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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 字数:31712 更新:2022-09-17 02:24:15

第十四章 消失的货箱

  我这主意一出,阿铁叔立马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我怎么没想到,真别说,这主意怪毒的。可……”

  “别可……待会儿这位大姐要是真下来,谁招架得住,跑吧!”

  我一推阿铁叔,自己先朝林子深处钻了进去,临走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头顶上,白花花的影子还在那上头悬着,像一只巨大的蛾子。 阿铁叔道了一声“小心”而后朝着反方向跑去。因为不知道这鬼东西为何要将我们困在此地,我心里头一点儿底都没有。虽说冤鬼哭丧要索命,可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大姐你不去找冤家,非要为难我们这两个过路人,是不是太不讲理了。我走了一阵,只觉得脚下越来越软,呼吸慢慢地变得困难了起来。算一下时间,天早该大亮了,可眼下四周还是黑黢黢的,如涂抹了一层乌墨。看样子,那东西是循着我来了,我只好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胡爷我长得太俊了,对女性同胞有着不可避免的杀伤力,连女鬼也不能免疫。抬头一看,果然,冤魂不散就搁我脑门上三尺不到处悬着,我只要稍微抬个手就能把她给拽下来。当时我整个人都转迷糊了,明明记得阿铁叔再三叮嘱过,苗地的尸首非亲勿碰,可手脚就是不听使唤,看着那副女尸孤零零地悬挂在林子里,又一路跟着我们许久,总觉得她是有什么事想找人帮忙。我心下一狠:大不了就是老命一条,早死早超生,好过在林子里瞎转! 一伸手,抓住了她那条冰冷的腿。 起先我就是试试,手上没带多大劲,没想那尸体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二话不说径直摔落了下来。我吓了一大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托了她一把。这尸身不知道已经在此处悬挂了多久,浑身僵直,跟风干肉有得一比。我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吊死的人不比其他,脖子拉得老长不谈,舌头还外翻,属于死得比较难看的一种方式。想想生前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知道死后会变成这副光景,估计她得懊恼死。不过此刻,她人魂已散,要懊恼也是我的事,他妈的怎么就一时手贱把尸首给弄下来了呢?现在怎么办,就地掩埋,还是假装没看见。我犹豫了一会儿,见四下并没有发生什么突变,就慢慢放下心来。不觉认为阿铁叔刚才那一番言论都是危言耸听。只是苗地诡异非常之事颇多,我不敢托大,瞧了瞧地上的女尸,虽然眼下没有尸变的嫌疑,但也难保一会儿不出要人命的“惊喜”这样一想,我更不愿意久留,将尸体摆放在树下,鞠了一躬,转身抬脚就走。没跨两步,脚腕猛得一沉,像是灌了水泥。我低下头去一看,尸体不知什么时候翻了过来,背脊朝天,两手朝上,其中一只手如同铁钩一样,牢牢地扣在了我的脚腕上。我身上的汗毛顿时都张开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死者为大、女性权益,抬起另一只脚朝她后脑门上狠狠地踹了上去。这一下虽重却毫无效果,捏在我脚上的手没有松开半分。那具女尸一动不动地横躺在地上,仿佛一切都跟她无关一样。虽没有扑起伤人,可她光趴在那儿的心理震慑力已经不是一般强了,任谁平白无故被一个死人抓住,都不会太镇定,何况我还落在一个少数民族女同志手里。真不知道事后万一闹出民族矛盾来,算谁的。我连踹了好几脚都没有脱身,锐气被挫,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蹲下身来,去查看尸体。先前我明明检查过,这尸体浑身僵直,手指关节根本不可能弯曲。可此刻抓住我的分明是她,难道一眨眼的工夫,这人又活过来了?我沉下一口气去掰她的手,硬得像铁钳一样,想移半分都难。我彻底泄了气,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跟这位不幸的少数民族大姐讨论起人生观。 “大姐,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明白汉语,不过我估计人一死百事通,这点语言障碍应该难不倒你。你看啊,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满了神州大地,各族人民手拉手、心连心团结在五星红旗下,都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你这一步走得有点早,没赶上,十分可惜。不过没赶上这一趟没关系啊,还有下一波机会在等着你。新世纪的孩子一定会更加的幸福,每天都有面包和牛奶当点心。你现在撒手,刚好能赶上投胎转世的历史洪流。我也就是一路过,为难我干吗呢?要不您有嘛烦心事告诉我也行,我这个人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帮助弱势群体。总之,咱们先放手行不行?”

  我说了半天,她没有半点表示,跟死了一样。我转念一想,人家本来就是个死人,要是真爬起身来,拉着我哭诉,那才真瘆人呢!林子里密不透光,我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困了多久。只想着既然她一路追了上来,那阿铁叔那边应该已经安全脱困。这样一想,又有力气站了起来,我不愿坐以待毙,深吸了一口,盘算着大不了将尸体砍断。当初在营地的时候,阿铁叔知道我丢了匕首,所以特意送了我一柄猎户用的割肉尖刀防身。此刻尖刀就贴在我靴中,我懒得再与这死人纠缠,心中一狠拔出刀来,飞快地朝她手臂上一插。这一下竟如同撞在顽石上一般刺不进分毫,反倒是我自己被震得手腕一抖,尖刀险些脱手。我知道这是尸体僵化的原因,生怕她会飞起扑人,身边也没有黑驴蹄子防身。越想越怕,拼了命甩动右脚想要脱身。我正发急寻思着大不了拖着她一路往外走,远远的突然有一朵蓝色的火光从她身后的密林里飘了出来。我大骂了一声,想不通为何晦气的玩意儿都爱往我这招呼。却听见一阵女人的笑声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这位大姐,你可别吓我。”

  我举起刀又要朝地上的尸体刺去,只听一个女声高喊:“伤不得,那是抓药用的药人!”

  这声音虽小,听上去倍加耳熟,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香菱。眼看有熟人出现,我急忙喊道:“你在哪里,这是什么东西,快给我挪开。”

  蓝色的火光离我越来越近,就着火光,我看见香菱和阿铁叔两人正快步朝我走来,很快就到了眼前。小丫头手中举着一盏玻璃皿,里头爬满了各式各样的毛毛虫,花色艳丽,想来都是含有剧毒的。 “胡老弟,胡老弟。”

  阿铁叔见了我的窘样连忙俯下身来,他先是伸手要扯那女尸,而后又停住了,回头去看香菱。香菱将手中的玻璃皿高举,照在女尸的背部,而后用从怀中抽出了一枚小签子,慢慢将她背脊上的衣服挑出一个窟窿。 “你们看,这里有缝合过的痕迹,她不是人,是挂在这里抓‘药’的诱饵。”

  就着蓝幽幽的荧光,我看见女尸背部有一道奇长无比的缝合线,沿着背脊一路向下,像一条巨大的蜈蚣吸附在她的脊梁骨上。我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浑身不舒服,就问香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想了想说:“一言难尽,你还是自己看吧!”

  说完,又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找出一截打火石。她伸手在女尸铁青色的背脊上按了一会儿,最后停在肩脊处,将手中的铁签烧得通红,然后狠狠地插了进去,黑色的脓液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听见铁器插入皮肤的声音差点没吐出来。连阿铁叔这样的硬汉都皱起了眉头,将视线跳了开去。香菱下手极快,“刷”地一下,居然将那一道道十字形的红线缝线全部挑断了。女尸瞬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了下去,一股黑色的浓烟从她被剥开的皮囊中涌出。我和阿铁叔立刻用手捂住了口鼻,倒是香菱不慌不忙地对我们说:“莫怕,没有毒的。这是揭了皮的魂,转世去了。”

  我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小丫头拿脚挑开女尸瘫软的手掌,低头对我说:“苗家女子有落洞的习俗,落洞的尸体是十分宝贵的药材。时常被蛊婆,也就是大伙常说的药婆买来当药饵,引一些少见珍贵的毒虫上钩。这一具尸体是被下过药的,她背脊上的伤口是用特殊的刀具从里头割开的,加上这条被焚过香下过咒的红线,虫子一旦进入尸体里面,就再也无法爬出来。这样越聚越多,到最后就成了一个天然的蛊囊。”

  “那为什么要挂在这里,这是故意给过路的商客找不自在嘛!”

  “寻常人家,进了月苗寨的林子,哪个敢往头顶上看,谁不知道这里有民兵、有蛊囊。锅头你也不是第一次进寨,怎么跟胡大哥一起犯起了糊涂。要不是我看你们许久未有动静,出来寻人,麻烦可就闹大了。我看这东西日久成精居然学会了害人,才下手将她毁去,待会儿进了寨子还需向蛊婆赔罪。”

  阿铁叔辩解说之所以乱了手脚,是因为杨二皮丢得太急我们才会贸然闯入。眼下,天已经放光了,还是快回营地将大伙召集起来找人要紧。 大概是因为女尸被解的缘故,此时天空放出了久违的阳光,我一抬头,就被金光闪闪的太阳晃了一下眼。我爬起身问他们:“现在什么时候了,杨二皮还没找到?”

  “哪有他的影子?”

  阿铁叔顿足,“我们一直被困在这个鬼地方,现在都已经快到晌午吃饭的点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觉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香菱将干瘪的女尸扛了起来,挥手道:“那就听锅头的,先回营地再说。”

  我随着他俩朝营地方向走去,才十来分钟,已经看见前夜我们扎营的帐篷。四眼正站在林子口左右徘徊,他身边的豹子一个劲地拉他的袖子,看样子是要阻止他进林。 “锅头他们回来了!”

  眼尖的查木一看见我们,就跳了起来。四眼推开豹子,一下子朝我扑了上来,激动地热泪盈眶:“老胡,你,你急死我了……”

  我见大律师这架势,跟参加谁的遗体告别会似的,连忙一把抱住他安慰说“没事了”不想四眼这小子忽然翻脸不认人,在我背上死命地拍了一巴掌,我本来就饿得前心贴后背,给他这一掌糊下去,顿时眼冒金星。我说秦老师,你这是欺君犯上大大的不敬。他白了我一眼,转身问阿铁叔有没有找到杨二皮。 阿铁叔摇头:“他没回来?”

  四眼脸色一暗,说:“他没回来,但是,我觉得他已经回来过了。”

  四眼这话说得我们全都蒙了,我说没听说过这么复杂的绕口令啊,从哪儿听来的怪绕人的。你是不是学中文学傻了? 查木抢前一步搭话:“不不不,杨老头真的回来过,只是我们没看见,他的人,他的货……”

  我一听这话,立马环视了一下营地,居然到处都看不见杨二皮那两个伙计。我朝四眼看去,他摇头,一旁的豹子憋红了脸:“你们走丢了之后,香菱妹子说要去找。我们几个守在营地里头,一步也没敢挪。可是天快亮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片大雾,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连对面人的脸都看不清,后来雾一散就发现……锅头,你罚我吧!”

  他说完就跪了下去,阿铁叔看都不看一眼,迈开了牛步,沉声向堆货的帐篷走去,沿途的伙计无一不低下了脑袋,生怕惹了他。我追上阿铁叔的步子,跟着他到了帐篷门口,还是昨天晚上那一张巨大的防水布,只是帐篷上的门帘已经打开,不用入内就能看清里头的光景——光秃秃的帐篷,空无一物。我快步上前,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先还堆满了货箱的帐篷此刻空旷得可怕,地上还留有货箱的痕迹。可整整九口大箱就这么一夜之间忽然没了,实在是匪夷所思。我掉头看阿铁叔,他此刻屏住了呼吸,两只眼睛瞪得像牛蛙一样,脸色忽红忽白,身形一晃居然要倒。我连忙扶住他,招呼大伙找水来。 “我没事,没事。”

  阿铁叔摆了摆手,声音仿佛老去了许多。他蹲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发话。四眼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马是马帮的宝,货是马帮的命。茶马古道上的马帮自古以信誉为荣。对他们来说,丢了货比掉了脑袋还惨,可不是赔两个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你再想想,杨二皮回来过没有?”

  “一场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别说杨二皮回来了,就算他全家都回来,我们也不可能看见。一切都只是我们的判断,否则还有谁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又偏偏劫了他那几口箱子!”

  说起那些货箱,我也正想问里头到底是什么,阿铁叔当时不是偷偷把货箱打开了吗,“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他有没有透露一点儿内部消息?”

  我说刚才两人光顾着追杨二皮,还没找着机会问他关于货物的问题。四眼怪我错失良机。我说你这人怎么跟偷油的耗子一样,看见点油星儿就不镇定了。你瞧阿铁叔现在的模样,像是有心情跟你讨论货物的样子吗?四眼和我同时看了看阿铁叔,他此刻已经初步冷静了下来,一面命人收拾家伙,一面差人先行去村子里打招呼。我问他:“抚仙湖不去了?”

  阿铁叔摇摇头:“当然要去,只是要先进寨子里做一些补给。哎,这事闹得太突然了。他妈的,霉到奶奶家了。”

  查木给阿铁叔上了一杯水。香菱安慰他说:“杨老板对此地并不熟悉,而且又疯疯癫癫的。我看他即便提了货也是乱转。咱们抓紧时间去寨子里探听一下情况再出发也不迟。何况,锅头你一夜没睡,不好好吃两口肉,叫我们怎么放心?”

  我让四眼去收拾我们的行李,然后来到了杨二皮失踪前睡的帐篷,想从中找寻一点儿线索。我这一路走来,越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关系就越发密切,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又都是一些常理不可解释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事出有因,我几乎要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刻意安排的。 杨二皮的帐篷外,还有昨夜特意升的篝火,此刻已经燃尽,只剩一些灰白的木炭和岩石。我掀起门帘子低头钻进帐篷,里头与昨夜无异。地上铺着行军毯,杨二皮的军大衣散落在一旁。查木跟了进来,他说:“锅头让拆帐篷,那个杨老头真是一扫把星,依俺看这帐篷甭要了,一把火烧了干净。胡大哥,这里头有啥值钱的东西吗?我笑着摇头,杨二皮的帐篷是马帮众人在慌乱中为他搭造的医疗棚,杨二皮随身携带的小腰包,在他仓促逃跑之后也失去了踪迹。这叫人不得不怀疑他是装疯卖傻,哪个疯子跑路的时候还记得带随身物品?可我回忆了一下他当时的疯样,实在可怕,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装的。查木捡起军大衣问我要不要。我看了看料子还挺富贵的,就对他说:“那老东西不是什么好鸟,不拿白不拿,日后他要是回来了,再还也不迟,衣服你先拿去穿吧!”

  查木点点头,将衣服套了起来:“呵呵,真暖和。”

  说着将手插进了口袋。查木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将手从衣兜里伸了出来:“胡大哥,口袋里头有东西。”

第十五章 入寨

  查木张大了嘴巴从衣兜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信封。我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分量,奇怪的是信封上居然是我的名字。查木问我信封上写了什么,我想了一下,骗他说是杨二皮的家书,可能是看自己不行了,要留点遗言。查木点头:“他现在人都没有,要信有啥用,胡大哥,你替他收着?”

  我点头,然后将信封塞进自己的衣兜中迅速离开了杨二皮的帐篷。我一出帐篷就跟四眼撞了个正着。他肩上背着我们的行囊,手里还拎着一个背包,见我神色慌张就问怎么回事儿。我把他拉到河溪边,将信封拿出来给他看。 “情书?”

  “情你个鬼,这是杨二皮留下的东西,在他大衣口袋里找到的。查木刚才问,我没说实话,觉得事情可能不对劲。”

  “既然有你的名字,那它就属于私人信件。告不告诉其他人是你的权利。”

  四眼推了一下眼睛,补充道,“当然了,我个人很愿意分享这个秘密。”

  我白了他一眼,迅速将信封打开,看样子杨二皮留信十分匆忙,连封口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将信封口简单地折了一下。我从里头抽出一页薄纸,上面果然有杨二皮留下的字迹。我回头看了一眼大营里头,确定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个小角落,就放心地将信件展开,飞快地阅读起来。杨二皮在开头称我为胡兄,我心说老子比你小了两轮都不止,这回倒知道攀起交情了。再往下看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四眼阅读水平有限,没跟上我的速度,等我看完了,他还在前面几行绕着呢。我说别费这个劲了,杨二皮这信里的内容太玄乎了,可能有诈。四眼充满求知欲,要我将来龙去脉讲清楚。我点头把内容大致转述了一下:“杨二皮的确中了蛊毒,而且是遭人胁迫,要送一批东西去抚仙湖。那几口箱子里,一半是他们槽帮的船械物品,一半是别人的货。下索道的时候,货物被毁了一箱,他气急攻心这才引得毒蛊入脑。半夜醒来发觉事情有异,他不愿再拖累大伙,这才佯疯逃跑,最后又折回来将货物和人马拉走,此刻恐怕已经独自踏上了去抚仙湖的路途。他知道我是个驴脾气,绝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所以留了这封信下来,一来是劝我放弃,不要再调查下去;二来是要我转告铁锅头,为他道歉,说要是有命回来,酬金加倍。”

  杨二皮在信中再三强调此事非比寻常不是一般人力所能控制,我半信半疑总觉得里头有猫腻。但是人家既然是出于信任给我留下一份书信,我决定还是负起责任,把他的话带到。四眼分析说:“中国人有一句古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已经病得只剩半口气,实在没有理由再留书骗你。我看此事可信性还是比较大的。眼下阿铁叔他们要去抚仙湖寻人,跟我们走的不是一条道,是不是将此事告诉他,还需要你决定。”

  我说:“杨二皮的意思,是要我替他劝说马帮不要再跟进抚仙湖。我现在去为他做说客,不但说不清,或许还会惹一身腥。这么多人,他偏偏留信给我,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郁闷。”

  “你的意思是,瞒住马帮?”

  “那哪儿成啊,你看他这信,留得跟绝命书一样。我要是私自按下来不提,那不成了偷蛋的王八?哎,这死老头临了还给我找这样的麻烦,回头见了他,非揍他一顿不可。”

  我让四眼先去**,准备独自跟阿铁叔谈谈杨二皮的留书。我找到阿铁叔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精神,正在指挥马队准备进林子。 “胡老弟,你来得正好。待会儿进了寨子,我们要忙的事情很多,不方便照顾你们,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交代过查木了,他负责帮你们找人。”

  我见阿铁叔如此热心,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决心。我将杨二皮的信拿了出来交到他手中,阿铁叔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接过信凑到阳光底下慢慢阅读起来。 我一直留意他的神情,生怕这位面黑心硬的主当场拔枪毙了我。好在阿铁叔是见过世面的人,懂得轻重。他看完信,沉吟了一下。然后抬头问我:“胡老弟,觉得有几分可信?”

  “八成。杨二皮虽然浑蛋,却不会轻易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我听说他这趟出来,未带一个亲信,恐怕就是为了防止全军覆没。我看他早就做好送命的准备。现在看情形不对,将队伍和人马撤走,恐怕是担心将你们也拖下水。”

  “我呸!”

  阿铁叔忽然发急,将手中的信纸撕了个粉碎,“老王八蛋,他当我们跑马帮是干什么吃的?既然接了货,那这趟水我们早就下了。现在想撤,晚了!”

  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要去追杨二皮,就想劝说他放弃,可转念一想,我实在没有立场去劝住人家,毕竟送货送到西是马帮的职业操守,我一个外人再多说也是废话。 “我说他一路上老打听路线,原来早就有了撇下队伍的意思。从这里去抚仙湖,如果不走苗寨补给物资,最多还有一天的路程。胡老弟,看来我们没时间陪你进寨子了。我现在去招呼大家上路,留一匹骡子给你们三个。等有机会,咱们江城再见,好好喝一回。”

  阿铁叔当机立断,将马帮众人召集在一起传达了新的行动纲领。查木一听自己被撇下,立刻跳出来:“我不,我要跟你们一块儿去。”

  “小孩子要听话,给老胡同志带路,就是组织分配给你的任务。”

  阿铁叔打起了**的旗号,喝令查木,“要是不能给他们送到月苗寨,找到另外两位。你就给我滚回家,跟你阿爷当木匠去。”

  查木虽然人小,却有一种敏锐的本能,像是能嗅到危险。他无法辩解却死了命地要跟着大部队走。弄得阿铁叔下不来台,好在香菱出面,又是哄又是吓,说了好大一会儿才劝动了查木给我们当向导去月苗寨。 很快先行去寨子里通报的人也回来了。“锅头不好啦,村子里出了事,土司的儿子叫人给打了。现在汉人一律不准入内。说,说逮住了就要绑了上山祭神。”

  我一听这话立马火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实行滥用私刑。阿铁叔让我冷静,听完来者的话。那人接着说:“县政府前年不是给配了一个姓蒋的书记吗,那人也被围住了。他们还围在政府楼里头讨说法。我看咱们还是别进去找晦气了,改道吧!”

  他并不知道阿铁叔已经下令直接向抚仙湖进军,还一个劲地劝说不要进寨。这下可轮到我们着急了,Shirley杨和胖子说好了在月苗寨等我们,眼下出了这样的矛盾,弄不好他们已经被困住了。 我问报信的小伙子,有没有在寨子里见到一个胖子和一个漂亮姑娘,两个都是汉人。他摇头:“哪里还有汉人,听说土司的儿子就是被一个汉人大胖子给揍了,现在全寨上下都警戒起来了,民兵队带了人,说要搜山抓人。哎,胡大哥,那个胖子不会就是你要找的朋友吧?”

  我尴尬地笑了一声,推说我要找的胖子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脾气好得没话说,打人的肯定不是他。四眼在一边偷笑,我见他不给面子,忙偷偷拉了他一下。 “当着外人的面,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胖子的性格你我都清楚,呵呵,我看打人的八成是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进寨子不是为了找那位收藏蛊物的专家吗,怎么跟当地苗人动起手了?”

  我说就胖子那爆脾气,屁大点事都爱跟人争得头破血流,别说打人了,他就是把人家寨子掀了,我也信。 “那现在怎么办,进不进?”

  “进!怎么不进。你没听见吗?他们连政府派的书记都堵了。Shirley杨他们此刻要是还在月苗寨,那情况可不容乐观。他妈的,Shirley杨平时挺稳重的,这次怎么没拦着胖子,就这么任他胡来?”

  阿铁叔见我执意要进寨子,也知道拦不住。他此刻的心境其实和我差不离,都是去做一件不该做的事,都是去走一条不该走的道。 “那咱们就此告别,有机会再聚。”

  阿铁叔领着队伍顺着河溪向抚仙湖方向开去。我、四眼还有小查木则踏入了被告知不可进入的月苗寨密林。我昨天夜里走过这林子,当时这里阴气森森仿佛随时会有鬼魅出现,可眼下,四周都是绿油油的树木,地上还有一些常年不败的植被,色彩艳丽动人。我被这一派生机所感染,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脚下也倍加有劲。查木介绍说月苗寨是附近最大的苗寨,寨子里有自己的神堂、集市,附近苗寨里的人想要医个病、拜个神都要往月苗寨走动。其他地方早就取消了土司制,只有月苗寨还在名义上保留了这一职位。“不过,俺们寨里的人都听土司爷爷的话,那个什么蒋书记,说话又酸又长,我们不爱听。”

  查木这种无政府主义的想法既天真又单纯。月苗寨地势险要,又深居山林,对周围的苗寨又有辐射性的影响力,政府只能象征性地设立一个村委会,他口中的蒋书记并没有实权,恐怕只是个空头将军。 走了大概半个钟头的路,我们就出了树林,远远地看见前方有吊脚楼和尖角屋顶,一些地方还飘出了炊烟。查木看见久违的家乡,激动地几乎一路小跑起来。因为先前就有人告诉我们月苗寨在抓人,所以我和四眼都换了当地苗人的衣服。这两件都是查木平日里换洗用的,我们两个成年人穿上去显得十分别扭,不是衣袖短了,就是裤管开了。四眼一直闹不清头巾要如何扎,还被查木取笑了一番。我们牵着一头骡子,背着两捆行李跟在查木身后,装成是外村来寻医的苗人。进寨前查木再三叮嘱我们进去村里不能开口说话,我们不通苗语,一开口就露馅儿了。搞得好像做间谍工作的敌特分子一样。 月苗寨外围有一圈高高的碉堡,我知道这种暗哨都是有伏兵的,底下的人稍有不轨,上面就会开枪。果然我们还未接近寨门就听见上头喊话,先是一阵听不懂的地方语,然后是汉语。查木抬起手,朝碉堡上晃动。他特意用汉语喊道:“是俺,马帮放假,俺带了两个养马的来拜神巫大人的庙,这两个都是阿铁叔的好兄弟。”

  为了配合查木,我也跟着抬起头,朝着漆黑的碉堡露出了八颗大牙。很快寨门就开了,两个寨民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年纪还挺大,胡子花白,一声猎户打扮,肩膀上背着长枪。查木一看见他就大叫阿爷,欢喜地冲了上去。 “这是俺爷爷,老木头。”

  我不知道老人为何要起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也不好意思开口。倒是老人家比较善解人意,他向我们打了招呼,然后说:“这小东西平日里尽给人添麻烦,你们走马运货辛苦了。我这孙儿有劳各位照顾。他要是不听话啊,你们就替我打,莫要见外。”

  后来我们才知道,老木头原来是汉人,“文革”时期受了迫害,逃到村子里来的。他原先是个木匠,本就不识字,父母走得早,并没有正经的大号。他来到月苗寨以后,靠给人打家具做木工为生,因为手艺活好,慢慢就被寨子里人接受了,顺理成章起了一个“老木头”的绰号,渐渐也就代替了原名。有了这么一汉人老爹当主人家,我们开口也就方便多了。连忙向老人家打招呼,说了一堆查木的好话。 “好啦好啦,你们要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

  这时,靠在寨子门口的人忽然开了口,他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我看了他一眼,是一个壮年小伙,皮肤黝黑,也是一副苗人打扮。查木介绍说这是他好哥们儿,民兵队的小队长。专门负责夜里守林子。 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善,我不愿意与外人多做接触,只是简单地朝他点了点头。我就牵起骡子,跟着老木头与查木进了月苗寨。四眼第一次亲眼看见苗家人的村寨,不禁四处打量起来。我用眼神喝住他,生怕一不小心暴露了。入了寨子,满眼都是吊脚楼和随处奔跑的小孩,有几个原本在树上玩耍的,一见查木就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围着他打转,看样子这小子以前也是村里的孩子王。苗人家的娃娃并不惧生,见了我和四眼也不怕,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地看。我拿出一袋水果糖来,立刻被他们分了去,唧唧喳喳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查木朝我竖起大拇指:“哈哈哈,他们说,你是神巫大爷的好朋友,大伙都喜欢你。”

  我第一次被这么多小朋友包围,除了点头微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四眼这小子自来熟,抱起一个娃娃,就掐人家的脸。我说你自觉点,咱们是来找人的,凡事低调。信不信人家爹一会儿出来用钉耙追着你打。四眼“切”了一声,将小孩放了下去。 老木头带我们来到他住的吊脚楼,苗人的房屋是通屋通铺的,客厅和卧室并没有明确的划分。老木头一进门就把竹门给掩上了,他探头朝窗外看了几眼,然后回头问查木:“为什么要带汉人进寨?”

  他说话的时候明显瞪了我们一眼,原来他早就看出我和四眼不是苗人,只是碍于当时的情况,不便揭穿我们。查木吐了吐舌头,笑道:“阿爷的眼光真没话说,这都叫你看出来了。哈哈哈,他们是我们马帮的客人,要来寨子里找人。阿铁叔亲自交代的,我可不敢不听。”

  “哼,我一看他们的衣裳就知道了,都是爷爷亲手给你缝的,小东西,还想骗我?我看瓦嘎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就是顾着你的面子,怕你被抓才没有说破。”

  “哎呀,瓦嘎哥也看出来了?”

  查木慌乱地站起身,“他不会叫人来抓胡大哥吧,不好不好,我要带他们走。”

  我说要抓早抓了,何必放我们进寨子。你别乱,没事。老木头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你这小子,又给人家瓦嘎添麻烦。”

  随后他又问我和四眼为何要混进月苗寨,想找什么人。 我知道此事瞒不住,只好直言:“两个人,一个漂亮姑娘,还有一个大胖子。”

  “胖子?”

  老木头瞪起了眼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是不是一口京片子,说话没正经,还老爱跟别人唱反调的胖子?”

  我说您形容的也太贴切了点,我家王凯旋同志一共就那么点优点,全给您夸到了。“哼,那个小胖子……”

  老木头忽然狡黠地一笑,“有点意思。他打了土司的傻儿子,还烧了神巫的庙堂。呵呵呵,这可是村子里百年难遇的大事。”

  我听老木头的意思非但没有责怪,还有褒奖,难道土司家与他有仇,要不然怎么会笑得如此欢快。查木大叫:“什么,他,他打了阿狼?哈哈,那个,那个土司家的傻狼?”

  老木头含笑点头叫他轻点声。查木吹了一个口哨:“这有啥好怕的?那个坏东西仗着自己是土司的儿子,到处欺负人,明明是个傻子,还想霸占学堂做小老师,我呸!”

  查木挥了挥拳头,“早该有人教训他了!”

  我见老木头一家对胖子揍人事件持肯定态度,立刻明白,村中的人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些郁闷的民众,这里不再是一个封闭的国度,外面的思想、外面的新鲜事物在不断涌入。土司的权威已经在慢慢瓦解,最后终将成为历史名词。“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

  老木头烧了一壶水,盘腿坐在竹制地板上,“阿狼家有私人武装,这附近的小寨子都听他家的。你那两个朋友早前就逃出去了,说是要去抚仙湖。土司已经命令附近的大小苗寨通缉他们。你们现在要是露了身份,我可保不住。”

  我一听“抚仙湖”三个字,头皮顿时就麻了,忙问老木头:“你们寨子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白眼翁’的老先生?他,他收集蛊物,十分出名。”

  老头木脸色一变,接着迅速地摇头:“不知道,我们村里唯一的蛊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我知道苗地的人对蛊有特殊的情结,于是不敢再提此事,转问他那个胖子来了月苗寨,是不是接触过什么人、打听过什么事。 “这个嘛,他们一进村,就散了好些医用品,本来大伙挺欢迎他们的,蒋书记还带头开了欢迎会,土司也出席了。”

  老木头回忆了一下,然后又说,“当天晚上,在蒋书记的陪同下,他们被请到土司大宅去过夜。至于谈话内容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第二天阿狼就肿着一张猪头一样的脸在寨子里贴布告,说那两个汉人烧了神堂、打了人,是来坏月苗寨风水的。然后,发动了一大批的人去追他们,就连蒋书记也被连累了,躲在村公所不敢出来。我看,你们要想找知情人,就去政府楼找蒋书记总错不了。那晚他在,应该知道一点儿东西。”

  我谢过了老木头,打听了一下政府楼的位置,查木说什么都要陪我一块儿去。老木头说:“你就让查木陪着吧,你们两个都不会说本地话,要是被人套住了,还不是大家都麻烦?还有,这身衣裳换了,不长不短的,看着就不地道。”

  我和四眼彼此相视而笑,也不跟老木头客气,将他拿出来的衣服当场换了起来。换到一半,门忽然响了。我心头一惊,其他人也都愣住了,不想那敲门声越来越急。老木头凑到门口,厉声问:“什么人?”

  门外传来了一阵哭腔:“是我,老蒋,快开门,要出人命了。”

  我们都没想到前来敲门的会是蒋书记。老木头朝我们几个摆手,让查木将我们带到里屋,然后才慢悠悠地打开了大门。我们藏在屋子里头,忍不住探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蒋书记穿着一身墨蓝色的中山服,岁数约莫四十上下,头发已经有些灰白,戴着黑框眼镜,镜框上还缠着一圈白胶带。门才开了一道缝,他就挤了进来;“快关门,关门。他们在找我,可不能被拖去。真是要命,村公所里的电话线被人剪了,老木头咱们都是同乡,你可得救我一命”“怎么?土司家不怕犯法,要拿你?”

  老木头拉着蒋书记落座,顺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可不是嘛,你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这是准备造反啊!居然带人把我的办公室给围了。哎哟喔,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子里躲一阵子。”

  蒋书记一口气将热茶喝了干净,“有两件事,我想托老哥哥你帮忙,一是请你去江城“可不是嘛,你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这是准备造反啊!居然带人把我的办公室给围了。哎哟喔,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子里躲一阵子。”

  蒋书记一口气将热茶喝了干净,“有两件事,我想托老哥哥你帮忙,一是请你去江城带个话,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外面的人;二就是替我保管一下公章,我怕被他们抓住,这是公家的东西,可不敢落在这伙歹人手上。”

  “严重了,严重了,”

  老木头并未接过蒋书记递的东西,反倒安慰起他来,“土司老爷平时还算讲理,我看他只是恼火外人在寨中撒野,坏了他的面子,这才迁怒于你。这样,你别忙着走,我老木头出面,替你说两句好话,求个请。你好歹是公家的人,他说什么也不敢难为你的。”

  “这老狼家的爷俩你我都清楚,那都不是吃素的主儿。老木头,你要是真心拿我当朋友,就让我躲一会儿,天一黑我就走,不连累你。”

  我在屋子里听到这段对话,心里顿时火冒三丈,都什么年代了,这里居然实行封建大家长制,一个小小的土司,他竟然敢公然迫害政府官员,这月苗寨里头还有没有王法了!想到此处,我一把推开了屋帘,蒋书记没想到里面有人,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你是什么人?”

  他露出恐惧的眼神,一边打量我一边朝老木头身边靠。 “不管我是什么人,都不值得你怕。”

  我被他这幅窝囊样气的够呛,“你是一名人民干部,毛主席当初是怎么说的,什么是干部,干部是必须全心全意为中国和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服务的**者。你看看你,不但对一个小小的土豪卑躬屈膝,居然还要丢下公章私逃。我你脸红啊老同志。”

  蒋书记一下子憋红了脸,他支支吾吾想要解释,不过被我大义凛然的气势所震撼,沉默了一会儿,一拳敲在桌子上:“这位小兄弟,老实很你说吧,我就是碍于自己的工作性质不方便跟他们闹,要不然,依照老子当初的性子,哼!一枪蹦了那个老土匪。”

  我见蒋书记有些血气不像是平白无故屈服于恶势力的人,就问他土司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瞥见我一眼够反问:“你和这个戴眼镜的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老木头忙给我们介绍,听说我们是来找胖子个Shirley杨的,蒋书记立刻激动起来,一个劲地哎哟喂。我说你老牙疼还是胃酸啊!别老哼唧啊!我那两位亲人你是没见着啊? “那个肥兔崽子,哎哟喂,哎哟喂。气死我了,都是他闹出来的事端。”

  蒋书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平复了一下情绪,“起先那两个人来村子里,送了好多急确的物资,大伙都挺高兴的。我还特意将他们引见给杀狼土司。”

  “这不是挺好的吗?后来怎么翻脸了?”

  “嗨,那个胖兄弟对土司说,想在当地找人。本来谈得好好的,可哪晓得,他一报‘白眼翁’三个字,土司当场就变了脸。我在这里做了四年的书记,从来未曾听说过此人。那个女子倒是个聪明人,她看土司脸色不对,就推说时间不早了想回去休息。两人走了以后,杀狼土司又将我找去,再三盘问两人的来历。我说这是猎户带回来的旅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土司决口不提那个‘白眼翁’的事,我也没敢多问。当天夜里,土司大宅突然起了火,大伙都忙着去救火也未在意那两个外来人的去向。等到了天亮之后才知道是夜里失了贼。土司的儿子被贼人打得鼻青脸肿。一口咬定偷他们家的是那两个汉人。”

  蒋书记说到这里瞥了我一眼,“我去勘察了一下现场,发现有人从外面打了一个盗洞,直通土司家内院。你这两个朋友,本是可不小。”

  我呵呵一笑,心说肯定又是胖子出的好主意。不过Shirley杨并非鲁莽之人,如果连她都参加了这起活动,那土司必定是隐瞒了重大的真相,他对白眼翁的事绝不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样一无所知。只恨我当时不在现场,蒋书记又因为害怕没有注意过多的细节。现在除了知道胖子和Shirley杨私闯了土司家的内院,盗走了某样东西之外,我对那一日的事可谓一头雾水。 蒋书记继续说:“后来杀狼的私人武装就把山给封了,不让来往的商旅通过。他们说闹事的是汉人,所以断定我是同谋,每日都会上门滋事。我也曾找土司理论,我问他到底丢了什么宝贝,我们可以报警,可以立案替他找回来。偏偏他又嘴硬得很,什么都不愿意透露。昨天我办公室无缘无故被一伙人砸了,他们打着找赃物的旗号,将村公所上上下下搜了个遍,还威胁说如果不将那两个汉人交出来就要用族规处置我。今天中午我在吃饭,远远地看见一伙人扛着猎枪往办公楼方向来。我想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将门反锁,从后院翻了出来找老木头帮忙。”

  我听他前后一说,也觉得此事蹊跷,哪有人丢了东西,光喊捉贼不喊捉赃的?土司既然不愿意透露失窃的内容,那只能说明两件事,要么他丢的东西见不得光;要么,他根本就没丢。听了我的分析,蒋书记露出一脸骤然醒悟的表情:“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哎哟喂,那老家伙唬我!”

  我点了点头:“胜利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对付这样的恶势力,你越是软弱他越是强横,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想想那位王胖子同志,单枪匹马独闯大院,真的勇士敢于面对一切罪恶,然后举起正义的大锤给予敌人致命的重击。我们要学习他,再学习他,好好地学习他。”

  “哎,你这段话我怎么听着耳熟,又说不上在哪里听过……”

  蒋书记挖了挖耳朵,一脸疑惑。 我说甭管这话的出处,咱们眼下要想两件事:第一如何对付杀狼土司从月苗寨逃出;第二就是Shirley杨和胖子的下落。 “他们往抚仙湖方向去了,”

  蒋书记很肯定地说,“这是民兵队传来的消息,说已经派人跟上去了。你要是想找他们就得突破封锁线,一路往北走。”

  我不屑道:“就土司那点破人破枪还敢叫封锁线,杀狼家的人真是做惯了土霸王不知道天高地厚。”

  “哎,你有所不知,附近几个寨子都唯杀狼土司马首是瞻,他们家历代都是土司,已经世传了三代,势力盘扎伏脉极深。我这个书记不过是花架子,当地的实权统统把握在他手中。我的公章还比不上他杀狼土司的一句玩笑话。这些年来,我不是没向上级领导汇报过这个问题。可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好了派兵派人驻扎此地却从来没有兑现过。我每日伴君如伴虎,这书记的日子还不如一个放牛娃来得舒畅。不怕各位笑话,其实我老早就在琢磨着离开的事,今天正是个机会。”

  四眼听了这番话之后对我说:“我们这趟出来,是为了找白眼翁,调查毒蛊的来历。Shirley杨他们会不会在土司家找到了某些线索,如果民兵队的消息没有错,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是冲着白眼翁去了。而土司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并不愿意透露白眼翁的下落。”

  我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眼下别的不谈,咱们至少要追上Shirley杨他们。蒋书记一听这话立刻表示愿意带路,只要我们能带他离开此地,他就愿意给我们做向导。 “胡闹。”

  老木头大声反对道,“抚仙湖是个邪门的地方,你们贸然前往跟送死有什么差别?”

  我对抚仙湖并不了解,只是沿路老听杨二皮提起所以才对这三个字记忆犹新。老木头见我们一脸不解,叹气道:“你们辈分小,又是外乡人,不知道抚仙湖上的厉害。抚仙湖中央有大、小两座孤岛,大孤岛上本来有一座村子,叫疯狗村。据说疯狗村在前朝是供镇滇王狩猎游玩的地方。村中盛产一种猎犬,个头奇大无比,是滇王带上岛的猎犬与当地土狗混交出来的杂种,性情十分凶恶,故而留下一个疯狗村的恶名。后来滇王被废,疯狗村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不过岛上居民靠捕鱼捞虾为业,日子过得还算凑合。只是后来出来一件怪事,疯狗村从那之后便荒废了抚仙湖也成了众人口中的魔鬼湖。”

  “这个我知道,当时我刚到江城,在报馆做文案工作。那会儿这可是个大新闻,炒得沸沸扬扬的。”

  蒋书记回忆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老人们不是常讲山高有灵、水深有怪嘛!这抚仙湖深不可测,听说直通海眼,湖里藏精纳怪自然不足为奇。报社的老记者曾经跟我讲过,解放前抚仙湖这片曾经捉到过僵尸,也有说那东西是水里的猴子,体生白毛寸余,似人非人,有鼻子有眼,满身腥臭,身上有很多肉虫,用网捞起来抬到村子里的时候这东西还活着,整夜呜呜哀嚎惨叫,村子里的狗听到那声音,全都吓得夹着尾巴打战。村民以为此物不祥,是沉在湖底的僵尸所化,就拿乱棒打死喂狗了,谁都不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怪物。也就是抓住僵尸的那天晚上,疯狗村突然从大孤岛上消失了。江城先后派过好几队调查组上岛,回来的时候都像狗咬过一样垂头丧气,说找不到线索。这条新闻我听过不下百遍,所以有印象。你那两个朋友如果是去了抚仙湖,那恐怕凶多吉少。”

  我并不知道Shirley杨和胖子从土司那里查到了什么信息,以至于要去抚仙湖涉险。难道,我们要找的那个白眼翁与抚仙湖有关,或者他就住在当地?可是从两位老人的口气来看,抚仙湖依然是百姓心目中的禁地,正常人怎么会住在那种地方。转念一想,白大爷既然是养蛊饲虫的世外高人,那在此地隐居也不无道理。何况还有人从抚仙湖里打捞过“僵尸”我看光冲着这两字,胖子早该乐得上蹿下跳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先追上去再说。蒋书记,你要是愿意给我们带路那当然最好,如果害怕,那咱们也不勉强。”

  “你这话说的,不中听!”

  蒋书记一拍桌子,“我现在,连那个老匹夫都不怕,还怕劳什子抚仙湖。正好,我陪你们走一趟,倒要看看湖里是不是真有僵尸。”

  老木头急了,说我们这是瞎胡闹:“跟土司斗,那是人打人,去抚仙湖,那可是自己往鬼门关里闯。你们一个都不许走,统统给我留下。等入夜之后,我亲自送你们走。”

  “阿爷,”

  查木一直在边上听我们说话,这会儿突然插嘴道,“人家自己定下来的事,您就别跟着操心了。让他们去吧,大不了我给他们带路,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呗!”

  老木头伸手狠狠地拍了查木一脑袋瓜子:“驴犊子,在外面野了几年,倒学会跟爷爷叫板。你们这些后生仔,一个比一个浑,都不爱听老人家的教训。到头来吃了亏,还不是只有我这个当爷爷的心疼。他们几个爱去不去,我管不着。至于你,想都别想。”

  查木被老木头一喝,顿时倍感委屈。又不敢直言顶撞老人,只好支支吾吾地拉住我,要我给他求情。我说你的好意咱们心领了,不过我们是去找人,不是干架。人多了也不一定管用。有一个带路的就行了,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老老实实待着孝顺爷爷才是正事。查木又跟我争了几句,最后好歹是被劝住了。不过他自告奋勇,要为我们铺路,打探寨子里的情况。蒋书记连忙点头说:“很有必要,很有必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这一跑土司家的那群狗腿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已经在寨子里搜人了。依我看咱们也别等天黑了,趁现在寨门没封,跑路要紧。”

  我和四眼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应当立即离开去抚仙湖寻找Shirley杨他们的下落。老木头听说我们要走,不慌不忙地打开了一间偏室。我一看,好家伙,满屋全是铁疙瘩的火器。“呵呵呵呵,这些是当初打土豪留下的东西,我平日里除了打猎,就好摸两把枪杆子。你们这一去,还不知道要遇上多少麻烦。选两杆称心的东西拿,就当老木头给你们饯行啦!”

  我见老木头连压箱底的看家货都拖出来,忙连声道谢。蒋书记也不客气,长枪短炮各挑了一支,又灌了一盒子弹。我看了看大部分都是解放前的家伙,虽然经过长期保养,可有一些半自动使起来实在麻烦。我们带枪无非是提防山上的豺狼虎豹,给自己一点儿安全感。真要是跟民兵队交起火来,光凭这些装备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在老木头的帮助下,我们还绘制了一份较为详细的地图。蒋书记一看就说好,老木头给我们指的这条道,比起他认识的大路要节约路程,要是脚程快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抚仙湖区域。 我们收拾了一下背包,把没用的东西卸下,暂时寄放在老木头这里,老人家还特意换了一支新买的手电给我们。眼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着查木回来汇报村中的情况。们在老木头家的竹楼里等了大概半个钟头的样子,一直没等到查木。四眼为人谨慎,他问会不会出了岔子,查木叫人发现了。我说查木是本地人,咱们的身份也未曾曝光,民兵队抓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干什么。话才说了一半,就听见大门口传来了“咣咣”的砸门声。蒋书记一惊,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老木头“嘘”了一声,抵到门口厉声问:“什么人?”

  “开门,快开门。姓蒋的在不在里边?”

  那声音连喊了好几句,又开始使劲砸门。竹楼上的木板被他敲得几乎要炸开来。 “你们快走,后门,走后门!”

  老木头一边抵住门,一边朝我们挥手,蒋书记二话不说抄起东西就朝竹楼后边跑去。我知道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跑,要是被逮住了,那必定会连累老木头一家吃不了兜着走。四眼看了我一眼:“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胖子教过我,这不叫逃跑,叫,叫战略转移。”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一手提起行李一手拎起长枪带着四眼从后窗翻了出去。一落地就听“哎哟”一声,定睛一看,是个苗人打扮的小伙子。他戴着袖章,背上扛着一杆猎枪,一看见我们就张嘴要喊。我心想坏了,这小子八成是民兵队的哨兵,刚要拿他,只见一道黑影从草丛里猛地蹿了出来,“咣当”一声就将那苗人砸倒在地。“你看看你们,年纪轻轻的,动作一点儿都不利索。”

  蒋书记将他的帽子朝后头一转,然后指着地上的人说,“要不是我动作快,咱们早就暴露了。”

  我怕他嗓门太大,引来追兵,只好一边把他朝草丛里推,一边夸他是位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标兵,堪当全国书记的典范。 老木头家的竹楼,就在月苗寨边上,离寨上的碉堡围墙大概有四五百米的距离。现在是晌午时分,太阳高照,我们从草丛里走反而更加容易暴露目标,不过此刻村中到处都有追兵,我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碉楼上的民兵看见,拖着他们二人一路沿着向老木头事先指好的路线跑。老木头说过围墙下有一处洞口,是供泄洪时使用的。他曾经给泄洪口做过栅栏,那个地方是整座碉堡最为脆弱的环节,只要将木栅栏卸开来就能钻到外面去。这个工程是他亲自做的,泄洪口的位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我们沿着他画的路线图,穿过草丛来到了墙下,很快就发现了一处被青苔覆盖住的洞口。我们三人贴着围墙,头顶上就是碉楼的瞭望口。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往下一低头,我们立马就会暴露。我让四眼和蒋书记先闪到边上,自己将迷彩包顶在头上,然后蹲下身去检查洞口,将杂草与青苔扯开之后,果然看见一处半米高的木栅栏。栅栏的另一头黑黢黢的,散发出一股下水道的恶臭,想来就是老木头当年负责监工的泄洪口。我皱着鼻子,伸手掂量了一下,抓住栅栏两端使劲拉扯了一阵,不想那玩意儿纹丝不动。我真不知道该夸老木头手艺好,还是骂他坏了我们的大计。 “怎么回事儿?”

  蒋书记一边探头观望四周,一边朝我靠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洞口,抓头道:“老木头这是要害死我们啊,你看这木头桩打得有多结实,光靠人力哪撬得开。”

  我说人家既然指了这条路,那肯定是有窍门在的。只可惜那群人追得太猛,老木头没来得及交代而已。 “那现在怎么办?”

  四眼将他怀中的背包拉了一道口,“我刚才出来的时候,顺了点手雷,要不……”

  “打住哎,兄弟。手雷?”

  我把他那包抢过来一看,满满一包手雷,少说也有十来枚。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人不可貌相,别看四眼平时里斯文,有时候做起事来,比我们虎多了。“这个计划不行,这一响轰下去,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哪儿。跟冲正门、夺高地没什么区别。他们去老木头家也只是例行搜查,我们这里动静太大,反而会害了他。你们两个都过来,咱们一起拉,这东西少说也有二三十年的光景了,再结实也禁不住我们大男人一块儿发力。”

  这个时候,远处的寨子里已经传出了鸡飞狗跳的声响,想来那些民兵正在进行大范围搜索。蒋书记一看情况不对,只好挽起袖子蹲在我边上。 我们三人以半蹲的姿势,沉下了腰身,我低喊了一声,三人同时发力,咬紧了牙关将栅栏朝自己的方向使劲扯,木制的栅栏不断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憋红了脸,脚下硬是蹭开了一层薄土。我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急忙深吸了一口,将肩膀朝后拉。“哎哟不行了!”

  蒋书记忽然撒开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憋死我了,憋死了。”

  我差点被他给气死,使劲归使劲,你不会换气啊? 四眼也跟着松了手,他擦了一把汗,边喘边问:“拉不动怎么办,踹吧?”

  我点了点头,叫他们闪到一边,我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冲上前去就是一脚。本以为要被撞个头破血流,没想到那一脚下去竟如同踩在了棉花地里,我整个人朝前一趴,直接摔进了泄洪口。 “**,这破门是用推的!”

  我趴在臭水沟里欲哭无泪,敢情三个人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全都白搭。这鬼栅栏轻轻一推就开了,真不知道老木头是不是故意耍我们玩,也不交代一声。四眼跟书记一看门开了,立刻弯身钻了进来,四眼掏出了手电,问我有没有受伤。我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了脚步声。想来是刚才摔得太猛,栅栏被我一脚排开惊动了碉楼里的人。蒋书记本来就是个风中的野兔,此刻一听上头有动静,吓得推着我的屁股就往外跑:“快快快,咱们被发现,哎呀呀,民兵队各个都是神枪手,咱们快跑。”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寨子里很快就响起了枪声。我连滚带爬从污水里头站了起来,将四眼和书记推到了前面:“你们先走,我殿后。”

  蒋书记也不客气,接过四眼手中的电筒,一马当先踩着齐小腿深的污水奋力向前跑去。我回头看了一眼,洞外的草垛子里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人追了上来。我二话不说,将四眼推向前,然后转过身,将木栅栏扶了起来,顶回了洞口。前面的人,给我站住!”

  草丛里忽然扑出一个大汉,他面目狰狞,手中握着王八壳子。大概是因为外面光线太强,洞中黑暗。他只好眯起了眼睛朝我叫喊,“快滚出来,老子要开枪了!”

  他的汉语极不清晰,口音很重。我哪里有闲工夫听他废话,装好了栅栏立马转身就跑。那家伙“噌噌”两下蹿了上来,继续威胁说要开枪。我头都懒得回,老子最瞧不起这种光打雷不下雨的,子弹是你的,要放就放,老这么吆喝算怎么回事儿。我要是被你这副熊嗓子喝住了,那干脆别当摸金校尉了,回家开田得了。 泄洪洞里头积了不少污水,一直淹到小腿肚子。污水平添了阻力,我跑起来十分费劲。四眼原本在我前头,他不时地回头看我,示意我抓紧。此时我身后传来了“砰砰”的枪响。我被吓了一跳,紧忙缩紧了身体,但脚下却不敢等,这种生死关头,哪怕慢一步都有可能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看,那几个苗人已经追到了栅栏口上,有两个正在使劲拽门,带头那个将手伸过了栅栏上的缝隙,一个劲地放黑枪。好在洞中黑暗,他无法瞄准,只能昏天黑地乱放一通。我到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满脸脏水好不容易钻出了泄洪洞。我才从洞中探出半个身子,就被人拎着衣领一把揪了出来。外头阳光明媚,照得我睁不开眼,我看了看将我拖出来的人,迷惑道:“四眼,你被人打了?才多大会儿工夫,脸怎么肿了?哎,好像个子也高了。”

  “我呸!你脑子叫门夹了,连你胖爷爷都不认识了!”

  此话一出,我浑身抖了一下,伸手一揉眼睛,**,真是胖子!我激动万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太突然了,这个喜悦来得太突然了。我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老胡,你怎么搞的,挖煤啊?”

  胖子指了一下我脸,又朝我身后的泄洪洞看了一眼,“这洞挖得有水平啊!啧啧啧,想不到你离开摸金岗位这么久,专业一点儿没落下。”

  “少他妈扯淡,这么大一洞,能是我挖的吗,这是月苗寨的泄洪洞。你怎么在这儿,Shirley杨呢?”

  我看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一片密林丘地,四周有高大的热带植被遮挡,算是比较隐蔽的露营点。不过此地离月苗寨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两人不是昨天夜里就跑了吗,怎么还会寨子附近徘徊?“别提了,一提我就上火。”

  胖子朝我摆手,“那群蛮夷野苗真不是个东西,漫山遍野地放枪,我跟杨参谋被追了一夜,这才想起了一个深入敌腹的巧法子。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绕回来。你媳妇勘察地形去了,回来准备第八次反围剿。”

  “别围剿不围剿了,后面的追上来了!”

  蒋书记蹲在洞口,一脸便秘的痛楚,“你们听听,有声音。民兵队追上来了!”

  “**,这帮孙子。你们也被堵了?”

  我点头,抄起家伙,对胖子说:“一言难尽。这事以后再说,现在咱们一人守一边,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蒋书记见我们拔枪,表情立马蔫了,他摇头说:“我看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咱们虽然不承诺放弃武力,可和平谈判的机会还是要给人家的。万一演变成民族矛盾问题,我不好交代啊!”

  拉倒吧你。”

  我嘘了蒋书记一声,叫四眼将他拉到一边,“刀架在脖子上的事,你还妄想人家跟你坐下来喝茶聊天谈理想。对付这帮不讲理的蛮主,就得硬干。”

  胖子大概是憋久了,一看有架打,比谁都有热情。他冲蒋书记比画了一下:“你跟美帝讲过道理吗?跟鬼子聊过人生吗?拳头不硬谁听你的?待会儿咱把那群孙子打趴下了,你爱怎么谈都成。”

  说话的工夫洞口响起了两声枪响,我知道他们这是在做试探,怕遭人埋伏。我立刻挥手示意大伙散开来。四眼按着蒋书记,躲在了远处大树下边。胖子跟我一左一右,埋伏在了树林里头。 我趴在地上回忆了一下,那队民兵大概有五六个人,带头的是那个说话含糊不清的大汉。现在我们打的是伏击战,只要能够先声夺人,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将带头出洞的人逮住,后面那几个不知道外边的情况,必然作鸟兽散。所以这第一枪一定要打准、打狠,最好能打得那家伙哭爹喊娘,撅起屁股滚回去,免得我们再花工夫去对付剩下的人。我们这边各个屏息凝视,光听着泄洪洞中扑水的声音,枪声很快停止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知道这是有人要出来,立刻屏住了呼吸,瞄准洞口。 不一会儿就看见带头的苗人鬼鬼祟祟地从泄洪洞里钻了出来,他前脚刚踏出洞口,我立刻扣动了扳机,不打人,光打脚。随着我一声枪响,胖子那头也打起了枪。四眼和蒋书记不忘在远处帮腔,一时间整个凹地里头枪声遍野,做足了疑兵的阵势。那苗人被我打中了脚,一下子瘫软下去,四下密集的枪声吓得他丢下了手中的猎枪,一头扑回洞中。我追至洞口又狠放了一枪,里边连半点反击的声音都没有,只听到一群人哭爹喊娘的叫骂声。 蒋书记在月苗寨一直没什么说话的地位,平日里被土司家的人欺负得够戗,今天总算逮住了机会。抄起家伙一通甩打。我说你悠着点,别把整袋子弹都浪费在这里。他大笑了一声,直呼痛快。胖子摇摇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瞧蒋书记这样,我总算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话一点儿没错,真理。”

  我料想这群人回去之后必定要再搬救兵,就招呼大家收拾东西往抚仙湖方向撤退。没走两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胡,你可等死我了。”

第十七章 白眼翁 我回头一看,正是许久不见的Shirley杨,她穿着一身冲锋衣,头发高高地揪在后脑勺上,手里握着一柄手枪。 “我一听见枪声就赶回来了,声音那么密吓死我了。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她光顾着跟我说话,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蒋书记。后者咳嗽了好几声,这才吸引了Shirley杨的注意。她一看见蒋书记心中就明白了七八成,知道我和四眼在月苗寨受了困,刚和书记逃了出来。 “实在不好意思,是我们连累了你。”

  她握住蒋书记的手充满歉意地晃了一下,而后再度询问起我们的情况。我将在阳山遇到的事情给他们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了一番,听得大伙目瞪口呆。期间我不时向四眼使眼色,要他配合,不过大律师没有半点表示,全靠我一个人自说自话。 等他们把要问的都问了,我总算有时间静下来,听Shirley杨说一说她和胖子是如何大闹月苗寨的事情。胖子扛起从苗人那里缴获的军火,高唱胜利会师的红歌,一派慷慨激昂的先驱模样。自从南京一别之后,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们,虽谈不上生离死别,但那种感觉就好比少吃了一顿饭、少喝了一口,反正就是浑身不对劲。胖子没听我感慨完就拍大腿说:“坏了!你这是老婆奴的早期并发症啊,老胡,你这辈子可算是完蛋了,彻底栽在杨参谋的星条旗下了。”

  Shirley杨笑了一下,她看了看蒋书记,然后慢慢向我讲起分别之后的经历。他们两人离开南京之后,一路南下到达了云南的省会城市昆明。两人在当地的民俗馆调查了一番,对云南地区的施蛊习俗进行了大致的了解,随后就马不停蹄地进了江城。 “我们原本以为,像白眼翁这么出名的人物,应当各个都知道。没想到整个江城县居然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仔细一想,‘白眼翁’不过是一个诨名,我们手头也没有他的照片,无名无姓的实在很难调查。天无绝人之路,后来我们总算在一家酒楼里打听到了一点儿风声。一位月苗寨的猎户透露说他曾经听寨里土司提过这么个人,好像是个用‘药’的。我们当时很激动,也顾不上等你们,第二天一早就跟着猎户进了山。一连走了三四天。这才到了月苗寨。”

  胖子嫌Shirley杨讲得慢,他急于表现自己在土司家的光荣事迹,接过话头说:“咱们到了月苗寨之后,先碰上的就是这个老蒋。我跟他谈了几句,发现是个不错的老同志,根正苗红的挺像那么回事儿,就劳烦他引荐去找那个什么土司。老实说啊,依我的意思,那个什么土司早

  该废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中美都要搞通婚了是不是?”

  我让他别扯话题,继续说土司家的事。他“哦”了一声,又说昨天晚上在土司家吃饭,席间双方聊得还挺欢,直到Shirley杨提到想要找白眼翁的话题。老土司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没看见那色儿,吓死个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那是要尸变呢!”

  胖子嘟囔了一下,“我看情形不对就拉着杨参谋撤了,两人一合计就策划了一个夜袭土司宅的方案。当然了,计划大部分是我决定的,老杨同志只负责局部细节,比如进去之后如何逼土司开口。”

  蒋书记听着我们的对话,不时地发出抽泣和惊叹,搞不清是想夸咱们还是骂咱们,既然分不清楚,我全当他是在致敬。 “后来呢?你们两个造反派怎么把人家房子点了?”

  我一向不赞成扰民,即使是杀狼土司这种硬充大尾巴狼的刁民。 “形势所逼,绝对是形势所逼。这要换成是老胡你,指不定就把人家炸没了,动静比我还大。”

  胖子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放火烧屋的罪魁祸首是我一般。

  Shirley杨拍拍他,对我说道:“我们挖进了土司大宅,原本只是打算乘夜将土司绑了盘问几句,不想却听到土司与他儿子的对话。你猜怎么着,他果然知道白眼翁的下落,只是不知缘何要对外人隐瞒。他那个儿子与我们一样好奇,就问他白眼翁是什么人。土司说得很隐晦,只说那是一个瞎老头,几十年前从抚仙湖上逃出来的,原本是疯狗村的神巫。我本想继续听下去,谁知道这个胖子,他一个喷嚏把我们给交待出去……”

  “这可不能怨我,”

  胖子见我们都在看他,立刻为自己辩解,“打洞要花力气吧?出了力气总要流汗吧?晚上冷,风一吹,喷嚏自己就来了,不受控制啊!我也是没办法。”

  “好了好了,总之你一看暴露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追出来的土司儿子给打了,对不对?”

  “这个,是他先动的手。我完全是出于正当防卫,不信你可以问杨参谋,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孙子先拔的枪?”

  你有理,全世界的真理都掌握在你手里。”

  我朝胖子比画了一个大拇指,又问,“那干吗还要烧人家房子,连累到乡亲们怎么办?”

  “这个不能怪他,火是我放的。”

  Shirley杨挺起胸膛站了出来,“当时对方人太多,大宅里一下子冒出来十几条枪,我们只好挟持了土司父子退回主宅。我趁乱放了一把火,扰乱了民兵队的视线,这才有机会逃了出来。”

  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仓促之间两人逃出了月苗寨,尚未来得及弄清楚抚仙湖的位置,却叫民兵队追得漫山遍野地跑。最后不得不绕回月苗寨避难,这才遇上了我们几个刚从泄洪口里逃出来的难兄难弟。 听完他们的描述我大致了解了昨夜的情况,土司大动干戈要抓他们,肯定不只因为自己的儿子挨了揍那么简单。我问蒋书记当年疯狗村可有幸存下来的人。他回忆了一番说:“我到江城的时候,这事已经过去好一段日子了,从坊间传闻来看,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说:“看来这个白眼翁是疯狗村里唯一的幸存者,杀狼土司并不想别人知道他的存在。照理说,疯狗村月苗寨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码事。他为什么要掩饰白眼翁的存在,居然还为此大动干戈,对一个政府工作人员下手?我看土司与白眼翁,甚至是疯狗村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

  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们只是来云南寻找白眼翁,向他请教圆形虫的事情,想借此寻获一点儿神秘老头的线索。不料一波未平,一浪又起。倒叫我们牵扯出一桩解放前的迷案。胖子他们并不知道抚仙湖的传说,听名字只当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旅游景点。当我把抚仙湖闹僵尸的传说,以及疯狗村凭空消失的故事告诉他们之后,两个人立马来了精神。尤以胖子最为亢奋:“哎,这么大的事。你说那村子是咋弄的?湖底下是不是有古墓啊!我来之前可听说了,古滇王的墓到现在还没个着落,你说有没有可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冥器?咱们不是说好了,金盆洗手封铲封符了吗?哎,等等你脖子上挂的那是什么,我怎么看着眼熟……好小子!你又把摸金符挂上了!”

  我追着胖子要打,他反击道,“我就那么点个人爱好,君子不夺人所爱。胡八一,你要是再这么婆婆妈妈小心胖爷跟你翻脸,把你插队时候,跟隔壁村小花的那点故事都抖出来。再说了,你那块我不是还给你了,你敢说你没带?哎,你看,Shirley杨站起来,嘿嘿。”

  “好了好了,也不看地方。我看你们两个凑在一起,除了瞎胡闹就没半点正事。”

  Shirley杨将我拦下,劝说道,“咱们眼下,先要突破包围圈,杀到外面去。下一步才是寻找抚仙湖白眼翁的下落。”

  我说这个你放心,有老木头画的地图,找抚仙湖不是难事。至于那些野鸡兵就更不是问题了,打游击战是我军的优势项目。这期间四眼一直没有说话,我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推了一下眼镜说:“我在想马帮的人,他们去抚仙湖找杨二皮,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他这一说我才想起,还有那个杀千刀的杨二皮,他不是因为中了毒蛊被人要挟送货去抚仙湖吗?那地方早就荒废了,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除了白眼翁当地再无他人,又联想起白老头的职业……难道对杨二皮下手的人,居然是他?

  四眼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儿,他面色严肃,不无担忧道:“薛二爷并未说与白眼翁交熟。我们对此人了解不多,只是一相情愿地以为,他是个老学究、老研究员。可从土司那里听来的消息看,这个白眼翁原本是疯狗村的巫师,又是僵尸事件唯一的幸存者。算算年纪也有一把老骨头了。你们难道不觉得,一切都很吻合?”

  我心头一惊,知道他想什么。这个假设太过大胆,以至于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Shirley杨眼神一变,尖声道:“他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神秘老头!”

  想不到绕了一圈,我们居然回到了原点,我一时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将队伍立刻开往抚仙湖。好在Shirley杨和四眼都有冷静过人的分析能力,他们一把拽住我说这事急不得。 “这有啥好等的。真要是那个老王八,他妈的,老子一屁股坐死他!”

  胖子在印加神庙吃过老头的亏,一直记恨在心。眼下听说仇人就在抚仙湖,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啃下他几块肉才过瘾。四眼解释说:“我们对这个白眼翁并不了解,现在仅仅是几条模糊的线索,并不能说明他就是和竹竿子一起行凶的神秘人。你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找上门去,万一不是,那不是给人家看笑话嘛!即便真是他,对方手段高明,又善于使蛊,我们如果不做好完全的准备,那就等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送上门去给人家宰。”

  蒋书记不知道我们在美国的遭遇,只当我们是去寻仇。他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手中画着十字。我说你这是拜的哪家神仙。他哼了一声:“我们党员都是无神论者,早知道你们是去处理私人恩怨,我何苦跟着你们钻林子。有这个时间,我早就到隔壁寨里求援了。”

  “你这话可不厚道。”

  我拍了拍蒋书记的肩膀,“要是没有我们,你连月苗寨都出不了,还能上哪求救去,再者说谁告诉你我们是去寻仇?我找那位白眼翁不过是探讨一点儿学术知识,专业的东西,书记你既然什么都不懂,那更应该谦虚,少在那边瞎掺和。”

  蒋书记将信将疑,我只好拍着胸脯向毛主席保证自己的清白。“现在扯这些都是白搭。”

  胖子啃了一口干粮,转头问我,“走了这么久,离抚仙湖还有多远?”

  我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刚才光顾着跟大伙交流信息,居然没注意脚下的路程。

  这会儿拿起地图一看,顿时傻眼了:“**,咱们到了!”

  “啊?扯淡了吧!”

  胖子夺过我手中的地图,上下翻转,“咱们走了两个小时的路,已经到了?那这个抚仙湖未免也太近了点吧。简直就是月苗寨的郊区嘛!”

  为了确定没有走错路,我特意选了一棵高大的树木攀爬上去,只上到半米高处,就看见远处波光粼粼,一道碧深的湖水在阳光的反射下,赫然映入眼眶,深深地刺伤了我的眼睛。我转身跳下树,激动地告诉大家:“抚仙湖就在眼前。”

第十八章 坟场小屋 “沿着陡坡下山,翻过这片林子就是。”

  我指着地图上的圆圈,很肯定地画定了目的地的位置。蒋书记惊叹说老猎户就是老猎户,他在月苗寨当了小半辈子书记,只知道有抚仙湖这么个地方,离月苗寨大概有半日的路程。怎么也没想到,我们按老木头所指的捷径,只花了两个钟头就赶到了目的地。此时是下午三四点钟,日头正浓,远处不断地有闪闪的波光,透过树林间的缝隙反射过来。 我想起阿铁叔和香菱,他们从大路追赶杨二皮,眼下说不定也正在抚仙湖地区,只是抚仙湖面积太大,冠中国深水型淡水湖之首,容积量达到数百亿立方米,想在这里碰面实属不易。这样一想我不禁犯愁,抚仙湖面积如此之巨大,我们上哪儿去找白眼翁。他要是万一住在湖中央的孤岛上,我们连涉水的筏子都没有,又该怎么办。蒋书记并不知道我在心烦什么,他见我皱眉,以为是旅途疲倦,索性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向我们介绍抚仙湖的由来。 “唐时懿宗年间,朝廷要攻打南诏,派湖南观察使蔡袭为经略使。这个蔡袭麾下有一文官叫樊绰,他收集了大量的南诏国资料,期间还曾经几番涉险,深入民间去调查南诏国情,后来仗打输了。樊绰一看没饭吃了,就开始著书立传,这其中有一本叫做《蛮书》的,就相当于是当时的云南地方志。书中称抚仙湖为大池。在后来的《澄江府志》里,有一篇也是讲抚仙湖的。‘量水川即唐书架水县,大池,抚仙湖也。’后称罗伽湖,据《明史·地理志》记载:澄江府‘北有罗藏山,南有抚仙湖,一名罗伽湖’。这个名字可能和宋元时南诏、大理段氏在澄江设罗伽部有关。‘抚仙湖’这三个字的由来,据说是根据一则神话而来:相传玉皇大帝有一天派了两名大仙下凡考察民情,估计主要就是看看百姓是不是都按时上香交供。这两位大仙一路上,边考察边游玩,甚是欢乐。他们来到滇中之后,看到一池碧水,波光粼粼,顿时就被吸引住了,觉得这地方比天上强多了。空气好无污染,最重要的是不用跟其他神仙挤房子住。顿时流连忘返,站在湖边上忘了年月。我们都知道,这个神仙是长生不老的,没有太强的时间观念。他们这一站就是千年,最后变为两块并肩搭手的巨石,永远留在了湖边。所以此地才会有抚仙湖一名。”

  “唉,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挺长见识的。”

  胖子精神饱满地扛着长枪走在队伍最前边,“不过照古时对抚仙湖的描述,这里倒像一块好地方。我们要找的那个白老头既然选在这里跟天上的神仙一块儿隐居,那也算是懂风识水的大行家,好不快活。

  老胡,你不是懂风水吗,快来这里看看,到底水下有没有古墓?”

  我说你怎么三句话离不开老本行,抚仙湖底下不太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只是看湖面清澈如镜,四周山色祥和,山峦峰圆玉润实在不像是个能藏僵尸的地方。胖子说风水宝地怎么了,日久成精,话多成怪。那些个大墓皇陵哪个不是埋在风水眼上,还不是照样该闹什么闹什么。光咱们拍死的来算,即使没有一打,也够凑一路纵队了。我说抚仙湖底下就是埋了金山银山,跟咱们也没有半分关系,你还是死了心吧! 蒋书记听了我们的对话,很是惶恐,他含蓄地打听起我们几个的职业。Shirley杨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上去。蒋书记没念过洋文,将名片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下,指着背面的星条旗问:“怎么,几位是外商?”

  面对蒋书记稍显期待的眼神,我不得不假正经了一回,给Shirley杨编造了一个外籍开发商的身份,而我们几个则是她的顾问以及保镖。这话一说完,蒋书记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的神情瞬间转了,乐呵呵地走上前来,要与我们几个一一握手。胖子搂住蒋书记的肩膀,一脚踩在石头上,抬手比画了一下:“看看这山色、这湖光,平白埋没了多浪费,浪费就是犯罪。我们杨总经理计划着,到时候,嘿,在这把地一圈,改成旅游景点,到时候再把路修一修,柏油马路直通昆明。你看那块地怎么样,我觉得好极了,盖一排大别墅,拉电线,树牌子……”

  Shirley杨趁着胖子跟蒋书记胡扯的时候将我拉到一边,她无奈地看着我,问:“你这样骗他有什么意思,我们现在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很有可能要扑空。到时候还拖累人家跟着我们白跑一趟。何必呢?”

  “眼下咱们再急,白眼翁也不会自己跑出来。蒋书记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细。我这样说无非是给他一个盼头,再说了,星条旗的事我可一句都没骗他,是人家自己想当然了。”

  “好了好了,我说一句,你顶十句。理由大把大把的。”

  Shirley杨皱起眉头,环视四周,“地方到了,人没有。都怪我当时太冲动,如果再与土司周旋一会儿,说不定能套出更多的线索。起码把白眼翁的家庭住址问出来才是。”

  “杀狼又不是个傻子,既然他这么害怕别人提及白眼翁,你问了也是白问。我看不如这样,先下河滩,看看这里的环境再作打算。”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底里也知道靠这个破主意找人无异于瞎猫撞着死老鼠的概率,不靠谱。 “哎哎哎,那边的两个男女青年,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估计胖子是吹完了,此刻情绪高涨,真拿自己当大户了。“别磨叽啊!咱们下山去,老白不是还等着咱吗?”

  我问胖子老白是谁,他瞪了我一眼,跑过来一勾肩,附耳道:“我跟蒋书记说,咱们要找的那个白老头,是Shirley杨的外公,失散多年,今个是寻亲来了。”

  “这你都敢编?”

  我想起搬山道人鹧鸪哨,顿时觉得天上要响雷了。 “我也就是那么信口一说,你看蒋书记的眼神是不是变了,是不是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望?一个穷乡僻壤里灌出来的小书记,不就是想做点业绩出来,不就是想改善乡亲们的生活?别的作假、捐款的事我可没骗他。这一路走过来,交通实在太欠了,刚听他说附近寨子里的孩子想读本书《雷锋的故事》都得翻山越岭去江城,你说说来回不得三四天的路?都是祖国的花朵、国家的未来,听着多心疼啊!我琢磨着,等这趟回去就给汇点款过来,别的不说,石子路总要修的。当然了,要是能在抚仙湖底下摸到点什么东西,那就再好不过了,全捐了,一个子都不留。”

  “你这觉悟是不是忒高了点?你把脸伸过来,给我掐一把。”

  “滚蛋,你怎么能这样怀疑自己的阶级战友,我那颗火热的心,你有什么好质疑的!”

  “你说的事是好事。可我听着,怎么像是在给下斗的事铺路呢?我们什么时候说要下抚仙湖了?再者说,就算真要下,哪来的船只,哪来的呼吸器。我们是来找人的,不是摸金。除非白眼翁说他家在湖底下,否则,这个抚仙湖跟咱半张粮票的关系都没有。”

  胖子反驳道:“来都来了,不下一趟你放心啊!”

  “那又不是我家的湖,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此言差矣。看来胡司令你的觉悟还不够高,这种事情怎么能分彼此呢?湖是谁的湖,国家的湖,更是人民的湖,我们是什么人,人民的子弟兵。这湖里闹僵尸的事,我们能坐视不管吗,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受罪吗?不能!坚决不能!打死了都不能!”

  胖子慷慨激昂,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我琢磨着,不管下边是不是真有大墓,都要走一趟。没有最好,用事实证明一切,给抚仙湖辟谣;要是有,那就更好啦,把地主老财的墓一气儿拔了,造福乡里。”

  我听着胖子那意思死活都要去探一探,心中不禁犯愁。他见我不说话,以为达成共识了,扭着屁股哼着小曲跑到了前头。四眼和Shirley杨研究了一会儿地图,对我说:“这一片虽然大,能住人的地方却不多,湖深水阔涨落起来肯定够戗。我们圈了几个点不太受涨落影响的地点。可以先从这几个地方找起。”

  瞧瞧一马当先的胖子和春光满面的蒋书记,我只好接受了四眼的建议,先从几个可能性比较大的地区开始搜索。心中不禁责怪自己来的时候没有向薛二爷打听得清楚一点儿,现下到了地方又找不到人。我看了看天色,从月苗寨出来之后我们一直在赶路,眼下太阳已经慢慢有了西沉之势。抚仙湖看起来近在眼前,可真走到跟前还需花费一番工夫。弄不好等我们到了湖边天都黑了。我招呼大伙抓紧赶路,务必要在太阳落山前到达地图上圈定的地点。 记得当年,我们来云南,是为了寻找雮尘珠,解开搬山道人身上的诅咒。那个时候我们有地图、有向导,不像现在大海捞针,要在方圆几十公里的地方去寻找一个只晓得绰号的老人。我一边走一边在脑中思考要如何将白眼翁找出来。胖子还在和蒋书记讨论修路的事情,Shirley杨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讲话,看来跟我一样,都在想法子。等我们几个真正抵达抚仙湖岸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到了半山腰上,五色的霞光铺洒在碧幽的湖面上美不胜收。我几乎要被这美景咬住了眼球,站在湖边久久不能自已。“这个地方真是太美了。”

  Shirley杨站在我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难怪会有关于神仙留恋化为山石的传说。要是真住在这样一个地方,我看与神仙也没什么差别了。”

  “别管他是神仙还是妖怪,先找出来要紧。你看这天色,搞不好,咱们都要露营。”

  一想到月苗寨里的那些武装队,我就一脑门子官司。他们都是少数民族兄弟,虽说充当了杀狼土司的走狗,可这些毕竟都是人民内部矛盾。等我们找着了白眼翁,把事情问个清楚,说不定就能顺带揪出土司的秘密,还苗区乡亲们一片幸福的自由天。 “那就从这片凸岭开始吧!”

  四眼指着连接山林与湖面的凸起处说,“那个地方如同一块儿断崖,既濒临抚仙湖又不受潮汐影响,住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Shirley杨从包中取出望远镜,朝小山坡上望去,不一会儿,她就兴奋地喊道:“那里有人家,你们快来看。”

  我接过望远镜,朝四眼所指的凸岭上看了过去,透过稀疏的枝头隐约看见一处吊脚楼的屋顶。 “好极了,有一户人家在断崖边上。这回可真叫瞎猫逮住死老鼠,碰到巧上去了。”

  我将望远镜递给了胖子。他瞄了一眼,笑道:“老白同志倒是会享受,房子建在湖边上,夏天那个湖风一吹,连吹电扇的那点钱都省了。”

  突如其来的小屋给了我们新的希望,以至于我都懒得提醒胖子,此地并没有通电的事实。虽然连续走了将近四个小时的山路,但是队伍里没有一个人喊累喊苦,连蒋书记都没皱一下眉头,所有人都迫切盼望着能在天黑前赶到白眼翁的吊脚楼。 因为心情开始放松,Shirley杨的神色有了明显的缓和。她向我问起杨二皮的事,并且对他身受蛊毒这件事表示担忧。我说你就别瞎操那份心了,貂皮佬是个硬点子,哪能那么随便就折了。再者说,他平日里做的也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这次算他倒霉,碰上了用“药”的人家,只当他们黑吃黑,与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话虽这么说,可你一点儿疑惑都没有吗?”

  Shirley杨望着无际的抚仙湖向我提出了疑问。我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而且私底下也将围绕抚仙湖发生的一系列怪事放在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弯,可除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之外,半点主意都没有,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见今天Shirley杨又将话头挑了起来,我便反问她说:“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她边走边说:“首先抚仙湖底下闹僵尸的新闻是见过报的,这件事有目共睹,算是八九不离十。至于他们说的那个浑身长白毛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僵尸那就另当别论。然后就是疯狗村突然消失的事情,根据蒋书记的说法,捞到僵尸的日子与村庄消失的日子不谋而合,这其中必定有极大的联系,甚至可以说两者之间有着直接关系。”

  我想都没想就点头附和:“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根本不用质疑,我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一那是留给毛主席的,他老人家教育过我们,凡事不能绝对化。”

  “可不咋地,按我的意思,疯狗村既然过去是滇王放公假的旅游点,那湖底下很有可能就埋着他死后的遗骸,是一座帝王墓。”

  胖子一听到“僵尸”两字,堪比耗子见了油,一下子蹿到了我们边上,踊跃发言。 我给他那个热忱的劲头弄得哭笑不得,只得用事实来打击他的积极性:“人家滇王算得上是封疆诸侯,要死也该葬在自己的土地上,没事把自己沉湖底下去,那算什么?又不是抚仙湖王。”

  胖子不高兴了,撅起嘴来反驳我:“我可发现了,你小子最近老爱打击别人的积极性,对别人的兴趣爱好横加干涉。老胡啊,这可不是好现象,这种官僚主义作风的出现,大大伤害了你我之间的感情,同时也会影响到人家Shirley杨对你的好感。我说得对不对,杨参谋?”

  Shirley杨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对我说:“这次我同意胖子的观点。而且我认为,貂皮佬的出现,与抚仙湖僵尸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我说你这个观点起得有点大,是不是有什么证据?她摇头:“女人的直觉。你说过貂皮佬是因为中了人家的圈套,身上落了‘药’,这才不得不将一批神秘的货物送往抚仙湖,对不对?那么,我问你,谁住在抚仙湖?”

  “白眼翁!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脑海中千思万绪,一时间无数的线索涌了出来,“不错,不错。杀狼土司说过,白眼翁是疯狗村的巫师,用药的高手。虽然不知道杨二皮身上的‘药’是谁下的,可既然送货地点是抚仙湖,那就必然有一个收货人。而据我们所知,抚仙湖地区唯一一个活人就是白眼翁!除非杨二皮是给鬼送东西,要不然……”

  “要不然,他的货就是送给白眼翁的。那么他身上的蛊就与白眼翁有关。”

  Shirley杨微笑了一下,指着前边的吊脚楼说,“这些都只是推论,你不是说从姥姥溪到这里起码有一日的路程吗?如果事情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说不定一会儿还能碰上你的‘老熟人’呢!”

  不知为何,我心头闪过阵阵寒意,当初我在杨二皮的货箱里,见到了一只类似僵尸残肢的断手。假设他那一批货箱中装的的确是僵尸,而下蛊的又正是白眼翁,那这位老人身上所具备的特征简直与我们要寻找的黑衣神秘人不谋而合,他很有可能就是与竹竿子狼狈为奸的幕后真凶。 我脑中响起了警钟,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想法告诉大家时,只听蒋书记大叫了一声,那个惨劲跟见了鬼似的。此时天色早就沉了下去,我一听蒋书记的声音是从前头传来,急忙边找手电边朝他的方向奔了过去。 “四眼呢,怎么也不见了?”

  我、胖子和Shirley杨三人这才发现刚才聊得太起劲,居然没发觉那两人早就走到了队伍前头,已经攀上了凸岭。 天色黑得极快,等我们三个冲上那处独岭,夜色已经降临了大地。我们手上这支手电,还是托老木头的福借来的,冷清的光柱四处扫射,就是不见他们两人的踪影。 “是不是出事了?”

  Shirley杨不无担心地问。 从我们听见蒋书记的叫喊声,到登上凸岭之间大概有七八分钟的空隙,在这段时间里居然没有听到他俩再次呼救的声音,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四眼!书记!”

  胖子扯开了嗓子朝着山头上大喊。我观察了一下凸岭上的环境,这是一条类似伸展台的独道,直通临湖的悬崖,说宽也不宽,说窄也有百八十米的宽度,总之是放眼一望就能到头的地儿。这里的树木也不算很茂密,有一些零碎的山石倾倒在路边,看上去像是人为铺设的,除此之外实在没有什么适合藏人的地方他们是沿着这条山道上来的,除了往前走,没有其他出路。”

  我跟在胖子后边大声呼喊起那两人的名字,生怕出了纰漏。可耳边除了湖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再也没有半点回应,就刚才书记那一声“救命”仿佛成了大家突发的幻觉一样。 我举着手电一路向前冲,才跑了没两步,就看见有两坨黑影出现在手电光中。我眯着眼睛一看,是两个人,不过他们的姿势很奇怪,都是半蹲半坐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两人抵肩而靠,脑袋几乎要凑到一块儿去。我被这诡异的景象怔住了心神,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四眼?书记?是不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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