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简
作者:君约
听说陆繁娶了倪简,众人都很茫然:“倪简是谁?”
几秒钟后,有人反应过来:“哦,那个小聋子啊。”
内容标签:婚恋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繁,倪简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进机场前,倪简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一直贴着她的大腿震动。
程虹大概要气爆了。
倪简这样想着,摸出手机,等它不震了,飞快地按了关机丢进包里。
收件箱里几十条未读信息被彻底无视。
下午四点多,航班抵达北京。
睡了近十个小时,倪简昏头涨脑,从t2楼走到t1楼,半小时后坐上飞往c市的班机。谁知没过多久,机组广播就通知发生机械故障,飞机要返回停机坪进行检查。倪简问了身边人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这一折腾就耽搁了两个小时,这趟班机取消,倪简被安排乘坐八点半的航班。
到c市云林机场时,已经夜里十一点。
外头在下雨。风也有些大。
在倪简的记忆里,五月的南方应是温暖的时节,但现在她冷得打了两个哆嗦。
她把风衣的扣子扣上,一手拉着小拖箱,一手提着一只米白色布袋,一路小跑到高架桥下。
就这么一会,脸上全是雨水,风衣湿了一半,只有紧抱在怀里的布袋幸免于难。
倪简拿下背上的小背包找手机。摸了几圈没摸到,她又仔细翻了两遍,发现手机真的不在。
她回想了一下,上次看到手机还是在西雅图机场,这之后她没碰过背包——
不对,转机后她从包里拿过一本书……
倪简站了几秒,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开始找车。
这个时间,这种天气,别说出租车难找,连黑车都是供不应求。
倪简一连锁定了两辆出租,都是还没走过去,就有人钻进去了。
她把注意力放到黑车上。
不远处并排停着几辆车,司机站在车外拉客,热情得吓人。
倪简犹豫了一会,朝最角落的一辆黑色车走过去。
她先绕到后面,看了下车牌,默默记下。
这是她的习惯,可是这次记完后她才想起手机丢了。
那车停的位置不显眼。倪简过去敲车门时,驾驶座上的男人正在打电话。
“嗯,她没回信息,还是关机……倪叔你不要急,可能改签了……嗯,好。”
倪简敲了好一会,车窗才开了,她看到里头是一个男人。
光线偏暗,倪简看不清他的脸,也就没仔细看。反正能看到嘴唇就够了。
她张口问:“你好,信宁区去吗?”
男人愣了一下。
倪简站在那等他点头。
她有很大的把握他会答应。像这种天气还跑机场来拉客,必定是很想挣钱的人。
可是等了好几秒,男人还是没做声。
桥下虽然淋不到雨,但倪简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风吹过来很不好受。她又打了个哆嗦。
“我会多给你车费。”她说。
男人看了她一会说:“你上来吧。”
看见他嘴唇动了几下,倪简松了口气,赶紧打开后车门,把小拖箱提进去,然后把手里的布袋放到后座上,人跟着坐进去。
“到七树路经纬公寓。”她说完想起这是黑车,而他也并非专业的出租车司机。
“你会走吧?”
男人嗯了一声。
倪简见他没反应,直起身子又问了一遍:“你认识路吗?”
男人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我住在信宁区。”他说完发动了车子。
他刚才转过脸时,后面的车灯恰好打过来,倪简不仅看清了他说的话,也看清了他整张脸。
长得挺周正的。
尤其是眼睛,深黑清亮,虽不是那种憨厚老实的模样,但也没让人觉得像坏人。
挺可靠的样子。
倪简放心地靠着后座,望着黑蒙蒙的窗外。
·
倪简是被拍醒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着的。明明在飞机上睡了那么久。
“到了。”面前的男人对她说。
倪简揉了揉眼睛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外面,雨好像停了,路灯照得地面透亮。
她从车里钻出来:“几点了?”
“十二点半了。”
“哦。”倪简把箱子拿出来,又拿起被自己压成枕头的背包。
“谢谢你。”她从包里拿出三张,递给他,“够吗?”
“一百就够了。”
倪简觉得她没看错,这男人的确挺老实的。她说:“我说了要多给你车费的。”
“不用。”他从倪简手里抽了一张,转身往驾驶座走。
男人关好车门开车走了,倪简仍然站在那里没动。
差不多过了半分钟,她回过神,脑子里仍记得刚刚那男人的背影。
苏钦。
这个名字在倪简的齿缝里碾了一遍。
倪简使劲咬了下嘴唇,痛感让她迅速清醒。
只是个相似的背影罢了。
倪简拖着箱子往小区里走,走了两步,发现了不对——
她的袋子呢?
·
倪简按了门铃,过了几秒,门开了。
穿着鳄鱼睡衣的人站在门里,肤色白皙,短发,偏瘦,身材高挑,雌雄难辨。
倪简吁了口气:“小天。”
“怎么搞成这鬼样?”被称作“小天”的人一张口,嗓音就出卖了她。
她是个女人,全名梅映天,圈里人喊她小天。
“短信不回,电话不通,不是说有人接你?”
梅映天看起来很生气,但还是立刻伸手把倪简的拖箱拎进去。
十二公斤的箱子在她手里像一袋面包似的。
倪简跟在她后头进门,踩过泥水的短靴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脚印。
她蹬掉靴子,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
“作什么作?”梅映天从玄关处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灰白色拖鞋,“穿上。”
倪简很听话,穿上鞋走到沙发边,脱了风衣靠上去。
梅映天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倪简摇头:“不想喝。”
梅映天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坐到沙发上:“怎么回事?”
“我画稿丢了。”
梅映天皱紧了眉:“哪儿丢的?”
倪简把这一路上的糟心事跟梅映天倒了一遍。
梅映天听完就问了一句:“车牌号记不记得?”
倪简一顿,猛点头。
事情一下子变得很简单。
倪简知道梅映天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第二天一早,她刚起床就在冰箱上看到便笺,上面写了个地址。
倪简心情甚好地吃完了梅映天给她留的早餐汉堡,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去找那个阳光汽车维修服务中心。
倪简虽然在c市出生,但她幼时一直住在城东,对城西这一片不熟,四年前倒是跟着梅映天偷偷回来过一次,可是就待了三天就被程虹派过来的人逮回去了。
那三天里,她只来得及见倪振平一面。
想起倪振平,倪简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昨天她的手机丢了,她到现在还没跟倪振平联系上。
也许,他会担心的。
她在小区门口想了一会,走到旁边的小超市借了电话,拨出一串数字。
倪振平的手机号换过好几个,她记不清楚,只有这个号码她从来没有忘记。
那是家里的座机号,仍然和十八年前一样,没有变过。
倪简七岁离开那个家,之后的两年她偷偷往家里打过很多次电话,虽然每一次都要让那个胖胖的便利店老板娘帮她听电话,但她很满足。
这样的事持续到十岁。
那年六月一日,程虹给她生了个弟弟,全家都很高兴,她在被窝里哭了一晚,第二天放学忍不住给倪振平打电话。
电话是打通了,但老板娘告诉她那头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从那以后,倪简再也没有打过。
直到四年前回c市,她让梅映天帮她打电话叫倪振平出来。那次见面后,倪振平把手机号留给她。父女俩偶尔会发几条短信。
倪简耳朵听不见,发短信已经是最方便的远程联络方式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就不行。
倪简拨完号码就请旁边结完帐的一个年轻女孩子帮她听电话。女孩了解了情况,既诧异又同情地看了她两眼,倒是很乐意帮忙。
电话接通后,女孩子用唇语告诉倪简是个女人。
倪简说:“我是倪简,我找倪振平。”
女孩对着话筒转述:“这边是倪简,她要找倪振平。”
那头的女人似乎愣了一下,隔了一会才回话:“他不在,闺女生病了,他在医院陪着,有什么事吗。”
女孩如实告诉倪简。
倪简顿了一下说:“我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他一声,我已经回来了,也安顿好了,昨天手机丢了,没联系上他,让他别担心。”
话传过去后,那头的女人说了声“知道了”。
倪简把电话挂了,跟那个好心的女孩道了谢,付了电话费就离开了。
阳光汽车维修服务中心在林浦路,其实就是个修车铺,属于老城区,这两年正在改建,所以环境很糟糕,到处都能看到拆迁队的半成品。倪简绕了两圈才找对地方。
她抬头看着顶上掉了几块漆的蓝色招牌,跟便笺上的店名比照了一下,然后往店里看了看,发现这招牌好像有些高大上了。
她走近,看到了昨天晚上那辆车。
旁边一个在洗车的年轻人看到她,过来问:“小姐,洗车还是修车?”说完往她身后扫了一眼,发现没有车,他挠了挠脑袋说:“……还是您要租车?买二手车?”
倪简摇摇头:“这车是谁的?”
那人愣了一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哦,这是我们老板的,您看中这辆啦,这辆不卖的。”
倪简说:“我不买车,我找你们老板。”
那人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我们老板不在。”
倪简皱了皱眉:“那我能看看车里吗?”
“这……您想看什么啊?”年轻人有点儿为难的样子,“我们老板很宝贝这辆车的,平时除了陆哥,我们都摸不得。”
“我昨晚坐过这车。”倪简说,“我落了东西,我想看看在不在里面,能看吗?”
话一说完,她就看到那人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您昨晚坐这车啦?您跟我们老板是……是……”
“我能看吗?”倪简打断他。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几秒后,仍是为难地说:“那个……您等会儿,我问问陆哥。”说完转身跑了两步,冲着不远处的棚子喊了一声:“陆哥,这边有事儿,你来一下!”
倪简远远看到那边一辆大卡车下爬出一个人,他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身形高大修长。
他大步走过来,离倪简越来越近。
她看清了他的样子,眼皮抬了抬。
☆、第2章
陆繁一路走来,也认出了倪简。
他很快走到近前,倪简看到他脸上都是汗。在日光下,倪简发现他的肤色其实是有点偏黑的。
但这并没有让他显得难看。
那双眼睛比夜里更吸引人,乌黑,深邃。
他很高,腿也长,看得出身材应该不错,肩是肩,腰是腰。
从背后看,应该更好。
倪简莫名想起昨夜那个深黑的背影,她眼睛一跳,陡然回神。
小罗看到陆繁过来,凑近了说:“陆哥,她要看老板的车。”
陆繁抬眼朝倪简看过来。
倪简说:“我昨天有个袋子落了。”
陆繁皱了皱眉。
倪简急于拿回那袋书稿。她走近一步,又问:“还在车上么?”
陆繁摇头。
“那在哪儿?”
陆繁看了她一眼,沉默两秒,转身往刚才的棚子里走,返回时黑乎乎的手套不见了,他手里多了个米白色布袋。
正是倪简丢的那一个。
倪简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松下来,竟有了一丝笑意:“就是它。”
她伸手要接,陆繁没给。
倪简不明所以。
陆繁抬眼,看着她的眼睛说:“坏了。”
倪简眼皮跳了一下。“什么坏了?”
陆繁递来布袋,倪简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谁干的?”她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一旁的小罗吓了一跳。
“啥东西坏了?”小罗凑过来,伸着脖子朝倪简的袋子看,“咦,这不是早上兜兜玩的画儿吗?是你的啊。”
倪简盯着陆繁,整张脸都是冷厉的:“兜兜是谁?你儿子?”
陆繁没答,小罗抢着说:“是我们老板的儿子!小孩不懂事,瞎玩,跟陆哥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倪简脑袋里轰隆隆的,肺里一股火往外窜:“车是他开的,开黑车就能随意处置乘客遗失的物品?我不知道有这样的道理。”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那一袋子纸片,更觉得烦闷,“你有什么权利把我的东西给小孩玩?”
陆繁没说话。
小罗看她说话这么冲,有些听不过去。
他觉得这姑娘人长得挺好,但心有些小了。多大事儿啊,这么大火气。
“又不是陆哥撕的,放在那里被小娃娃看见了,不就玩起来了吗?就是几张纸,没这么严重吧?再画一遍嘛,大不了赔纸给你。”小罗嘟囔着,“再说,陆哥什么时候开黑车了。”
倪简冷笑一声,“怎么赔?我画了三个月的原画,就是照着摹都不能让每个分镜、每个表情一样,更不用说毁成这个样子,我连台词都还原不了,他拿什么赔?”
小罗张了张嘴,像是没怎么听懂,怔怔地看着她。
倪简突然泄了气。
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小罗扭头看陆繁:“陆哥,你看这……”
话说一半,看到倪简走了。
“哎,小姐——”
小罗喊了一声就打住,他看到陆繁跟过去了。
倪简走到马路上,想拦车,高大的身影追上她。他站在她面前,日光都被挡住。
他说:“如果粘回去,你能摹吗?”
倪简仰头,眯眼看他的脸。
他说完话就抿紧了唇,薄唇平平的,线一样。
倪简扯着唇:“粘回去?”
陆繁点点头:“你给我点时间,我粘好这些。”
要不是倪简现在心里极度沮丧,她几乎真的要笑了。
她觉得这男人真有意思。
糟蹋成这样,他说粘回去?
“你要多少时间?”
她勾着唇问他,明明心里觉得好笑,口气却是认真的。
她对这个开黑车的男人有点兴趣了。
陆繁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五天。”
倪简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得看不见一点儿杂质。
“好。”
倪简看了他一会,从包里掏出一支笔递给他,左手掌在他面前摊开。
陆繁看着眼前白皙的掌心,顿了一下。
倪简淡淡说:“你的号码写下来。”
陆繁看了她一秒,接过笔,伸手从工作服裤袋里摸出一个瘪瘪的烟盒。里头还有一根烟,他抽出来咬在嘴里,低头在烟盒上写下号码。
陆繁把烟盒递给倪简。
倪简看着他,不接。
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号码。”
倪简皱着鼻子:“我讨厌烟味,不要这个。你写这里。”
她白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下,仍是将掌心对着他。
陆繁盯着她看了几秒,她的表情很严肃,眼神认真,不似故意调笑的模样。
他握着笔,低头在她白皙的掌心写下十一个数字。
圆珠笔在皮肤上划过,有些疼,有些痒。
倪简一下没动,直到他写完。
她从陆繁手里接过笔,把怀里的布袋给他。
“时间到了我找你。”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到陆繁拎着袋子回来,小罗走过来:“陆哥,她怎么把这碎画儿给你了,不是挺宝贝的吗。”
陆繁站在那儿,手里那根烟放进了嘴里,点着了。
小罗心里咯噔了下:“她不会真让你赔钱吧。”
陆繁没说话,小罗当他默认了,有些急了:“这姑娘怎么这么小气,几张画嘛,”说完一拍大腿,“对了,石头哥那个弟弟不也是画画的吗,要不咱们找他画几张赔她算了。”
“不一样。”陆繁吐了口烟,“她画漫画。”
还是恐怖漫画。
“漫画?”小罗挠挠头,“很难?”
陆繁嗯一声,没再多说,笔直地朝着车棚走去。
修了一半的卡车还在那等着他。
梅映天深夜回来,倪简早就洗完澡窝床上了。
梅映天喊她起来吃夜宵。
倪简穿着吊带睡裙走出来,头发跟鸡窝没两样,梅映天从裤兜里摸出个手机丢她面前。
倪简拿起来划拉两下,里头已经装了sim卡,只有梅映天一个联系人。
倪简想起什么,跑冰箱旁看了眼便利贴上的号码,存进手机里。
输完数字,到联系人姓名那栏,她顿了一下,发现不知道他的名字。
想了想,她点了几下,存储完成。
联系人里多了一个:开黑车的。
倪简存好电话,转身,撞上梅映天一马平川的胸膛。
“谁的号码?”梅映天扬了扬下巴。
倪简说:“就是那个开黑车的。”
梅映天问:“画稿拿回来了?”
“还没。”倪简说,“我过几天找他拿。”
梅映天点点头,没多问。
倪简说:“你什么时候去比赛?”
“21号。”
“所以最近都不陪我?不给我做饭?”
梅映天嗤声:“倪三岁。”
“我以为这是做你女朋友的福利。”
梅映天挑眉:“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么?”倪简笑了一声,把桌上的平板拿过来递给她。
梅映天刚看了标题就皱了眉。
是个豆瓣的八卦贴——
“818犀利怪咖小天和她的漫画家女朋友……”
倪简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梅映天纠结的表情,“看到没,他们说你挺爱我的。”
梅映天额角直跳。
“你没事看这种东西?”说完,把平板丢回给她。
倪简不以为然地说:“你别说,当故事看还挺有意思。”
梅映天白了她一眼,“这要是呈到你母上面前,你还觉得有意思吗?”
这句戳得真狠。
倪简嘴巴嚅了嚅,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哼了一声。
像不屑。
更像无奈。
自从梅映天五年前公开出柜,在程虹嘴里,倪简跟梅映天的关系除了变态,没有别的形容词。
即使梅映天曾经救过倪简的命。
即使倪简跟梅映天之间是十分纯洁的友情。
程虹不管这些。她像个固执霸道的女王,一厢情愿地要救自己的女儿。
倪简曾经一天之内见了十二个男人,都是程虹为她找的。
当时的架势,似乎只要她点头,程虹就能立刻为她和其中某一个男人举行婚礼。
那天,倪简气笑了。
倪简想,程虹或许不在乎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也并非真的关心她幸福与否。程虹大概只是单纯地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是个同性恋罢了。
毕竟,程虹是个自负的女人。
意识到这一点,倪简再也不想跟程虹解释。当然,她也不听程虹的话。
梅映天提起这事,倪简才有些意外地发现这次程虹竟然还没派人追过来。
算一算,她已经一周没跟程虹联系了。
所有烦人的短信随着那个丢掉的手机不见了。
这种脱离程虹掌控的感觉,比想象中要好。
倪简有点喜欢了。
梅映天出去集训的几天里,倪简一个人过日子。
她不做饭,不出门,只叫外卖。
画稿毁了,她什么正事也不做。
第四天晚上,她想起该给那个开黑车的发短信了。
她的短信很简单,开门见山。
——我明天去找你拿画稿。
半分钟后,手机震了一下。
——我不在。
倪简:你跑了?
☆、第3章
陆繁看到倪简回的三个字,有些好笑,他点了呼叫,觉得还是打电话方便一点。
他很少发短信,也不喜欢发,因为浪费时间。
电话里嘟了三声,没有人接,过了一会,冰冷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陆繁知道是对方把电话挂了。
这时,短信提示音响了。
——我接不了电话。
陆繁想想也觉得他刚刚贸然打电话过去确实不妥,也许她所在的场合现在不方便讲电话,也许跟她一起住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编辑短信:“我没有跑,明天不去那修车,明天晚上我拿给你。”顿了一下,加了一句,“你还住经纬公寓吧?”
发过去没几秒,收到回音。
——对,经纬公寓4502.
陆繁觉得她回短信的速度快得有些离谱。
看完短信内容,他又觉得这女人有点没脑子。
就这么把门牌号告诉陌生人,连起码的警戒心都没有。可这确实是她能做出的事,那天晚上她也是毫不畏惧地钻进他开的“黑车”里,还特别放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的天气很糟糕,风从傍晚开始刮,到八点多,电闪雷鸣,下起了大暴雨。
倪简站在窗户边,贴着玻璃看外面黑魆魆的天。
八点五十分了。
她低头划了两下手机,停在短信记录上。
昨晚最后一条信息来自“开黑车的”:我大概九点到。
整座城市都能看海了,她想他大概也不会出门的。
她发了条短信过去:你什么时候方便再来吧,我都在这儿。
谁知,手机还没放到口袋里就震起来。
——我在保安室了,不让上去,你方便下来么?
倪简惊讶了一下,收起手机去储物室拿了把伞出门。
小区门口的保安室离四号楼不远,下楼就能看见。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
倪简穿着长裙,脚上一双凉拖,刚走出去脚和小腿全湿了,走到保安室时,裙摆湿了一大片,滴的水都能看得见。
保安室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他身上套着墨绿色雨衣,但因为个子高,雨衣没罩住全身,倪简看到他大腿以下湿透了,深青色长裤紧贴着腿。
看到倪简来了,陆繁把手上的黑色塑料袋递给她。
那是倪简的画稿,外头套了好几层塑料袋。
倪简看了陆繁一眼,低头开始检查他为画稿做的防水措施。
倪简穿的长裙是奶白色的,家居样式,宽松简单,一直到小腿。她没化妆,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凌乱得很自然。
她应该是看到短信就立刻下来了。
陆繁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上。
倪简的脚很小,运动鞋穿35码半,凉拖、单鞋34的都能穿。倪简的皮肤白、细,脚也是一样,瘦瘦的脚趾米分白的,她今天穿的凉拖是黑色的,软牛皮质地,显得脚更加的白,但这会儿是湿的,还有水珠。
倪简抬起头时,陆繁的目光已经回到她的脸上了。
“你保护得挺好。”她说。
陆繁说:“你要不要打开检查看看?”
倪简打量了一下他,问:“你怎么来的?雨这么大。”
陆繁愣了一下。
“骑车。”
倪简往四周看,门口的灯很亮,她透过重重雨雾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
这么大的雨,摩托车居然能骑过来。
倪简有点儿不相信。她盯着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的头发也是湿的,脸庞上的雨水还没干。
她怀疑他雨衣下面也全都湿了。
陆繁被她看得有点尴尬。
“你不检查吗?”他又问。
倪简没说话,她还在低着头看他的裤子。
“不检查的话,我得走了。”陆繁把雨衣的帽子戴上,转过身往雨雾里走。
倪简莫名其妙,不明白他怎么一声不吭就往雨里走。
陆繁走在雨幕中,倪简看到了他的背影,人就又糊涂了。
跟苏钦太像了。
肩、背、腰、腿,还有他的身高,甚至是走路的姿势。
倪简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她甚至忘了撑伞。
雨声太大,陆繁没有听见身后的声音,他停下来,纯粹是因为手被拉住了。
路灯的光是昏暖的,但这瓢泼大雨又是冷的。
倪简甚至不清楚自己拉住的是谁。
她站在雨里,几秒之间浑身透湿,雨从头上浇着,她的头发贴在脸上。
陆繁的表情明显是震惊的。他看着手腕上那只小手,那里触感冰凉,比这雨的温度还要低。
陆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倪简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雨水冲的她眼睛都睁不开,她仰着头,抹了一把脸,说:“雨停了再走吧。”
陆繁回过神,拽住她的胳膊,几步把她拉回屋檐下。
倪简的裙子湿得很彻底,紧紧贴着身体,将她胸前那一处勾勒得很显眼,连里头那一件的颜色都能分辨。
陆繁把她的伞递过来:“回去。”
“走吧。”倪简抹了抹从头发滑到脸上的水。
陆繁反应了一会,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他自然是要拒绝的。
“你回去,我得走了。”
倪简眯了眯眼,很自然地说:“可我还没检查画稿,你里面乱粘的我怎么办。”她晃了晃手里湿漉漉的袋子。
陆繁:“……”
倪简说:“我得一张张看,需要点时间,你跟我过去等会儿,雨这么大,你也不好走不是么。”
倪简说完,拿过他手上的伞,撑开,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她其实有点儿冷了,唇色都白了。
陆繁看了她两眼,低声说:“走吧。”
看到他嘴唇动了,倪简笑了笑,撑伞走进雨里。
陆繁跟在她后头,倪简走了两步,等他跟上,将伞举高了。
“我不用。”陆繁推了推伞柄,倪简又把伞歪过来。
他转过头看她,倪简像没听见一样,专心地举着伞,为了照顾他的身高,胳膊抬得老高。
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来拿吧。”他捏住伞柄中间。
倪简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松开手。
路不远,很快就到了,他们坐电梯上楼。
到了门口,倪简才发现她走时居然没锁门。
陆繁也注意到门是开的。他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把雨衣脱在门外。
倪简放了双拖鞋在他面前。一双人字拖,男士的。
陆繁看了一眼说:“我不进去了,在这等你看完画稿。”
“你要我现在立刻看画稿么?”
陆繁一愣。
倪简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从头到脚全是湿的,仿佛刚在水里溺过一遭。
她现在确实不该看画稿,她应该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擦干头发。
陆繁不说话了,他俯下身换鞋子。
倪简转身进了洗手间,出来时给陆繁带了条干毛巾。
“谢谢。”
陆繁接过来,擦完脸再擦头发。
倪简去房间换了身衣服,白衬衫加黑色铅笔裤,衬得她的腿又直又细。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沙发边,把毛巾扔下,开始看画稿。
看了几张,她抬起头:“你站着干什么?”
陆繁低头看了看裤子,上面的湿印特别明显。
“你看吧,我站一会。”
倪简没说话,但她也没继续看稿子,她目光平静地盯着他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陆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看到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倪简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陆繁把画稿粘得很好,看得出他做得很认真,除了有两处台词弄乱了,其他都没什么问题。
倪简花了半个小时检查完了,陆繁看她吁了口气,低声问:“有错的么?”
“嗯?”倪简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唇。
陆繁以为她还没回过神。他指指画稿,说:“有没有粘错的?”
倪简摇头:“没有,你弄得挺好。”顿了一下,她问,“你英文很好?”
陆繁愣了愣,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倪简的漫画在国外发行,台词都是英语,她画的是恐漫,很多生僻词,如果看不懂是不可能还原得那么准确的。
隔了一会,陆繁说:“不怎么好,还是很早学的,差不多都忘了。”
倪简眼里有一丝惊讶:“那——”
陆繁:“那里面……我翻词典的。”
“哦。”
倪简点点头,没再问。
陆繁站起来:“没问题吧,我该走了。”
倪简也站起来,看了看外面:“还在下。”
“没关系。”陆繁说,“雨小多了。”
“等雨停吧。”
“太晚了,我得在十点半之前回去。”陆繁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她,“谢谢。”
倪简注意到他说的话。
“为什么要在十点半之前回去?”她没接毛巾,勾着唇问,“你老婆管你?”
陆繁一怔。
两秒后,他说:“没。”
倪简:“没有管你?”
陆繁:“没有老婆。”
☆、第4章
陆繁走时,雨已经很小了。倪简在窗边看了一会,收拾好画稿走回屋里。
第二天就是21号,梅映天带队参加国际华语辩论邀请赛,倪简早上给她发了条短信加油打气,毫无意外地被高冷的犀利小天无视了。
下午,倪简难得的出了一趟门。她去了长海区的元奥购物中心,那里有家店卖她想要的漫画原稿纸。
倪简不喜欢逛街,她买好东西就下了楼,从大厦的侧门出去,刚走几十米,就停住了脚步。
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男的穿着暗灰色的翻领t恤,典型的中老年样式,他身上背着一个黄蓝格的学生书包,一看就知道走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是他的女儿,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米色连衣裙,脚上是白色的帆布鞋,走路时马尾辫一蹦一蹦的,很青春。
男人不时跟自己的闺女说话,他扭头时,倪简看到了他侧脸上的笑容。
倪简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走在他们后面。
走了没多久,男人对闺女说了句话,然后独自朝左面的停车区走去,回来时推了一辆电动车。他把书包放在前面的车筐里,招手喊闺女过去。
年轻的女孩小跑着奔过去,灵活得像只兔子。她很快跑到电动车旁,坐到车后。
男人就在这时看到了倪简。
因为太过惊讶,他甚至来不及控制自己的表情。
倪简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僵掉了。
倪简有点儿难过。
但她还是立刻就走过去了。
她喊了声“爸爸”,脸上带着些笑容。
倪振平这会儿刚刚反应过来,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倪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嘴唇有些颤:“小简?”
倪振平已经五十二岁了,他看上去比四年前更老,眼角和额上的皱纹多了好几道,头顶也有了白发。看着倪简时,他的眼睛有些许泛红。
倪简望着他,眼睛发酸,她扯扯唇,笑容扩大:“嗯,是我。”
倪振平从电动车上下来,把车停稳,对身后的女孩说:“珊珊,先下来。”
倪珊将视线从倪简身上移开,看着倪振平,嚅了嚅唇:“爸爸……”
倪振平说:“珊珊,这是你姐姐。”
倪珊下了车走到倪振平身边,抬头,目光跟倪简碰上,怯生生的。
倪简是知道倪珊的存在的,四年前她就听倪振平说起过。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有什么交集,当然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上面。
以前听倪振平说到倪珊,她心里会泛些酸楚的滋味,这是人之常情。倪简并不会因为那点儿嫉妒而对倪珊有什么坏印象。相反,倪珊看起来是个很讨喜的女孩,在长相上和倪简一样遗传了倪振平的某些特点,比如双眼皮特别明显,皮肤偏白。
最关键的是,她看起来很乖巧,并没有像某些孩子那样对异母姐姐有着天生的仇恨。
至少,倪简没有在她眼中看到明显的敌意。
倪珊抿了抿唇,朝倪简喊了一声“姐姐”,倪简对她笑了笑。
倪振平也笑起来,对倪简说:“那天怎么都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又不回来了,你打电话回家我又不在,小简,怎么回来这么多天也不找爸爸?”
倪简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心里其实想说“我不想打电话打扰你的家人”,但她不会真的这么说的。
沉默了一会,她对倪振平说:“手机丢了,昨天才买了新的,还没来得及。”
倪振平点了下头。他心里知道应该不是这样,但他没有再多说这个。
他看了看倪简手里的袋子,说:“今天……是来买东西吗?你现在住在哪里?”
倪简说:“就来逛逛,我和朋友住在信宁区那边。”
倪振平点点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倪简轻吸了口气,语气轻松地问:“爸爸,你们呢?也来买东西吗?”
“不是,珊珊在这儿补课,我来接她。”
倪简想起刚刚经过一楼时看到的外语培训广告,猜测倪珊应该是在那儿学英语。
她哦了一声,没问什么,倪振平看了看四周,说:“小简,一块儿吃个中饭吧。”
倪简没拒绝。
她知道倪振平本来是要骑车载倪珊回家的,但她私心里也想跟自己的爸爸多待一会儿。毕竟,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
餐厅是倪振平选的。他先问了倪简,倪简说随便,然后他又问了倪珊,倪珊指着对面说:“我同学说那里有家自助,很好吃。”
然后,他们就来了这家据说很好吃的自助。
倪珊跟倪振平坐在一边,倪简坐在他们对面。
倪珊主动说:“你们想吃什么,我去拿。”
倪简说:“一起去拿吧。”
“让珊珊去吧,她嘴馋,就喜欢挑吃的。”
倪简听倪振平这么说,就没再坚持。
倪珊离开了座位,就只剩下倪简和倪振平。
倪振平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女儿,有些心疼地说:“怎么比上次还瘦了?这么大了,还挑食?”
倪简喉咙里一哽,感觉眼泪挤到了眼眶里。
她咬着嘴唇没说话,等那阵情绪过去了才开口。
“女人瘦点好看,爸爸你不知道么?”
“我的小简已经很好看了,要那么瘦干什么?”倪振平说。
这回倪简再也没忍住,湿漉漉的水珠从眼睛里滑了下来。
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倪振平竟然还会说“我的小简”。
“……我的小简最聪明了,都会骑车啦!”
“……我的小简长大了,会孝顺爸爸了,不过这糖太甜了,爸爸的牙要坏了……”
“……我的小简最乖了,别哭,跟你妈妈走吧,要听话……”
倪简捂着嘴巴,眼泪一颗颗往外冒。
倪振平吓坏了。
“这、、怎么了?小简,你……”
“没事。”倪简别开脸,飞快地抽出餐巾纸抹眼泪。
倪振平看着她,心里被扯得生痛。
这是他的女儿,他曾放在手心里捧着的女儿,她小时候在他面前哭,他会费尽心思哄她,给她买玩具,给她买糖,但现在这一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些年,他没能陪她长大,他甚至没怎么见过她。
虽然当年他已经竭尽全力争取过倪简的抚养权,但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没用,才会让倪简跟着程虹走。
倪振平心里对倪简有着深深的愧疚。
倪简很用力地把眼泪都擦掉。
她吸了吸鼻子,转回脸时已经稳定了情绪。
“我挺高兴的。”她说,“因为今天看到爸爸了。”
倪振平眼睛也有些湿润。
他低着声说:“小简,这些年是爸爸对不住你。”
倪简用力地摇头:“跟你没关系。”
倪振平抹了把眼睛:“小简,你能回来,爸爸很高兴,你要是愿意就回家住,倪珊妈妈那边爸爸会跟她说好的。”
倪简一顿。
倪振平会说这样的话还是很让她意外的。
这是倪振平的心意,她懂,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提议。
她的确跟倪振平有很深的父女感情,但他已经和别人组成了新的家庭,那不是她应该加入的地方。
她也没那个心思去接受两个没有关系的人。
倪简摇摇头:“不用了,我现在住得挺好,爸爸你不用为我操心。”
倪振平还想说什么,倪简打断了他,她吸了口气说:“我们不说这个了。对了,我手机丢了,你的号码都没了。”
说着掏出手机递给倪振平。
倪振平没办法,只能接过来先把号码输进去,末了想起什么,问她:“那天手机怎么丢的?陆繁说下午给你发短信就没回应了。”
倪简一愣,眉间有些疑惑:“陆繁?”
倪振平说:“那天珊珊突然不舒服,我带她去医院,就让陆繁去接你,你不记得陆繁了?”
看倪简没什么反应,倪振平说:“不应该吧,原来住咱们家对门的,你的名字还是他爸爸取的呢。”
倪简说:“我记得他。”顿了顿,说,“他们不是搬走了吗?”
“后来又搬回来了。”
“什么时候?”倪简挺惊讶。
倪振平说:“回来挺久了,有十几年了吧。”
倪简哦了一声,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他爸爸又调回来了?”
“不是。”倪振平摇摇头,脸色有点沉重,“他爸没了。”
☆、第5章
倪振平跟陆繁的父亲陆云是高中同学,陆云读书比倪振平好,上的大学也好,一毕业就进了电厂做管理工作,倪振平当时能进电厂还是托了他的关系,两家最开始都住在电厂宿舍,后来分了房子,又选在一栋,门对门,一直走得很近。
后来陆繁出生了,倪振平那一年刚好结婚,陆云在喜宴上喝高了,拍着倪振平的肩膀说要跟他做儿女亲家,让他抓紧生个闺女,倪振平和程虹当时还因此被大伙儿起哄“早生贵女”,闹了个大红脸。
谁知三年后倪家果然添了个闺女,倪振平取名字时向陆云取经,陆云张口就取了个“简”字,说是跟他家小陆繁恰好凑一对儿。
倪振平当时觉得真能做亲家也挺好,知根知底的,于是欢欢喜喜地采用了。
这事整个大院都知道,难免有嘴长的人嚼舌根说倪振平会巴结,但他们也只能说说,陆云当时在电厂已经做到挺高的位子,没几个人敢明着说什么。
在倪简还是个小婴儿时,大院里的邻居看她就像看陆繁的小媳妇了。
陆繁那时才四五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听陆云的话,知道要对小简妹妹好。
这些事倪简当然没有什么印象,她能记清的都是四五岁之后的事。
因为程虹的疏忽,倪简三岁时因为高烧和药物中毒失聪,换了很多医院都没治好,她几乎没有残余听力,助听器也用不了。
所以,她四岁之后的生活重心就是学说话和读唇。
程虹不计代价地为她找了最好的特教老师,专门进行语言康复训练。
倪简聋了之后,大院里的人再也不说她是陆繁的小媳妇了。他们都觉得这事儿大概黄了。
倪简没有上幼儿园,她六岁时直接读一年级,和陆繁一个学校。
上学第一周,一年级所有人都知道一(3)班有个聋子,两周后,整个小学部都知道了。
那是倪简人生中挺灰暗的一段日子,那时程虹和倪振平已经在吵架了,他们几乎顾不上她,而学校里的人总是用怪怪的眼光看她。整整一个学期,倪简几乎没有在班里说过话。
那时倪简最喜欢放学,一年级放学最早,老师出门后她总是第一个收好东西,飞快地出门,去五(2)班门口等陆繁。
五(2)班所有人都知道一(3)班的小聋子是陆繁的邻居。
陆繁从来不会嘲笑倪简是聋子。
他跟倪简说话时总是面对着她,让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
那半年,倪简异常沉默,程虹和倪振平吵架时,她就去对面敲陆繁家的门,然后和陆繁待在他的房间里。
除了陆繁,她拒绝跟任何人说话。
陆繁家是那年冬天搬走的。
倪简并不知道,她被程虹带到苏州过年去了。她也是在那一年见到她后来的继父。
第二年,程虹就跟倪振平离婚了,倪简被判给程虹抚养。
倪简跟程虹去了北京,四年后又跟程虹移民美国。
她再也没有见过陆繁。
陆家的遭遇,倪振平几句话就说完了,倪简听完没作声。
倒是倪振平想到陆家的事总忍不住叹息。
“陆繁那孩子从小就乖,样样拔尖儿,咱们大院里没几个男小子比得过他,他现在这样真是被家里给拖的,那工作说白了也是临时工,没什么好处,就是辛苦,还有些危险,我劝他也没用,挺倔的。”
倪振平说着摇了摇头,想起以前,忍不住感慨,“真挺不容易的,他妈妈最后那几年住在医院里,里里外外都靠他,我们也只能稍微帮衬着点,”说起来,他那时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说到这里,听到倪简问:“他搬到哪去了?”
倪振平说:“到城西去了,那地方我去过一回,在老城区那的银杏路,不怎么好,治安挺差的。”
倪简点点头。
倪振平想了想,说:“你们也好多年没见了,什么时候得空,你到家里来,我叫陆繁也来。”
倪简还没应声,倪珊就端着托盘回来了。
他们没再说这个话题。
吃完饭,倪简跟他们道别,坐出租车先走了。
后面两天,倪简窝在屋里画了几张稿,从头到尾看了几十遍,然后一张张撕掉。
完全不能用。
倪简知道人烦躁的时候弄不出好东西。所以她扔了画笔,把自己摔进被子里,躺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煮了一杯牛奶,喝完后就出了门。
昨晚临睡前,她想起倪振平说的话。
她决定去看看陆繁。
倪简找到了倪振平说的那条银杏路。
那附近的确很旧,有一个小型的农贸市场,卖肉卖鱼,倪简经过那里,闻到鱼腥味。
她问了人,得知这附近只有一片住宅区没被拆迁。
倪简找到了紫林小区。
小区里只有四栋楼,房子很老旧,大门口有一个简陋的保安室,倪简没在里头找到人。
她站在大门口犹豫。
过了一会,还是摸出手机给倪振平发了条短信。
“爸爸,陆繁的地址给我一下。”
倪振平很快给她回了。他不但把地址给了她,还告诉她别的信息。
倪简看完有点沮丧。
原来陆繁没有周假,只放月假。
她这趟白跑了。
26号早晨,梅映天回来了,但她只待一天就要去香港集训。倪简打着给她庆功的名义敲了一顿大餐。
吃完饭,她们去逛怀恩路的k11,前后待了一下午,拎了几个手工瓷杯回来。
看起来也算过了充实的一天。
等到第二天,倪简才知道这种充实是有代价的。
不知道是哪个闲得没事干的狗仔盯上了梅映天,把她们昨天吃饭逛街的照片拍到了,一夜之间网上多了很多帖子,“梅映天女朋友”这个话题居然被顶到微博热搜榜第16。
倪简很吃惊。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像梅映天这样的辩论咖也会有这么多人关注。
明明辩论圈跟娱乐圈隔得不只一条街的距离……
倪简想了很久,觉得有可能是因为梅映天太帅了。
而这个帅咖她又公开表示自己喜欢女人。
别说,听起来还真挺有爆点的。
倪简对于被误伤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但这次似乎有些过了。
她担心会引起程虹注意。
如果程虹再发疯一次,又找来一打男人,倪简觉得自己会死掉。
被烦死的。
倪简的预感没有错。
五月的最后一天,程虹来了。
倪简正开着门等外卖,没想到等来了她。倪简知道程虹神通广大,所以当她看到程虹从电梯里走出来时,惊讶只维持了一秒。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程虹很会保养打扮,五十岁的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
母女俩上一次见面是三个月前,在西雅图。
程虹两个月前跟着她的丈夫回了北京。临走前,她交代倪简要赶快回去。
可是倪简没听她的,独自跑来这里。
程虹原本不知道她来这边是跟梅映天住一块,是网上那几张照片让她起了警戒心,赶紧找人查了一下。这一查,她气得胃痛,赶紧放下手边的事赶了过来。
倪简淡淡喊了声“妈”,并没有让程虹进屋。
程虹脸上像蒙了冰霜,眼神令人心寒,她将倪简上下看了一遍,随后棕黑色高跟鞋踏进门:“进屋说话。”
倪简完全没有说“不”的权利,程虹已经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屋里。
“妈,你放开。”倪简挣脱。
门一关上,程虹的火气就毫不掩饰地窜出来了。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多大人了,还玩离家出走这一套?”
倪简皱着眉:“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回家。”
程虹冷笑:“回哪个家?你说说,哪儿有你的家?”
倪简睨着她,争锋相对:“我想把哪儿当家,哪就是。我有选择的权利。”
程虹说:“不只翅膀硬了,嘴也硬了,你是我生的,我有纠正你错误的权利。”
倪简心很累:“我到底有什么错?”
“你心里很清楚。这屋子是谁的,你这些天跟谁在一起,我清清楚楚。”程虹说,“你现在去收拾东西,立刻跟我回北京。”
“我不去北京。”
“你试试看。”程虹说,“你一天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一天,恰好,我还有些话要跟那位梅小姐说,就在这儿等她回来。”
“妈!”倪简气得想哭。
程虹淡淡说:“小简,你要是听话一点,我又何必这样,你太不让人省心了。”
“你愿意待就待着吧。”倪简放出话,摔门而出。
天黑之后,倪简仍在街上走着。
她出来时什么都没带,没有钱,没有手机,她披头散发,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裙子,脚上是拖鞋。
她走到一个公交站,跟着人群挤上去,一直坐到底站。
人走光了,她才下车。
公交站对面有一个酒吧。
倪简站了一会,走过去。
☆、第6章
倪简只是想找个地方待一会儿。
她知道这种迪吧女人是可以免费进去的,只要不点东西,跳跳舞是可以的。
倪简去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不怎么喝酒,也不喜欢玩,如果在一群人中,她总显得不合群。
就像此刻。
她独自坐在二楼大厅最角落的沙发上,看一群男男女女在眼前晃动。
这种时候,她会觉得做个聋子挺幸福。
所有嘈杂疯狂的热闹都跟她没关系。她耳朵里的世界始终是寂静无声的。
倪简甚至觉得可以在这睡上一觉。
这么想着,她把头歪在了沙发靠背上。
在她要闭眼时,一个男人端着酒坐到了对面位子上。
“喝一杯?”男人把酒杯推到倪简面前。
倪简看了他一眼,没碰那酒。
男人盯着她看,然后笑了笑:“第一次来?”
倪简说:“不是。”
男人虚着脸哦一声,眼睛里的笑缓缓蔓延,他看倪简的眼神像在看猎物。
“一起玩吧。”他说。
倪简说:“不想玩。”
“那你想干什么?”
“想睡。”
“想睡?”男人勾着唇站起来,双手撑在矮桌上,倾身凑近她,“好啊。”
他身上的酒味儿蔓过来。
倪简突然有点儿恶心。
“我现在想吐。”她说完起身往洗手间走,临走时碰倒了桌上那杯鸡尾酒。
红色的液体泼得男人两手都是。
倪简跑进了洗手间。她把马桶盖放下来坐着。
她知道那男人跟过来了,就在外面堵着。
倪简坐着不想动。
她把脑袋靠在墙上,想着就这么睡一觉吧,虽然空气差了点,但至少是个单间,有门,安全,比露宿街头强,还能防苍蝇。
倪简走了大半天,很累了。她真的在这个狭窄逼仄的厕所间里睡着了。
倪简是后半夜醒的,被烟呛的。
睁开眼时,厕所里是黑的,倪简觉得头昏,脖子酸,两条腿麻得不能动。
她吸吸鼻子,闻到浓重的烟味,嗓子呛得难受。
她觉出不对,动了动腿,打开门往外跑。
走廊里也是黑的,烟味比里头更重。
倪简喘不过气,捂着嘴不断咳嗽。
看起来像起火了。
倪简摸黑跑到迪厅,那里浓烟滚滚,温度明显比厕所高很多,完全不能待。
窗外很亮,好像突然多了很多盏灯,但厅里弥漫的烟雾遮住了一切,看不清外头是什么情况。
她估计火灾发生有一段时间了,否则不可能整个二楼都没有人了。
因为吸入的烟雾越来越多,倪简身体很难受。
二楼没看到明火,她猜测烟是从楼下上来的,这里不能再待下去。
倪简捂着口鼻往楼梯的方向跑,期间踩空了台阶,摔得爬不起来。
她隐约觉得今天可能走不出这里了。
倪简趴在台阶上,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似乎看到一个身影朝她跑来。
“小陆,楼上怎么样?”一道声音穿过浓烟。
“找到一个人,女的!”
陆繁没有时间多看,抱起昏在楼梯上的人迅速往下跑。
外头救护车在等着,一看到消防员救出了人,立刻有人抬担架接应,氧气罩也送来了。
陆繁把人放到担架上,临走时瞥见她的脸,目光一顿,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这时,消防车那头有人喊了声“小陆”。
陆繁转身,大步跑过去。
车里人递来氧气瓶,他接过,扭头又冲进酒吧。
一切结束时,天快亮了。
五点半,湛北中队收队,消防车开回湛北路大院。
折腾了半夜,大家都有些疲倦。
换衣服时,陈班长过来跟陆繁说:“吃了早饭回去吧。假期歇几天,别总去修车了。”
陆繁点点头。
六点,陆繁走出消防大院。他没带多少东西,手里就拎着个黑布袋。
他走到公交站等最早的那趟332路。
六点十分,车来了,他上了车,坐在最前面的位子上。
这趟车的底站就是银杏路。但陆繁没有坐到底站,他在中间下了车,换乘11路。
11路到区医院。
昨晚火灾的伤者都送到区医院了。
陆繁到急诊中心问情况,见到的恰好是昨晚救护车上的护士,她认出陆繁是救人的消防员,告诉他昨晚送来的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大部分人都是轻伤,已经出院了,只有一个女孩因为吸入过多的刺激性烟雾,昏得久点,现在人是醒了,也没大事,但人家不肯出院,医院这边又联系不上家属。
小护士说起这个忍不住吐槽:“那个病人也是奇怪,手机没带,证件没有,什么都不知道,问她叫什么名字也不说,家里人电话一个都记不上来,问她家庭住址,她说没家……”
陆繁皱了皱眉,“我认识她。”
小护士很诧异。
陆繁说:“我去看看她,行不行?”
“……行啊。”小护士点头,指了指病房的方向,“303。”
倪简正靠在床头数被子上的暗纹。
她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
陆繁走到床边,倪简视线里多了一双鞋。她抬起头,与一双漆黑的眼睛撞上。
倪简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表情看不出变化。
她说:“你也在这里?好巧。”
陆繁没说话,走近一步,垂眸看她。
她的脸色很苍白,头发没梳,有些凌乱地垂在肩上。
陆繁想到似乎每次看到她,她的头发都是乱乱的。
他又想起昨晚。
她昏在楼梯那儿,穿着黑裙子,瘦瘦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甚至都注意不到。
“你昨晚怎么在那?”
“在哪?”倪简露出茫然的表情。
“酒吧。”
倪简想起来了,觉得有点奇怪,紧接着她哦了一声,说:“你也是从那被送过来的?”
“不是。”
“那……”
“我在楼梯上看到你,你昏了。”
倪简张了张嘴,眼睛睁大了。
半晌,问陆繁:“你是消防员?”
陆繁点头。
倪简望着他,过了会,说:“上次那个洗车的喊你陆哥,你姓……陆?”
陆繁又点了下头,“嗯。”
倪简不说话了,怔怔的看着他,眼神有点儿恍惚。
竟然会这么巧。
她突然沉默,让陆繁有些奇怪。
但他也没有说什么,最后还是倪简说了下去。
她问他:“那你来是要做什么?”
她这么一问,倒把陆繁问懵了。
他来做什么?
来看看他救的人活了没?
不是,他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
想了想,他说:“就看看。”
“看什么?”
“……”
“看我么?”
陆繁:“看看伤者都怎么样了。”
“哦,那他们都怎么样了。”
“都没什么事,出院了。”
倪简望着他,嘴边挂了笑:“那你还是看我啊。”
“……”
陆繁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他说:“护士说你也能出院了。”
“我不想出院。”
“为什么不想?”
“没地方去。”
“你家不是在经纬公寓?”
倪简摇头:“不是,那是别人的屋子,现在不能回去了。”
陆繁皱眉,还没说话,听到倪简说:“要不……你收留我几天?”
她弯着眼睛,脸上的笑清清淡淡的,看得人心里莫名发闷。
陆繁认真地判断她是在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这时,倪简的肚子叫了两声,咕噜咕噜,声音格外响。
倪简感觉到了肚子里在动,她知道陆繁听到了。
陆繁的眼睛朝她的肚子看过来时,倪简莫名有点脸红。
她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拉完以后觉得这个动作毫无意义。
她抬头,果然看到陆繁嘴角有点笑意。在她的目光扫过去时,他收住了笑。
倪简嘴角挑了一下,索性坦白:“我从昨天中午就没吃过饭。”
陆繁的表情严肃起来,“为什么不吃?”
“没钱。”倪简说,“所以我才想请你收留几天。”
陆繁没再问,他说了声“等着”,转身出了门。
十分钟后,陆繁回来了,手里拿着粥和包子。
倪简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全部解决掉了。
陆繁说:“你真没地方去?”
倪简嗯了一声。
陆繁低着头沉默一会,说:“我可以借你钱。”
倪简说:“我不喜欢欠钱。”
陆繁看了她一眼,倪简回看过去,说:“就是借宿几天,你家里又没老婆,怕什么?”
她说得坦坦荡荡,但陆繁却更加觉得这女人的脑子跟别人不一样。
可他最终还是把倪简带回去了。
他们没坐公交,陆繁叫了出租车,一直把他们送到银杏路。
路费花了八十。
下车时,倪简说:“车钱你先垫着啊。”
陆繁转头看她:“不是不喜欢欠钱么。”
“……”
倪简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指着前面说:“三号楼吧?”
陆繁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倪简:“啊,我猜得真准。”
☆、第7章
陆繁住在四楼,老房子没有电梯,倪简爬上去后有点喘气。
她扶墙站着,陆繁看了她一眼,说:“你体力太差了。”
倪简仰着头吸进一口气,“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出院。”
陆繁没说话了。他找出钥匙开门。
陆繁住的屋子不大,是装修过的,但年代太久,已经很旧了,地上的瓷砖有很多裂纹和缺角。
倪简走进屋转了两圈,这房子只有一个房间,卫生间和厨房的门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头挺狭窄的。
这么看下来,也就只有客厅稍微宽敞点。
倪简再一看,又觉得也不是真的宽敞,而是因为东西少,看起来空,除了一张吃饭的桌子,一个灰色的旧沙发,就没有别的了。
哦,还有一个小电视,放在角落的矮桌上,上面搭了块布,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她没进卧室,但她猜那里面应该也没什么东西。
倪简想到陆繁小时候的房间。
他有一个小床,被子不是蓝色就是绿色的,两个床头柜上全是玩具,他喜欢摆弄小车,所以有一个柜子里放满了玩具车。他还有一个书橱,里面的书除了一些连环画,都是她看不懂的。
后来,他的房间里还多了两个毛绒玩具,一只熊,一只海豚。
那是给她玩的。
陆繁看到倪简站着没动,走过去说:“你先坐吧,我烧点水。”
倪简回过神,哦了一声。
陆繁去了厨房,倪简坐到沙发上。
她不再想以前的事。
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声音,倪简听不见,她靠在沙发上侧着脑袋望着阳台的方向,阳光从那照进来,落在瓷砖地上,一大片光。
是个好晴天。
陆繁给倪简倒了杯开水,问她要吃点什么。
倪简说:“我能点?”
陆繁点头,“有米、面,还有几个鸡蛋。”
倪简说:“鸡蛋面你会做吧?”
陆繁认真地想了一下,问:“你说的……就是把鸡蛋打到面里吧。”
“对啊。”
陆繁点了下头,又进了厨房。
十多分钟后,他端着一碗面出来,上面有两个鸡蛋。
“这么多?”倪简吃了一惊。
陆繁看了一下:“不多吧。”
倪简说:“不行,太多了,分点给你。”
陆繁去厨房拿了碗,倪简分出去一半,又把鸡蛋夹过去一个。
他们面对面坐在餐桌边。
陆繁吃得很快,倪简才吃了一小半,他碗里已经没了。
他把筷子放下,抬头看到倪简似乎刻意加快了速度,他愣了一下说,“你慢点吃。”
倪简没什么反应,低着头吃面,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不用急。”陆繁又说了一遍,看到倪简还是不理他,有点奇怪。
不过,她这个人本来就奇奇怪怪的。
随便她吧。
陆繁拿着碗筷进了厨房,他出来时倪简刚好吃完了。
“我来洗碗吧。”倪简端着空碗走来。
“不用,给我吧。”
倪简说:“我来洗,我经常洗碗,有经验。”
陆繁听到这话抬了抬眼,他没说什么,但倪简看出他不怎么相信。
“我不做饭,所以洗碗都归我。”她解释完,从他身边绕过去,进了厨房。
厨房很小,但收拾得挺干净,倪简把水池里的碗筷都洗了,又把台子上的锅刷干净。做完这些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她把抹布挤干,晾在水龙头上,一转身,看到陆繁在门口看她。
“怎么样?”
他点头:“不错。”
倪简眼皮抬了抬,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你今天没事做吗?”
陆繁说:“我放假。”
倪简想起他是休月假的。
她淡淡哦了一声,想起陆繁的工作,也记起倪振平说的话。
临时工、没好处、累、危险……
倪简问:“你做这个多久了?”
陆繁愣了一下,回答:“七八年了。”
“消防员都做什么,每天都救火么?”
她的表情异常认真,陆繁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
他低声笑了一下,对上倪简疑惑的目光,收了收表情,低声说:“没那么多火救。”
“那做什么?”
“不出警的时候在队里训练,出警的话有时救火,有时抢险、救援还有社会救助。”
看到倪简还是挺疑惑的样子,他解释:“就是有意外事故、有人受伤、遇到困难,通知了,我们也去。”
倪简说:“都有些什么事?”
“车祸、跳楼、溺水……”陆繁想了想,说,“有时候也有些小事,开门锁,掏马蜂窝之类的。”
“掏马蜂窝?”倪简惊讶。
“嗯。”陆繁点头,看她不相信的样子,认真地说,“马蜂窝挺多的。”
倪简没再问这个,她说:“有多少假?”
“九天。”
“其他时候都在队里?”
陆繁点头。
“那你放假做什么?”
“修车。”
倪简想起那个修车铺。她说:“今天也去吗?”
陆繁没回答,看了看她,倪简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耸耸肩:“你要去就去,我只是借宿,没想耽误你工作。”
陆繁说:“你中午吃什么?”
倪简愣了愣:“不是吃过了?”
“现在还没到十点。”
“我很饱了,中午不吃。”倪简说,“我要睡觉了,你去修车吧,我帮你看门。”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说,“我睡沙发行么。”
陆繁说:“去房里睡。”他去了卧室,打开唯一的柜子从最底层抽出床单被套,灰色的,洗得有点发白了。
倪简站在门口看着他换床单。
陆繁在队里训练过,他们整理内务都很快,倪简还没怎么看清楚,他已经弄好了。
陆繁又从柜子里拿出个旧电扇,对倪简说:“空调坏的,热就用这个。”
弄好了一切,陆繁要出门了。
倪简靠在卧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入了迷似的。
陆繁走到门边,突然转身,倪简恍似从梦里惊醒。
她舔了舔唇,问:“怎么了?”
陆繁说:“你晚上要吃什么,我带晚饭回来。”
“随便。”
陆繁走后,倪简把裙子脱下来,在洗手间里洗了一把,拿到阳台上晾了。
她昨天在厕所里睡了一觉,又遇上火灾,没洗澡就算了,衣服还是脏兮兮的,她已经忍不下去了。
倪简洗了裙子觉得还不够,低头看看身上,除了一件打底的吊带衫和安全裤,里头就是胸罩和内裤了。
干脆洗个澡,把这些全洗一遍吧。
她出去把阳台的帘子拉上,脱了个精光,赤着脚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很简陋,洗手池边放着一块肥皂,一袋洗衣米分,倪简没找到沐浴露,倒是在角落里看到一瓶洗发露。
她进了浴室,把水龙头打开。
冷水浇下来,倪简冷得一激灵。她赶紧避开,调热水,但折腾半天也没弄出来。
倪简有点儿烦躁,最后不想弄了,直接从架子上拉了条毛巾就着冷水胡乱洗了一遍。
洗完澡,又拉了条干毛巾裹了头发,就裸着身子进了卧室,在陆繁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圆领的短袖衫套在身上,一直遮到臀下。
倪简低头看了看,笑起来。
真合适。
倪简把衣服洗完晾好就爬到床上,想着,这么大的太阳,睡两三个小时衣服就该干了。
新换过的床单很干净,似乎还有洗衣米分的味道。
倪简很享受地躺着,把头上的毛巾拉下来,也不管头发干没干,就那么躺着,什么也不想,很快就睡着了。
下午三点多,陆繁修好最后一辆摩托车,脱了工作服从棚子里出来。
小罗看到他,惊讶:“陆哥,今天这么早歇?”
“嗯。”陆繁点头,“还有点事。”
说完到水池边洗干净手,骑上摩托车走了。
陆繁去了明光商场。商场一层有超市,陆繁进去买了牙膏牙刷毛巾还有沐浴露。
经过服装区,他过去看了看,拿了一套米分色的家居裙。
临走时,想起什么,又返回去,在内衣区站了一会,最后还是走了。
虽然几次见面,她都很狼狈,穿得也随意,但陆繁看得出她穿的不会是这种超市衣服。
离开超市,陆繁去买了两份套餐饭,回去时已经快四点。
他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反应,他把东西放下,找钥匙开门。
进了屋,客厅没人,陆繁有点诧异。
她也睡得太久了。
陆繁把东西放到沙发上,摸了摸饭盒,还是热乎的,得把人喊起来吃饭。
他去敲房门,敲了好一会,里头都没有动静。
这么大声音还不醒,这就有点不对了。
陆繁没犹豫,把门推开了。
床上躺着个女人,长发铺了一枕,她侧身睡着,睡相很老实,跟她醒着的样子不怎么像。
但陆繁没注意这个。
他几乎是立刻退出了房间,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屋里,倪简无知无觉地睡着,两条长腿微蜷着,雪白雪白的。
她身上的黑色短袖衫在睡觉的过程中缩到了腰上。
她下面,什么也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