  场中人影一晃,旋风陡卷,一道排山劲气,撞得“神风老人”横移数步,另一人影,如

闪电般飘逝,场中失去了宫仇的身影。

  “天残老怪”暴吼一声,破空追去……。

  四周爆起一片惊呼之声。

第 二 章 无双仙子

  两条人影电闪入场,其中一人,用掌力迫开“神风老人”,另一人挟宫仇闪电般飘逝,

“天残老怪”暴喝一声,破空追去。

  场中爆起一片惊呼之声。

  “天残老怪”与“神风老人”功力通玄,来人竟然能从两人面前劫人而遁,这份身手,

的确是惊世骇俗。

  “神风老人”碎然遇袭,被震开了数步,但他的身手岂是等闲,退步之间,已极快地挥

出三掌。

  但对方似乎志不在此,几乎是“神风老人”反击的同时,飞遁而逝。

  出手,劫人,飞遁,仅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在场高手,没有一个看出,来人是什么形

象。

  也就在群豪惊震莫名之际,场中同时失去了“神风老人”的影子。

  快,快得令人叹为观止。

  一场暴风疾雨,至此烟消云散。

  “张仙祠”已被烧成了一片瓦砾之场,仅有那些焦梁断柱,还在冒着轻烟。

  于是——

  所有心怀贪欲的黑白两道高手,一个个哑然若失地败兴而离。

  于是——

  “白尸”的生死,宫仇的来历,“一元宝箓”的下落,在江湖中成了一个谜。

  当然,这不是谜,宫仇心中雪亮。

  且说,宫仇被人挟持电奔,但觉眼前景物,从视线内飞驰倒退,一时之间,他无法看出

挟持自己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只是感到对方的身手高得骇人而已。

  那人似在躲避后面的人追踪,主旋右变,专拣隐蔽之处而行。

  足足半个时辰,来在一座巉岩棋布的峰头之上,那人刹住身形,放下宫仇。

  宫仇目光扫处,不由怦然心惊,这劫持自己的,竟然是个半老徐娘,风韵依稀,腮旁一

颗蚕豆大的红痣,衬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他年方十六,对男女间事,不甚了了,这只是一种本能上的反应。

  那妇人眉目之间,隐含煞气,冷冰冰地道:“你叫宫仇?”

  “不错!”

  “你是‘黑白双尸’的传人?”

  宫仇心内暗忖,来了,原来仍是为了这个,当下以更冷的声音道:“不是!”

  那妇人扬眉一竖,娇斥道:“你说谎!”

  “信不信由你!”

  “好小子,看你邪还是老娘邪……”

  这一声老娘,使宫仇联想到他的母亲,母亲被奸杀的惨状,又呈脑海,他像中了蛇蝎似

的一震,双掌挟以全部功力,陡然劈了出去。

  他自承受了“白尸”的全部真元之后,内力之强,已达惊人之境,虽说尚不能全发为己

用,但已非同小可,这倾力一击,势若倒海排山。

  那妇人估不到他会碎然出手,粉腮为之一变,但身形不移,双掌一圈一划。

  这一划之间,排山劲气竟然被引得滑向一边。

  “隆!”然巨震声中,石屑乱飞,一根合抱的石笋,被劈成了一堆碎石。

  “好小子,有你的!”

  一个震耳的喝声传处,一个五给长须飘拂的青衫中年,现身出来。

  宫仇掌力被对方引开,心头大骇,见这中年现身,又是一震,那突发的恨火,在一击之

后,消失了大半。

  那中年人笑吟吟的向那妇人道:“怎么样?”

  “这小子邪得紧,矢口否认!”

  “先废了他的功力再说!”

  宫仇闻言之下,肝胆皆炸,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中年偏头打量了宫仇片刻,道:“这小子骨格不凡,想不到做了‘双尸’的传人,可

惜……”

  “可惜又怎么样?”

  “可借其寿不永。”

  “臭男人,你什么时候学舍了看相?”

  “哈哈!贼婆娘,碰到我俩手里,难道还想活?”

  宫仇暗忖,原来他们是夫妇,只不知是什么来路。

  中年男子目光又移到宫仇面上,冷冷地道:“小子,你还是照实说的好,‘一元宝箓’

竟在何处?”

  宫仇愤恨至极地道:“无可奉告!”

  “白尸是生是死?”

  “不知道!”

  “好小子,你听说过‘侏儒神通’这门工夫没有,我只消双指一伸,嘿嘿……”

  宫仇登时心头巨震,透心冰凉,他曾依稀记得母亲生前曾向他说过,武林中有一个专走

偏激邪门路子的门派,叫“奇门派”,武功自成一格,黑白道闻名丧胆,处置敌人的手法,

残忍酷虐,其中最骇人的是“侏儒神通”,被这邪门工夫所伤的人,筋骨收缩,状类婴儿,

终生现世……

  心念之中,脱口道:“你俩是‘奇门派’的?”

  那男子嘻嘻一笑道:“小子,你说对了,‘乾坤双煞’,不陌生吧?我叫‘乾煞西门

琛’,她那‘坤煞吴莺莺’,比你那师父‘黑白双尸’高明吧!”

  宫仇抗声道:“我不是‘双尸’传人!”

  “坤煞吴莺莺”冷笑一声道:“小子,你会说实话的!”

  话声中,并指如戟,朝宫仇胸前点去……

  宫仇亡魂大冒,他并非怕死,而是怕求死不能。

  蓦在此刻——

  一个沙哑但却雄浑的声音,破空传来:“餐星吞月,倚云卧波,烟水微茫,奇门为

尊。”

  “乾坤双煞”登时面色大变。

  “坤煞吴莺莺”顾不得再伤宫仇,栗声向“乾煞西门琛”道:“怎么办?”

  “走!”

  “走!”

  “这……”

  “贼婆娘,你想死我可还要活呢!”

  “这小子呢?”

  “带走!”

  宫仇智慧超人,知道这是一个转机,稍纵即逝,半声不吭,双掌挟以毕生功力,猛然劈

出,势若怒海狂涛。

  “乾坤双煞”似乎怕极了那暗中发声的人,恨哼一声,双双纵落峰头,电掣而逝。

  宫仇茫然了。

  这暗中发声惊走“乾坤双煞”的人是谁?

  目的何在?

  以“乾坤双煞”的功力尚且准逃之不暇,显见这暗中人必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自己

岂非离了虎口,又入狮口?

  心念之中,身后突地传来一声脆笑。

  宫仇骤然回身,登时怔住,面对自己的竟然是一个衣衫褴楼,既黑且脏,年纪和自己不

相上下,形同叫化的毛头小子。

  难道惊走“乾坤双煞”的会是他?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但听他刚才的笑声,脆得像个女孩子……

  心中虽惊疑,但仍不得不问道:“兄台……”

  “什么,你叫我兄台?嘻嘻……”

  这一笑,露出了莹白如玉的贝齿,宫仇又是一愕,讪讪地道:“这称呼不当么?”

  “哦……这……这字眼不大好听,看来你年组比我大,叫我的名字吧,我叫冯真……”

  “冯兄!”

  “说要你叫我名字!”

  宫仇被弄得尴尬非凡,只好道:“我叫宫仇……”

  “早知道了!”

  “哦!贵庚?”

  “十五!”

  “我十六,托大叫你真弟,如何?”

  “好极了,就这样吧!”

  宫仇迭遭惨事,形成他性格早熟,但天真未混,冯真的谈吐,引发了他被压抑的童心,

也扫除了他下意识中的冷漠,掀起一种跃跃欲试之情。

  “真弟,方才‘乾坤双煞’……”

  “怎么样,不坏吧?”

  “是你?”

  冯真调皮地一笑道:“这一手如何?”

  “我不懂!”

  “我是冒名施诈,想不到真的把‘双煞’唬得抱头鼠窜!”

  “可是那声音?”

  “要不要我学给你听听!……餐星吞月,倚云卧波……”

  声音沙哑而不失雄浑,与方才所听的一般无二,不由为之绝倒,莞尔道:“这怎么学

的?”

  “你知道口技这一行没有?”

  “江湖玩意!”

  “不错,我曾经学过这一门!”

  其实冯真是完全凭着精湛的内功,改变嗓音,宫仇见识少,没有体会出来。

  “真弟,那四句诗不象诗,词不象词的玩意,怎能唬走‘乾坤双煞’?”

  冯真闻言一呆,随即轻声一笑道:“这是一个无名老人教我的,他说如果逢上‘乾坤双

煞’,这法儿最有效,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哦!”

  宫仇明知这是句搪塞的话,但却无可挑剔,彼此才认识,当然也不好追问,“哦!”了

一声之后,接着道:“真弟,谢谢你解了我的危难!”

  “不必挂齿,适逢其会罢了!”

  宫仇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道:“真弟,你家住哪里?”

  冯真眼圈一红,道:“我没有家!”

  “什么,你没有家?”

  “是的,我妈死了,我爹不要我了!”

  “这,怎么说?”

  “我爹不许我出来,我自己偷跑出来,他不要我了!”

  “你怎知令尊不要你呢,天下父母心,没有不疼儿女的!”

  “我出来一年多了,也不见他找我,这证明他不要我了!”

  宫仇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真最孩子活,忍俊不住地道:“也许今尊正在找你,只是

找不着罢了?”

  冯真展颜一笑道:“也许是的,可能我错怪他老人家了!”

  “真弟最好还是回家,以免令尊大人牵挂,你这年纪出来飘泊……”

  冯真用手指比腮一羞道:“你只不过比我大一岁而已,一年三百六十天,说话倒是满老

练的,那你呢?为什么又……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黑白双尸’的弟子,所以……”

  “我不是!”

  “真的?”

  “我何必骗你!”

  “嗯,我想你不是,你的武功路数,完全不是‘双尸’的路子,但你夜入‘张仙祠’,

而能安然度过一夜,这为什么?”

  “我是去赶拜兄之约,胡闯进去,弄出这大的误会。”

  “你还有拜兄,他是谁?”

  “辣手书生!”

  “哦!名气不小!”

  “真弟对江湖事知道得不少?”

  “道听途说而已!”

  宫仇想起拜兄“辣手书生”,不禁大感急躁,如果他找不到“黑心国手”求治,后果不

堪设想,心念之中,道:“真弟,后会有期……”

  “什么,你要走了?”

  “是的!”

  “我还有话要给你谈。”

  “以后吧!”

  “什么事这样作急?”

  宫仇无奈,只好把“辣手书生徐陵”,被爱人邢玉娇下毒谋害,必须要在今天日落前,

找到“黑心国手”求治的事,说了一遍。

  冯真嗯了声道:“如此,你拜兄算是死定了!”

  宫仇不由心头巨震,一把捉住冯真的手道:“为什么?”

  这一捉,但觉对方的手滑腻细致,柔若无骨,但也不大注意,他一心系恋拜兄“辣手书

生”的安危。

  冯真眼内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徐徐地道:“黑心国手医术天下无双,但其心之黑也是

普天下难找第二人,凡求他医治的,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照仇哥之言,‘辣手书生’被

害,间接由于‘金剑盟’存心要剪除‘青衣帮’,而‘黑心国手’已被‘金剑盟’延揽,他

找到‘黑心国手’也是死,找不到那就更不用提了!”

  宫仇登时额角现汗,狠声道:“如果拜兄遭受不幸,我要为他报仇!”

  冯真偏头想了一想,猛地抽回被宫仇握住的手,道:

  “有了!”

  “什么有了?”

  “我们得马上找到‘辣手书生’。如果他还不死的话,总有办法可想!”

  “事不宜迟,走吧……”

  “真弟要和我一路?”

  “你不愿意?”

  “走吧,焉有不愿意之理!”

  说着,弹身驰下峰头,他心里惶急,脚下可使出了全劲,去势如电,奔了一程,暗骂一

声该死,这一跑,冯真岂能赶得上,心念之中,陡然止步。

  冯真的声音道:“噫,怎么不走了?”

  宫仇回头一看,冯真距自己不过五尺,面不红气不喘,一付嘻皮笑脸之相,不自禁地面

上一红,道:“我怕你追不上?”

  冯真嘻地一笑道:“还可勉强应付,仇哥你尽量吧!”

  宫仇对于这突梯刁钻的小友,感到有些骇然了,自己承受了“白尸”的全部真元,犹有

可说,对方这大年纪,看情形内力修为在自己之上,江湖阅历也相当深,真是人不可以貌

相,海水不可以斗量。

  当下重行举步,全力疾奔。

  顾盼之间,山区已尽,眼前现出坦荡官道。

  两人不期然地一刹身形。

  宫仇道:“真弟,现在如何追去?”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星射而来,到了两人身前,突地止住奔势,赫然是一个五十上下

的枯瘦老者。

  那老者打量了两人几眼,目注宫仇遣:“小哥儿就是宫少侠?”

  宫伙一怔神,道:“不错!”

  那老者面上呈喜色,道:“请随小老儿来!”

  宫仇惑然道:“阁下何方高人?”

  “小老儿‘飞天蝙蝠胡靖’,奉命恭请少侠!”

  “奉何人之命?”

  “少侠到后自知!”

  冯真突地一拉宫仇道:“跟他去!”

  宫仇茫然道:“跟他去?”

  冯真喜逐颜开地道:“走吧,没有错,胡分舵主请带路!”

  “飞天蝙蝠胡靖”骇然望了这既脏且黑的小叫化一眼,掉头飞奔。

  宫仇疑云满腹,眼看冯真已举步,只好跟着弹身,心中却有些忐忑难安,冯真现身突

兀,与自己相交前后仅一个时辰不到,如果其中有什么阴谋,那岂非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

“一元宝篆”的事,已使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成熟了不少,但,想尽管想,脚下却不曾稍

慢。

  “飞天蝙蝠”人如其号,奔驰起来,直似一缕轻烟。

  宫仇若非在昨夜得“白尸”输功,以他原有的造诣,那真要望尘莫及了。

  奔行了约莫十里,拆入山区,愈行愈是荒僻。

  眼前,来在一座幽深的谷口。

  “飞天蝙蝠胡靖”首先刹住身形,宫仇和冯真也跟着停下。

  谷侧峰壁半腰,传来一声轻喝:“何方朋友?”

  “飞天蝙蝠”立即应道:“头顶一柱香!”

  “以何为证?”

  “青腰三带结!”

  “请进!”

  宫仇心中大感惶惑,分明这谷中是一个神秘所在,福祸全在进退一念之间。

  “飞天蝙蝠”一摆手,道:“两位请跟我来!”

  宫仇正自踌躇之际,冯真已露齿一笑道:“走吧!”

  宫仇天生傲性,心一横,不计利害,跟了进去。

  谷道幽暗深长,一路之上,隐约中人影憧憧,约莫盏茶工夫,面前现出一幢苔藓遍布的

石屋,屋前站着四个青衣汉子,满面凄苦之色,其中之一抢步上前道:“舵主回来了!”

  “飞天蝙蝠”道:“请禀帮主,客已请到!”

  青衣汉子道:“帮主有谕,客到立即请进,毋须通禀了!”

  “飞天蝙蝠”往旁边一侧身,道:“两位请进吧!”

  宫仇惶然望了冯真一眼,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异样表情,咬一咬牙,大踏步往里便走,

那青衣汉子忙抢前领路。

  晃眼来在一扇半开的房门之前,又是两名青衣汉子左右保门。

  那领路的青衣汉子向那守门的两名青衣人道:“宫少侠到!”

  房内立即传出个孱弱的声音:“请进来!”

  宫仇一听声音,登时领悟,大叫一声:“大哥!”一脚跨了进去,冯真随之而进。

  房内锦榻之上,半卧着一个面色憔悴的青衣人,他,正是“青衣帮”帮主“辣手书生徐

陵”。

  宫仇激动地再唤了一声:“大哥!”

  “辣手书生”目光扫向宫仇身后的冯真,道:“兄弟,这位是……”

  宫仇忙道:“这是小弟新结识的好友冯真!”

  “哦,请坐!”

  冯真大咧咧地朝旁边椅子上一坐,道:“帮主,幸会!”

  “辣手书生”眉毛微微一皱,向宫仇道:“兄弟!愚见我以为此生不能相见了,想不到

还能……”

  说到这里,一阵哽咽,竟然说不下去。

  宫仇鼻子一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悲声道:“大哥,情形怎么样?”

  “青衣帮总坛和各地分舵,在同一天被毁,帮中弟子大半被屠杀,少部分漂游在外,这

里是唯一仅存的一处分舵!”

  “谁下的手?”

  “金剑盟!”

  宫仇咬牙哼了一声,道:“大哥,你的伤……”

  “兄弟,我还有一个时辰可活!”

  宫仇的泪水,终于滚落腮边。

  “辣手书生”又道:“昨晚我奔赴‘张仙祠’,发现“黑白双尸’的标记,只好回头,

想不到与你错过,一切经过,已得门下弟子传报,兄弟,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赶上最后一

面……”

  冯真在一旁冷冷地接口道:“别哭,死不了!”

  这话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令人啼笑皆非。

  宫仇却认真地道:“真弟,你说你有办法?”

  “当然!”

  “什么办法?”

  “我这里有一粒‘血豆蔻’……”

  “辣手书生”半躺着的身躯,倏地坐直起来,颤声道:“血豆寇?”

  “不错,‘血豆寇’可以使阁下保住元神,遏阻毒势,一月之内,绝无生命之忧,仅一

月的时间,定可从‘黑心国手’处得到‘辟毒丹’!”

  “这……‘血豆寇’是稀世之珍啊……”

  冯真一撇嘴道:“这东西我家里有的是,算不了什么,你既是我仇哥哥的拜兄,再珍贵

的东西我都不在乎!”

  宫仇心里感到一阵欣慰,结交了这位慧黠的朋友,的确不冤。

  “辣手书生”感激地道:“小兄弟,如此我受之有愧了!”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这形同小叫化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血豆寇”稀世之珍,

他竟说家里有的是,但,一时也不好问出口来。

  冯真伸手怀中一阵掏摸,取出一粒血红的豆蔻来,直伸到“辣手书生”口边,道:“吃

下去吧!”

  那只既脏且黑的手,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辣手书生”伸手接过,放入口里。

  宫仇诚挚地向冯真道:“真弟,我该谢谢你!”

  “免,不值言谢!”

  说完,转面向“辣手书生”道:“我也叫你大哥吧,你现在该运息一番,帮助药力推

行,我和仇哥哥暂且告辞!”

  “什么,要走?”

  “替大哥去向“黑心国手’讨药!”

  “小兄弟,你与那黑心老儿相识?”

  “不!”

  “那……”

  “我自有办法!”

  “愚兄我这里有几粒珠子,带去向对方交换,也许好说话些……”

  “不必!”

  宫仇对冯真虽说仍莫测高深,但却相信他的话决非无的放矢,接话道:“大哥,如此我

们告辞了!”

  “兄弟,最少也得用过酒饭……”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大哥,不必了!”

  “两位兄弟,为我如此奔波犯难,教我心何能安?”

  “大哥这话岂非见外了!”

  “既然如此,兄弟,本帮目前已由明转暗,我传令门人弟子,随时听候吩咐,凡是衣服

前襟上有一段青线的便是本帮弟子!”

  “小弟记下了,大哥珍重!”

  “辣手书生”双目滚泪,这泪水是感激也是悲哀。

  宫仇与冯真别了“辣手书生”,双双出谷。

  宫仇道:“真弟,哪里去找‘黑心国手’?”

  “星子岩,他的老窝!”

  “如果他不在呢?”

  “更好!”

  “为什么?”

  “届时自知,赶路吧!”

  黄昏时分,两人来在一座大镇甸中。

  华灯初上,人群熙来攘去,热闹非凡。

  冯真道:“仇哥哥,我们先去吃饭吧!”

  宫仇点头道了声:“好!”他对新结识的兄弟,始终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受,但

又无法分析异在何处。

  两人穿插在人群中,直奔大街。

  走了没有几步,宫仇忽然发觉冯真竟然失去了踪影,不由大是惶然,目光四扫之下,连

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突地——

  前头行人波分浪裂,向两旁闪开,间或传出一两声惊“噫!”,看见一个貌相威棱的老

者,旁若无人地迎面疾走而来。

  宫仇大感骇然,眨眼之间,那老者已行到身前,但觉有一股极强的暗劲,把自己的身

形,向外猛推,本能上的反应,使他沉气稳身,但仍被迫得踉跄退开,心中之骇异,莫可言

宣。

  那老者似有所觉,目光向宫仇一扫。

  宫仇的目光甫一接触到对方的目光,立感心旌摇摇,六神无主,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心

中暗呼:“邪门!”

  老人去远了,他仍征在当场。

  忽地有人拉了他一把,道:“走呀,发什么呆?”

  一看,竟然是冯真,不知何时又回到自己身边,讶然道:“方才你去了哪里?”

  冯真不自然地一笑道:“去如厕!”

  “你看到那邪门老人没有?”

  “什么老人,没有呀?”

  宫仇余悸犹存地把所见说了一遍,冯真双目连眨道:“我知道了,他就是当今武林第一

高手‘白石岛主’、‘奇门派’掌门人!”

  “乾坤双煞的师父?”

  “不错!”

  宫仇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就难怪了!”心中却暗自佩服冯真见闻广博。

  两人沿街而行,冯真七拣八拣地,最后在一间气派十足的酒楼前停下步子,道:“仇哥

哥,这里将就吧!”

  宫仇倒是胸无成见,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手拉手地踏进酒楼大门……

  店小二看这两个人上门,一个是村俗少年,另一个和乞丐差不了多少,神气十足的横身

当门一站,吆喝道:“你两个小子胡闯些什么?”

  宫仇一怔神,冯真一翻跟,大声道:“你们这儿是干什么买卖的?”

  “酒楼!”

  “这不就结了!”

  店个二瞪眼道:“你俩……”

  冯真呸了一声道:“小子,你则狗眼看人低,以为小爷吃了付不起钱,是不是?”

  说着,从腰间取出一锭金子,晃了一晃。

  店小二马上改容道:“两位请进!”

  冯真白了小二一眼,进去拣最大的一副座头坐了,高声嚷嚷道:“小二,四时鲜,四干

果,再拣你们店里拿手的菜十个二十个,上等花雕半斤!”

  小二倒咽了一口唾沫,转身下去。

  宫仇皱眉道:“兄弟,吃不了这许多?”

  冯真噗哧一笑道:“吃不了摆着看吧!”

  不一时,酒菜齐上,宫仇是确实饿了,举箸大嚼,而冯真却斯文得很,浅尝则止,但每

一盘每一碟他都用筷子穷翻一遍。

  吃喝间,冯真认真地道:“仇哥哥,你内力相当深厚,而招式却令人不敢恭维,什么原

因?”

  “这,想是缺了明师指点的原故!”

  “我替你介绍一个师父好不好?”

  “师父?”

  “不错,以你的内功根基,只消一年半载,包管使武林侧目!”

  “什么样的师父?”

  “你先说愿不愿?”

  “愿当然愿意,不过……”

  “怎么样?”

  “我要学剑!”

  “学剑?”

  “嗯!”

  “为什么?”

  宫仇面上流露出一片惨厉之色,激动地道:“先母生前一再告诫,必须习剑!”

  冯其“哦!”了一声道:“你也没有妈妈了?”

  宫仇眉目之间,怨毒之色大浓,咬牙道:“孑然一身!”

  “你比我还可怜!”

  “真弟,武林中以剑术称雄的有哪些?”

  “论武功当推‘奇门派’掌门‘白石岛主’第一……”

  “真弟,你似乎对‘白石岛主’特别推崇,我说的剑术!”

  “剑术吗………四大剑派武当、昆仑、峨嵋、华山,近百年来,人才调落,不足一道,

目今当以‘金剑盟’盟主为最!”

  “盟主是谁?”

  “不知道,但传言他的剑术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可能找不到敌手!”

  “只他一个?”

  “不,‘二贤庄’庄主南宫靖与何一凡合称‘无敌双剑’,但……”

  “怎么样?”

  “十六年前,‘二贤庄’遭逢巨变,自庄主以下,无一幸免,被誉为‘武林第一家’的

‘二贤庄’也被烧成白地!”

  “哦,什么样的巨变?”

  “这在武林中是一个谜!”

  “另外呢?”

  “百年来仅见的剑术好手‘丑剑客’,但他在三十年前失了踪,这也是一个谜!”

  宫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我们该走了?”

  冯真点头招呼小二,把那锭约莫一两重的金棵往桌上一放,道:“小二,剩下的赏

你!”

  店小二连眼都直了,好半晌才哈腰作揖地道:“谢小爷的赏,小的方才有眼无珠,请小

爷原谅!”

  说着,把金锭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侧身恭送。

  冯真一拉宫仇,道:“走!”

  因起身得急,把站在一边的小二,撞得倒退了一步。

  出了店门,冯真一扬手,道:“仇哥哥,你看!”他手中正是方才付给小二的那锭金

子。

  宫仇征得一怔,拂然变色道:“真弟,你……”

  “我怪他狗眼看人,消遣他一下!”

  “这不是我辈应为的事!”

  “你不高兴?”

  “嗯!”

  “好,你别扳面孔,我回去还给他吧!”

  说着,真的回身入店,往柜台上一放便走,那小二还蒙在鼓里哩!”

  方出镇梢,冯真怪叫一声道:“糟了!”

  宫仇愕然道:“什么糟了!”

  “我们不该在那大酒楼之中露面!”

  “为什么?”

  “‘金剑盟’耳目众多,‘黑心国手’既是该盟的人,对于我们求药的事大有妨碍,间

时‘张仙祠’之役,不少武林人都认识你,这……”

  宫仇对于这刁攒古怪的真弟,开始有些怀疑了,以他这年纪,不但武功高得出奇,而且

江湖门槛之精,令人咋舌,尤其唬走“乾坤双煞”,店中窃金,这两件近于下三流玩意的

“诈”“扒”手段,更使他不能释之于怀,他无法想象冯真到底是什么来历!

  心念之中,脱口道:“真弟,你到底是什么门派?”

  “问这干吗?”

  “我想知道!”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的会告诉你,现在你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不待宫仇答应,返身又朝大街奔去,眨眼消失在人丛之中。

  宫仇迷悯地望着冯真背影消失,不知他这一去又弄出什么花样。

  突地——

  一条人影,从暗角里转了出来,向宫仇一抱拳道:“在下‘神行客郑良’,职司‘青衣

帮’巡察总监,奉令听候差遣!”

  宫仇一看,对方是一个短小精悍的老者,襟前穿着一股青线,随道:“郑总监,差遣两

字不敢,目前没有事!”

  “在下告退!”

  声落,人影已沓。

  工夫不大,冯真兴冲冲奔了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一言不发,拉着首仇就走,来到镇

外无人之处,冯真打开包袱,取出一套书生行头,衣履头巾俱全,道:“仇兄快换上。”

  “这……做什么?”

  “换上吧,多少可以避点耳目,以免发生意外麻烦!”

  (缺三行)衣角,竟然是上等衣料,笑嘻嘻地道:“我不会刻苦自己,行了吧!”

  宫仇莫测高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经不住冯真一再催促,只好换上衣履头巾,这

一换上书生装束,立即显得俊秀飘逸,成了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冯真一拍手道:“仇哥哥,你真美!”

  宫仇尴尬地一笑道:“美?”

  “是呀,美男子,俏书生!”

  宫仇吐了一口长气道:“真弟,我们该走了!”

  “走吧,但不必太急,我们天明时赶到‘星子岩’!”

  两人漏夜上道,向“曲州”奔去。

  日出时分,两人来到了“星子岩”前,只见一片碣色石林中,隐着一所巨宅。

  冯真用手一指道:“到了,这就是‘生死庄’!”

  “什么‘生死庄’?”

  “‘黑心国手’,医道盖世无双,用毒也是世间少有,能活人,也能死人,所以叫做

‘生死庄’,同时,施医必谈代价,如果代价不合,人死在脚前他也不管!”

  “医术所以济世,这作风的确令人不解!”

  “现在我们去取药!”

  宫仇一怔道:“取药?”

  “不错,取药!”

  (缺二行)

  “葫芦代表悬壶,是生门,有人把守,求医的必得走这条路,骷髅头代表死门,步步皆

毒,但没有人把守!”

  “那还有谁睁着眼进死门,岂非多余?”

  “一点也不,我们现在要进死门!”

  宫仇怦然心惊,栗声道:“进死门?”

  冯真神秘地一笑道:“从现在起,你最好少开口!”

  说着,走到挂着白骨骷髅头的路口,扬声高叫道:“金光万道!”

  未几,一个声音遥应道:“剑气冲霄!”

  宫仇心中一动,只见一条人影,从石笋夹峙的珙道中奔了出来,赫然是一个胸前绕着一

柄金剑的汉子。

  那汉子一见两人之面,顿时愣住了,面上全是惊诧莫名之色。

  冯真愣地从怀中抽出一柄金光灿然的小剑,向上一扬。

  那汉子面色一肃,躬身道:“弟子‘荣养殿’侍卫孙丕候令!”

  冯真一收金剑,道:“殿主可在庄中?”

  “外出未归!”

  “何人主持庄务?”

  “殿主千金黄淑惠!”

  “要她接令!”

  “容弟子入内通禀?”

  “快!”

  侍卫孙丕施礼疾退。

  宫仇心中杀机陡炽,想不到冯真会是“金剑盟”的人,“金剑盟”主使“红花会”毒害

拜兄“辣手书生徐陵”,毁了“青衣帮”,又假“黑心国手”以“黑蜘蛛”毒杀“黑白双

尸”,自己受“白尸”轻功赠笈之德,理应有所报效……

  心念之中,一双带煞的眼睛,已迫视向冯真。

  冯真见状骇然道:“仇哥哥,你怎么了?”

  宫仇栗声道:“我要杀你!”

  冯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杀我,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宫仇冷哼了一声,一掌劈向冯真当胸,他自得“白尸”输以全部真元,内力之强,已到

了惊人地步,这一掌势如排山。

  冯真尖叫一声,双掌一圈,一道排山劲气,竟然被引得卷向空处。

  宫仇这一惊非同小可,这种引开掌劲的玄奇功力,他曾在“乾坤双煞”的手下体验过,

想不到冯真小小年纪,也会来这一手。

  冯真双目圆睁,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眼神之中,似有一股慑人的力量,使宫仇大感气馁,但仍怒声道:“想不到你会是

‘金剑盟’的人……”

  一条纤细人影,如行云流水般珊珊而至。

  冯真狠狠地白了宫仇一眼,压低了嗓音道:“你是个笨么,傻瓜,如果你不愿意大哥死

的话,就放规矩些,否则坏了事由你负责!”

  来人,已停在身前,是一个豆蔻芳华的绿衣丽人,美得令人目眩,不问可知,她就是刚

才那黑衣汉子口中的黄淑惠。

  宫仇满头雾水,蹩了一肚子闷气。

  黄淑惠目光扫及冯真时,秀眉一蹙,及至看到宫仇时,粉腮之上倏起两片红晕,芳心卜

卜乱跳,她被宫仇的绝世风标吸引了,竟忘了礼数。

  冯真冷冷一降,道:“你就是黄姑娘?”

  黄淑惠如梦乍觉,讪讪道:“正是,两位如何称呼?”

  话声中,一对剪水双瞳,仍然瞟向宫仇,宫仇被她看得面上一热,但这神情,被他脸上

融不开似的冷漠恨意所掩盖了。冯真再次取出金剑,也不表明身份,朗声道:“黄姑娘接

令!”

  “弟子在!”

  “盟主上谕,即取‘辟毒丹’应用!”

  “遵谕!”

  冯真收起金剑。

  黄淑惠大惑不解,何以美书生双唇紧闭,而由这叫化般的小子传令,同时两人身上都没

有穿着‘金剑盟’的规制服色,但,怀疑仅管怀疑,“金剑令”大于一切,除发令者和长老

之外,任何职位的弟子,都得恪遵,当下目注宫仇道:“但不知上谕要多少位应用?”

  宫仇面寒如冰,闷声不响,心中却响咕不已,他完全不明白冯真在弄什么玄虚。

  冯真冷冷地道:“尽其所有!”

  黄淑惠一怔神,颤声道:“家父生平一共只炼制了二十粒,用去五粒,目前仅存十五

粒!”

  “这最上谕,恕小可无法作主!”

  “请进!两位紧随我身后不要超出两丈,这通道遍地皆毒!”

  冯真大咧咧地道:“这不须姑娘吩咐!”

  随着,向宫仇施了一个眼色,跟在黄淑惠身后,向里走进,宫仇满腹疑云未消,复又心

惊于遍地皆毒这句话,硬着头皮跟去。

  甫入通道,鼻中忽闻一股浓郁的异香,他本聪明绝顶,参以黄淑惠嘱咐不要离开两丈的

话,顿悟这异香必是解这通道之毒的解药无疑。

  顾盼之间,来在一座宏伟的门楼之前,黄淑惠侧身一让道:“两位请进!”

  冯真嘻嘻一笑道:“黄姑娘,上谕紧迫,没有太多的时间,姑娘不必拘礼了!”

  “如此请随我来!”

  一路穿门入户,所有庄中人莫不以惊怔之色注视两人。

  不久,来人在一间精致的小轩中,黄淑惠道:“两位稍候,我进丹房去取!”

  冯真向宫仇施了一个眼色,对黄淑惠道:“黄姑娘,黄股主医术通神,必炼有不少稀世

灵丹,我们近卫长意欲见况一下丹房,可以吗?”

  黄淑惠面现难色,但当目光触及宫仇时,突地粉腮微微一变,点头道:“请!”

  宫仇心中既惶惑又好笑,冯真竟然把自己称作近卫长,这是从何说起?他这一见识丹

房,不知又要玩出什么花样?

  蓦地——

  轩外传来一声惊异的呼声道:“近卫长?”

  宫仇心中卜的一跳,这一露出马脚,势将功亏一篑,“生死庄”遍地皆毒,纵使本领通

天,也莫奈毒何!

  黄淑惠粉腮一变……

  冯真冷笑一声道:“外面是谁?”

  一个绣金剑的汉子,出现在轩门边。

  冯真煞有介事地喝叱道:“你知道本盟十大规条之中,第七条是什么?”

  那汉子顿时面如土色,俯首道:“弟子知罪!”

  “说,第七条?”

  “怀疑‘金剑令’者死!”话声中,额上汗珠已滚滚而落。

  “很好……”

  宫仇生怕别生枝节,丹药不到手,误了拜见的生命,立即接话道:“念在无知初犯,不

令追究,下去!”

  “谢令!”

  那汉子如逢大赦,躬身施礼而退。

  黄淑惠伸手一按壁间,一道小门突地出现,三人鱼贯而入。

  丹房内三个巨形木架,各分八层,摆满了大瓶小罐,每一个瓶罐上,都贴有标签,注明

名称药性。

  宫仇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遍,不由为之咋舌,救人的良药与杀人的毒药各占其半。

  黄淑惠从居中最上一层的一个特制抽斗里,取出了一个小玉瓶,似乎十分惋惜地看了又

看,然后递与宫仇道:“请验收,一共十五粒,无论身中任何巨毒,一粒奏功!”

  宫仇随便看了一看,纳入怀中。

  黄淑惠眼波流转,微红着脸道:“近卫长尊姓?”

  宫仇一愕,脱口道:“在下姓宫,宫殿之宫!”

  “哦……”

  冯真大声道:“近卫长,上令所限,立刻动身吧!”

  “好!”

  黄淑惠恭送两人到了那条“死门”通道之外,似乎惘然若失地向宫仇道:“宫……近卫

长,盼能再见!”

  宫仇语含深意地道:“一定会的!”

  这四个字却使黄淑惠芳心甜蜜无比,不自禁地嫣然一笑。

  冯真狠狠瞪了宫仇一眼道:“走呀!”

  两人转出石林,上了大道,冯真从怀中掏出一只墨绿小瓶,道:“仇哥哥,带在身上,

将来会有用的!”

  宫仇一愣,道:“那是什么?”

  “疗伤圣品,‘归元丹’!”

  “你……”

  冯真一撅嘴,道:“顺手牵羊不为偷,‘黑心国手’作孽不少,拿他的东西救人算是替

迎赎罪!”

  “你拿着罢?”

  “我?嘻嘻,另有家传灵药可用!”

  不由分说,强塞到宫仇手中,宫仇只好放入怀里。

  冯真又道:“到了前路城镇,如果见有‘青衣帮’弟子,给他一粒‘辟毒丹’。由他们

送回去,比较稳妥,我俩的形迹,恐怕瞒不了对方!”

  语声才落,一个短小精悍的老者,已迎面而至。

  宫仇心中大喜,急取出“辟毒丹”倒了一粒,抢步上前,道:“郑总监,你来得正好,

这粒‘辟毒丹’立即星夜送回去!”

  “神行客郑良”喜孜孜地双手接过,道:“敬代敝帮主向两位少侠致谢!”

  “不敢当,在下与贵帮主八拜为交,份所当为!”

  “神行客郑良”施礼为退,抄僻路自去。

  宫仇心头一松,笑向冯真道:“真弟,‘金剑令’是怎么回事?”

  冯真洋洋得意地一阵笑道:“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想不到派上了这大用场!”

  “帮派令剑,你会无意中得到?”

  “信不信由你!”

  “可是你对“金剑盟’的切口与内幕,似乎瞭如指掌,这又作何解释?”

  “这是见闻!”

  蓦地——

  道旁林中,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惊然的狂笑……

  笑声凄厉刺耳,虽在光天化日之下,仍使人有一种阴森恐怖之感。

  宫仇不由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刹住了身形。

  冯真骇然道:“难道是她?”

  话声方落,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纷披,鸠形鹄面的老太婆,手中倒拖着一根黑黝黝的拐

杖,从林中踉踉跄跄地奔了出来,口中仍然狂笑不停。

  宫仇剑眉紧蹙道:“她是谁?”

  冯真急声道:“疯婆子,快走,别惹她!”

  宫仇好奇之念大炽,心想,冯真刁钻古怪,天不怕,地不怕,怎会独怕这疯婆子,其中

必有蹊跷,心念转处,讶然道:“疯婆子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知道,快走!”

  那老太婆耳朵可真灵,一摆头,把纷被的白发甩向颈后,狂笑之声立止,目中寒芒暴

射,厉声大喝道:“谁是疯婆子!”

  冯真跌脚道:“这下将缠夹不清了!”

  眼一花,那老太婆已站在两人面前,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冯真作了一个揖道:“老前辈,我给你行礼!”

  那老太婆听而不闻,两眼一不稍瞬地逼视着宫仇,风干橘皮似的脸上,起了一阵抽搐,

突地一抡拐杖,厉声道:“负心人,我找得你好苦,今天你走不掉了,我先杀了你再自

杀!”

  随着话声,一拐向宫仇拦腰扫了过去。

  仗沉力猛,破空生啸。

  冯真一拉宫仇,闪电般暴退五尺,杖影从身前掠过,劲风扑面如割。

  宫仇这一来可胆寒了。

  心念未转,对方第二拐又告当头劈到,快过电光火石。

  两人再度弹退……

  焉知这疯老婆子,武功竟然高得出奇,中途变势,一长身,改为横击,两人无论如何也

逃不过这这一杖之厄。

  就在这生死系于一发的瞬间,冯真一抖手,把宫仇摔出八尺之外……

  “砰!”

  冯真一个小小身形,被一杖扫得旋飞而起,如断线风筝似的泻向三丈之外。

  宫仇心肝俱裂,悲呼一声:“真弟!”

  甫沾地面的身形,暴弹而起,扑向冯真……

  这些,都不过是眨眼间事。

  疯老婆子闪电般一挪身躯,凭空伸杖一点,宫仇弹在半空的身形,垂直地落了下来,卜

地无法动弹,心里暗道一声:“完了!”

  杖影横斜,当头劈落……

  眼看宫仇势非惨死当场不可。

  就在此刻——

  只听“啵”地一声大响,疯老婆子的拐杖,竟然被撞得偏向一侧,但她的身手,实非等

闲,就荡开之势一抡,再度劈落。”

  空气紧张得无以复加。

  电光火石之间,宫仇的身躯,被人抱着翻滚而出。

  “砰!”的一声暴响,碎石飞进,尘沙怒扬,地上被击成了一个三尺大的深坑。

  宫仇但觉身躯一震,原来被制穴道已被解开,又才推滚了一丈之多,起身一看,出手救

自己的,赫然是冯真。

  他心中的震骇,简直无法形容,这确实是邪门,冯真被疯老婆子一拐杖卷飞数丈,非但

不死,看样子连伤都没有。

  邪门,他对冯真更加感到莫测高深。

  当下不自觉地脱口道:“真弟,我以为……”

  “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

  人影一晃,疯老婆子再度欺到了两人身前,快捷得令人咋舌。

  冯真把宫仇推向身后,赶紧作揖道:“老前辈,你认错人了!”

  疯老婆子双眼一瞪,凝视了宫仇片刻,神情一黯,顾然造:“是的,我认错人了,他比

他年纪要大些……”

  话锋一顿,突地又厉声道:“说,我的他究竟在哪儿?”

  气势汹汹,看样子又要动手。

  宫仇可傻了眼了,这突发的怪事,他连想象的余地都没有。

  冯真向宫仇扮了一个鬼脸,郑重其事地向疯老婆子道:“老前辈,您找的人一个时辰前

走了!”

  “走了,从哪儿走?”

  冯真一指路的尽头道:“这边!”

  “你不骗我?”

  “不敢!”

  “如你骗我,下次碰上把你砸成肉饼!”

  说着,一溜烟般飞逝。

  宫仇迫不及待地道:“她是谁?”

  冯真感慨地道:“一个情海断肠人!”

  “你真的看到……”

  “随口说说而已!”

  “真弟,你不该作弄她!”

  冯真一瞪眼道:“如果不骗她走,我无所谓,你如何脱身?”

  “如果她发觉你在骗她……”

  “不会,她是心神丧失的人,任何人被她缠上时,都这么把她骗开!”

  “她究竟是谁?”

  “无双仙子钟筱红!”

  “无双仙子?”

  “不错,她其实年纪并不大,仅五十过外……”

  “可是……”

  “她为‘情’所毁,昔日的红颜西施,变成了现在的白发无盐,我称她老前辈只是顺口

之词,她年纪还没有我爹大!”

  “何谓无双?”

  “三十年前,她的姿容天下无双,在女子当中,武功也是难逢对手,所以称为‘无双仙

子’,在当年,她确曾风靡了无数的武林年轻高手!”

  宫仇兴味盎然地道:“你说她是情海断肠人?”

  “是的!”

  “你全知道!”

  “听我爹说的!”

  “详情如何?”

  “大约二十年前,她突然疯了,头发也开始变白,昔日的绝美丰姿,极快的从她身上消

失,一变再变,成了现在这模样,逢人便问我的他在哪里?如果遇上象你这种书生装束的少

年,更加缠夹不清……”

  “可能她的爱人是个书生?”

  “也许!”

  “也许,什么意思?”

  “谁也不知道地口中的他是谁!”

  宫优摇头苦笑道:“她是个可怜人!”

  “你很同情地?”

  “我想谁都会的!”

  就在此刻——

  远远一条人影,电闪奔至。

  冯真惊呼一声道:“黑心国手!”

  宫仇心头一震,道:“是他了!”

  冯真急声道:“你快走,在前面等我,这老儿浑身是毒,沾不得……”

  “你呢?”

  “别管,我自有脱身之策!快走!”

  宫仇剑眉一聚,道:“我怎能抛下你……”

  “呆鸟,再迟就不及了,你没有忘记‘张仙祠’外那一幕吧?”

  说着,狠狠地推了宫仇一掌。

  这一推把宫仇送出两丈之外,宫仇心念疾转,冯真人小鬼大,看他行事刁钻古怪,谅来

脱身不难,想着,就势弹身,电奔而去。

  “小子,休想开溜!”

  如雷暴喝声中,一个襟前绣着交叉四柄金剑的黑袍老者,飞风掠至。

  他,正是‘黑心国手’,“金剑盟”属下“荣养殿”殿主。

  冯真反迎上去,双掌交挥,劈出一道旋劲。

  “黑心国手”霍地刹住身形,须眉俱张,目射煞芒,浑身簌簌而抖,显然是怒到了极

处,戟指冯真道:“小叫化,你和那小子受何人指使,竟敢老虎头上扪虱子?”

  冯真嘻皮笑脸地道:“阁下就是‘黑心国手黄有道’!”

  “黑心国手”老脸成了紫酱之色,切齿道:“小鬼,说,受何人指使?”

  冯真好整以暇地道:“这不干任何人的事!”

  “你先把老夫的两瓶灵丹交出来!”

  “没有这么容易!”

  “好哇,小鬼,老夫若不把你化骨销形,就枉称‘黑心国手’!”

  “阁下,是准备用毒的了?”

  “小鬼,凭你还本配老夫用毒!”

  “凭身手?”

  “收拾你小鬼易如反掌!”

  “那阁下算栽定了!”

  “黑心国手黄有道”双拿一扬,突地又放了下来,厉声道,“小鬼,你那‘金剑令’由

何而来?”

  冯真嘻嘻一笑道:“阁下,我不会告诉你的!”

  “黑心国手”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做梦也估不到以他的名头地位,居然有人欺上门

来而且对方竟然居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

  “小鬼,你有师承吗?”

  “没有!”

  就在此刻——

  数条人影飞射而来,当先的,正是“黑心国手”的独生女儿黄淑惠,后随三名剑士,黄

淑惠气急败坏地道:“爹爹,还有一个呢?”

  “黑心国手”很声道:“溜了!”

  “女儿去追!”

  “好,不问一切,见面就把他毁掉,注意搜他身上!”

  “是!”

  黄淑惠应了一声,率同三名剑士,电掣风驰地追了下去。

  冯真心中大为惶急,自己要宫仇在前路相候,黄淑惠一行必然会碰上,论功力,宫仇或

可自保,但黄淑惠是“黑心国手”的女儿,当然也是弄毒能手,如果被她追上了,后果不堪

设想。

  可是,他眼前又不能脱身追去,如果把“黑心国手”也引了去,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黑心国手”阴恻测地道:“小鬼,你别转歪念头,目前你只有一条路,死!”

  “这却未见得!”

  “哼,还有你那同伴,老夫已飞鸽传讯,百里之内,他无所遁形!”

  冯真登时心如鹿撞,但表面上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冷冷地道:“老毒物,如果我

那同伴有什么失闪,告诉你,‘生死庄’将鸡犬不留。

  “黑心国手”振声狂笑道:“小鬼!这些大话到阎老五座前再说不迟,现在,说你的出

身?”

  “你打算报复?”

  “说!”

  “告诉你,说将出来你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黑心国手”狞声道:“你说还是不说?”

  冯真一翻眼道:“不说!”

  “你会说的,小鬼!”

  话声中,双掌电扣而出,闪动之间,上下左右,全是爪影。

  冯真滑似游鱼,只一晃,便脱出了瓜影之外。

  “黑心国手”大是骇然,从这一式身法,他意识到对方年纪虽小,可不是易与的了,就

在双爪落空之下,突地易抓为劈,振腕之间,连攻了八掌之多。

  冯真一味躲闪,根本不还手。

  “黑心国手”怒发如狂,暴喝一声,双掌伸缩之间,推出了一排山劲气,挟怒发掌,已

运足了十成功劲,其势之强,岂同小可。

  劲气暴形之中,尘砂如幕,一个小小身躯,划空飞泄向五丈之外。

  “黑心国手”阴笑一声,自语般地道:“老夫非得掏出你根底,把你祖坟都给挖出来,

否则就不叫‘黑心……”

  自语之声未落,不由的直了眼。

  只见冯真一挺身,从地上蹦了起来,根本就是不曾受伤的样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击,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也禁受不了,何况他

已在掌出的同时,夹施了迷醉之毒。

  这简直是透着邪门了。

  莫非这小子会是……

  心念及此,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地脱口道:“如果是的话,这问题就严重

了!”

  冯真却在考虑着如何引走老毒物,再追上宫仇。

  “黑心国手”望着五丈外的冯真,大声道:“娃儿,你说出来么,老夫或许看在大人份

上,既往不究?”

  冯直脆生生的一笑道:“老毒物,你想左了,我不吃你这一套!”

  “黑心国手”气冲顶门,暴喝一声,飞身疾扑……

  冯真一晃身,往相反的方向掠去,身法之快,骇人听闻,宛若流星曳空。

  “黑心国手”展尽身法,竟然无法把双方距离缩短。

  顾盼之间,奔出了三里地面,“生死庄”憬然在目。

  “黑心国手”狂吼道:“小鬼,你自投死路!”

  冯真遥遥应了一声道:“老毒物,后会有期!”

  话声中,身形一偏,没入道旁林中,绕了半个圆弧,向宫仇所奔的方向驰去,他心悬宫

仇的安危,这一奔行,连吃奶的力气都给用上了。

  且说,宫仇一口气奔出了十里左右,才停下身来,心里却在挂念着冯真如何脱身。

  蓦地——

  一声阴笑入耳,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道:“小子,山不转路转,我们又碰头了!”

  宫仇陡吃一惊,循声望去,不由暗道一声:“苦也,这真是冤家路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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