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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 字数:34738 更新:2022-09-17 02:24:54

第十九章 猛狗 我知道自己这个问法太过奇怪,可眼前的景象实在叫人难以理解,所以我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慢慢地朝那两坨黑影靠了过去。 胖子一直跟在我边上,先前被我挡着所以没看见那两人。他见我猫腰,就凑上来向前张望。“嚯?这是怎么搞的,一起闹肚子?”

  “我哪儿知道,先靠上去瞧瞧他们再说。”

  在距离两人百米的时候,我大力晃动着手电,想试试两人的反应,不料这两位兄弟跟吃了石头、吞了秤砣一样,死死地蹲在原点,没有动弹分毫。这下我可急了,朝胖子使了一个眼色,大喝一声,朝着四眼和书记扑了上去。刚到两人背后,四眼忽然猛地一回头,他的脸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股骇人的惨白。他瞪大了眼睛对我龇牙,神色又急又狠,跟我抢了他的粮票一样。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张口要问话,不料此时书记也猛地一回头,冷不丁地将我一把按倒在地。胖子见我忽然被人撂倒,立刻跳了起来,却听四眼沉声道:“都趴下,别出声,前面有东西!”

  我被蒋书记按住了脑袋,左脸贴在泥地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胖子被四眼一喝,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顺势匍匐在地。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书记的手一直在发抖。我挣扎着拍打他的手臂,咳嗽道:“撒手,快撒手。快憋死了。”

  书记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急忙松开了钳住我的大手。他一脸惶恐地看着我,然后用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闭眼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四眼拍了他一下脑袋,低声道:“小声点,那东西动了!”

  这时,胖子已经爬到了我们身边,他挤了挤我,仰头问:“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你们看见什么了?”

  四眼没说话,从脚底下抽出一样东西递到我跟前,东西一入手,只觉得圆滚滚的,触觉怪凉。因为手电早就摔没了,就接过来凑到鼻子底下来看,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咳嗽了一声,眯起眼睛仔细一瞧,得,居然是一块儿被踩裂的人类头骨。头骨的下巴部分已经碎裂不全,倒是两个贼洞洞的眼窝在黑夜中显得异常突出。难怪书记会怕成这样,黑灯瞎火的,忽然踩着一颗脑袋,是个人都会害怕。我将东西传给胖子,然后抬头问四眼这是怎么回事儿。他摇摇头,环指了一下四周。我跟着一看,这才发现,原先我们注意到的碎石块根本就不是什么山体落石,而是一块块刻满了异域文字的墓碑,这地方根本就是一处荒野坟场!

  我说怎么一上来就觉出一股子阴气,敢情我们是一窝耗子落了猫窟,身在坟场后知后觉。胖子看明白手里的东西之后,立马将它甩了出去。这时Shirley杨也跟了上来,她是个细致的人,一见我们都不吱声,立马跟着蹲了下去。 四眼指着前方说:“刚才我们跑快了,一没留神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捡起来一看,是块人骨头。书记被吓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本准备上来拉他,没想到前头的石碑底下忽然蹿出来一样东西,有半米长,跟猫似的,在坟场里窜来窜去。我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东西,能用那么快的速度移动,简直连它的影子都追不上。”

  因为天黑,又是个大近视。四眼没看清坟堆底下冒出来的是个啥。我们几个又落在后边,他害怕那是猛兽,一时间也不敢大声嚷叫,只知道护住了书记。两人蹲在原地不敢动弹。胖子听完之后嘿了一声:“我当多大的事,坟场子里钻的,多半是山猫、猞猁之类的野生动物,了不起是条黄大仙。不过云南这地方热,估计黄鼠狼待不住。你们等等,我上去看看是哪家的畜生在装神弄鬼。”

  我拦住了胖子:“你别麻痹大意,坟场是个阴地方,说不好闹什么幺蛾子呢!我跟你一块儿去,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于是我们两人,一人挑了一杆枪,也不点灯,贴着沿途凌乱的墓碑慢慢地朝四眼所说的那座坟头靠了上去。 因为靠得近,我便顺带看了看碑文上刻的字,无一不是天书一般的异文。在离坟头还有三四米的时候,胖子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侧起耳朵问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我屏住了呼吸,仔细聆听,果真听见了刨土一样的“沙沙”声。我们面前的坟堆不知何时被拱出了一道缺口,不断地有土星子往外翻。 我心说难道是鼹鼠打窝,通错了地方?可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点,连坟头都给翻了,那得多大一只地爬子呀!胖子拉开了枪栓快我一步冲到了坟头顶上。我划开了火机想给他照明,不料胖子猛地一退,差点把我撞翻,火机也掉在了一边。 他连开了数枪,不断地大叫:“**,这什么玩意儿!”

  我只听见耳边呼呼的枪声,脚旁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原先落在地上的火机,也不知道烧着了什么东西,燃起了一团火焰,一张又尖又长的狐狸脸一下子扑入我的眼眶。那东西的耳朵极大,身形像狼,拖着一条长长的白尾巴。似乎很怕光,一见火就冲我扑了上来。我一时间被它瞪住,居然像失了魂一样,动不得分毫,眼看钉钩一样的爪子就要抠了眼珠子就在我快要绝望之时,一道黑影从半空中闪过,就听一声“嗷嗷”地惨嚎,那东西居然被扑了出去。不等那白畜生落地,救命的黑影再次扑了上前,又听见一阵撕肉剥皮的吼叫,我浑身一阵,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时不知从何处亮起了灯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坟岗子里传来:“翡翠,吃饱了快回屋。”

  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在我耳边萦绕,映着火光,我看见一条巨大的犬科动物背对着我,在啃食刚才被它扑倒的白尾狐。之所以说“犬科”是因为那家伙的个头实在是太大了,几乎快赶上一头成年的马,叫人实在不愿意承认它只是一条普通的狗。Shirley杨等人听见了喊叫,立刻端着枪冲了上来。蒋书记一看见那只庞然大物就“啊”地一声晕倒在地,幸好有四眼拖住他。 胖子原先是想射杀那只突然从坟堆里冲出来的白尾狐,此刻一见这巨犬也知道土枪是奈何不了它的,但依旧全神戒备,摆足了架势。这个时候,先前说话的老人已经从暗处走了上来。老人家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着极为普通的长衫,脚上穿着黑布鞋,一手扶着拐杖,一手举着一盏五光十色的琉璃盏。我看他手头的东西眼熟,一下子就联想起香菱的那盏百虫灯。 我看着那老头接近,脱口问道:“您是白眼翁?”

  “嗯?”

  老头脱下斗笠朝我走来,等他走到近处,我居然觉得此人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见过?”

  老头子抽了抽鼻头,笑道,“我这眼睛不好使,可你这声音我确实听过。”

  我这才注意到,这老头空有一双黑漆漆的招子,瞳孔中却没有半点光彩,想来是个盲人。经他一说,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喜道“见过见过。我在江城听过您老讲的书,就在吊脚楼上的酒家里头。”

  我说怎么如此眼熟,这老人家不就是江城吊脚楼中的说书人吗?当时我还准备叫林魁代为引荐,后来因为要急着赶路耽误了机遇,想不到现在居然在百里之外的抚仙湖遇上了,实在是莫大的缘分。

  “哦?你是江城人?”

  老人家兴致勃勃地笑道,“嗯……来的人还真不少,五个。嘿嘿,有一个还是姑娘家。天黑夜凉,你们跑到这个野地方来做什么了?”

  他这一笑,那头巨犬一下子蹿了上来,它贴在我面前,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因为刚刚啃食过动物的尸体,它满嘴是血,牙齿上还沾了不少皮肉。我几乎要被扑面而来的腥气熏晕过去。 “你想干吗!”

  其余人一见猛犬向我起身而来立刻端起了武器。我心说本来没事,你们这一紧张,气氛立马僵持住了,万一人家小狗不禁吓,一口把我解决了,你们几个可该哭死了。 我清了清嗓子,将来意向老人家说明了一番,并再三提及薛二爷的名号。瞎老头默默地听着,像在盘算着什么,末了他打了个口哨说:“翡翠,回屋去,这几个是客人。”

  他一说完,那狗就甩起尾巴转身离去,我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他算是默认自己就是白眼翁这件事了。 “天色不早了,大家有话进屋说去。”

  老人家将琉璃盏挂在拐杖上,带着我们几个朝悬崖边上的吊脚楼走去。Shirley杨问我是不是要留一两个人在外头警戒。我说应该没这个必要,刚才他要是想对我们不利,一声令下,那条狗起码能连端两人,何必要引我们进屋去? 四眼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妙。胖子指着晕倒的书记说:“拉倒吧!蒋书记都晕过去了,真要是出点事,咱们还能丢下他跑了不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一个破竹楼吗,还能藏了什么妖怪。”

  他这一说,我倒想起方才从坟头里刨出来的白尾狐,那畜生还未来得及向我发难,倒成了旁人的腹中美餐,想来死得也挺凄惨。我走到巨犬扑食的地方,想看清白尾狐的真面目,不料地上只剩一摊被开肠破肚的烂皮毛,早就看不清那畜生的原貌。我叹了一口气,转身领着大伙走进了白眼翁的吊脚楼中。 刚一进门,就瞧见屋檐底下停着一头巨犬,它半躺在走道上,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油亮的皮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信号。我们几个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该退。 “傻站着做啥,翡翠不咬人,你们进来就是了。”

  白眼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我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从巨犬身边跨了过去。 老人家的竹楼比想象中要简陋许多,进了门只看见一张四脚桌和角落里的小床。老人站在桌边,指着桌上的茶水说:“我这长年累月也没个客,你们要喝水自己倒,杯子只有一个。”

  说完自顾自地坐到了床沿上。他这屋子只有七八平方米的样子,我们五个人一起涌进去之后显得格外拥挤。 “老蒋怎么还没醒,不会是掉魂了吧?”

  胖子将蒋书记平放在地上,使劲掐了掐他的人中。书记倒吸了一口大气,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一看见我们几个就喊道:“妖怪,有妖怪,大象那么大的妖怪,吓死我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过是条狗,体重是有那么一点儿超标,不碍事的。”

  他惶恐地看了看四周,又见屋外一直抬头的翡翠,一下子跳了起来。胖子笑他胆小,蒋书记不解道:“这是什么品种,哪有这么大的狗?”

  “呵呵呵,翡翠是疯狗村出来的独苗苗。这要是搁在当初,也算是犬王啦!”

  白眼翁摸了摸山羊胡子,问道,“那个江城的后生,你方才说自己是薛二介绍来的。我这把老骨头与外面的人早就断了往来,你摸上门来,是为了啥事?”

  我见老人家开门见山,也就不打算隐瞒什么。直接从Shirley杨那里讨了装圆形虫的玻璃瓶交到了老人手上:“我们这次是慕名前来,想讨教一点儿东西。这虫子听说是苗地的蛊物,您是养蛊的大行家,是不是能向晚辈们指点一二?”

  白眼翁将玻璃瓶接了过去,他拧开了盖子,反手一倒,将那颗圆溜溜的虫子倒了出来放在掌心中。他张开口,我以为要说话,不想老头子居然一仰头,将虫子吞了下去。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蒋书记几乎要再次晕死过去。胖子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大,大,大爷,那东西不能吃,您,您没事吧?”

  白眼翁并不答理我们,他迅速地咀嚼起来,嘴里嚼得嘎嘣乱响,跟嗑蚕豆一样,许久才摇头晃脑道:“果真是它,果真是它。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又叫老夫碰上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听他这口气,似疯带邪,心中打起了边鼓,走上前去试探道:“这么说,您是认得这东西?”

  “哼!何止认得,这东西就是被那个浑蛋从老夫手中骗走的!”

  白眼翁两眼一瞪,虽是无光,却透出一股慑人的劲头。我一听有戏,急忙追问:“您说的那个浑蛋是什么人?”

  不料老头子突然像扎了气的皮球,神色骤然颓废起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双手敲打自己的脑袋:“是我不好,是我作孽,是我不好,是我作孽,都来找我吧,都来找我吧……”

  我们都没料到,老头会忽然发起这么一股子神经。胖子咋舌:“是不是吃了虫子,食物中毒?我早说不能乱吃了吧!”

  我怕老头把自己的脑袋拍出毛病来,忙上前拉住他。那条叫翡翠的大狗本来在走廊上好好地趴着,它一见主人不对劲,立刻吼了起来。那嗓门儿烈得,恨不得震破了所有人的耳膜。说来也怪,先前我怎么拉也拉不住老头,可翡翠一吼,白眼翁倒慢慢镇定了下来。我们被这主仆二人弄得一惊一乍,都不明白他为何失常。好不容易等白眼翁冷静了下来,我不敢再拿虫子的事刺激他,可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打探神秘人的消息。从白眼翁的表情判断,他对这枚圆形虫那是相当的熟悉,并且很有可能与神秘人有过接触。Shirley杨不愿放弃,她给白老爹倒了一杯水,然后细声道:“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们这次来找您,也是想寻求帮助。不瞒您说,因为这枚圆形虫,我们几个都吃了大亏,还有朋友因此丧命。如果您知道些什么还请指点一二。”

  白眼翁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过了很久才说话:“你们要找的人,我晓得。”

  我一听这话,精神立刻上来,我半蹲在老人面前,握住他的手:“您还记得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是做什么的?”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白眼翁摇头道,“我年纪太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来过我们村子,是三十年前?四十年前?哎呀呀,我不记得了,哎,我们村子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我和Shirley杨面面相觑,分不清他是真不记得,还是故意卖傻。胖子凑过来说:“看他这一大把年纪,说不定是真痴呆了。他妈的,千辛万苦跑了这么一趟,到头来全白搭了。”

  “不应该啊,老头子在江城说书的时候,别提多带劲了。一口气溜了三四段都不带喘气的。怎么一提起过去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四眼,你再来看看,是我们在江城遇到的那个说书人吧?”

  四眼坐在桌子上,很肯定地点头:“错不了,林魁不是还准备介绍我们认识吗?就是这位老大爷,一点儿也不错。我推测,他过去可能受过什么刺激,要不然刚才怎么说疯就疯。”

  胖子叹了一口气:“妈的,好不容易找到人了,还是个半疯子。现在怎么办,就这么撤了?”

  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到了我身上,我原本以为找到了白眼翁就能解决所有的疑问,不料人是找到了,事情却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蒋书记见我们都不吭声,好奇道:“怎么,他不是这位杨小姐的外公?”

  Shirley杨愣了一下,我怕露馅儿,急忙支吾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如果仔细追究起来还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啊,胖子啊,你带书记出去透透气,给他解释一下。”

  胖子立刻揪住蒋书记夺门而出。Shirley杨皱起眉头质问我是不是又编了什么谎话骗人。我说眼下的问题,是如何从白眼翁口中问出神秘人的身份来,至于其他的问题,咱们可以等有空的时候慢慢研究。 “我看这件事比较困难。”

  四眼叹了一口气,“刚才的情况大伙都看见了。再追问下去,只怕情况会更糟。”

  我看了看白老头,不甘心道:“您真的想不起来,关于圆形虫的事?”

  他先是点头,然后摇头,最后神秘地将我拉到他边上,悄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们都死了。不听我的话,我早就说了,那是湖底下的妖孽。他们不听我的,听那个浑蛋的。都死了,都死了,全都要死……”

  我顺势问他那个浑蛋叫什么,白眼翁瞪起了眼睛,摇手说:“张,张,张大仙。张大仙是个骗子,不能听他的,不能听,哈哈哈哈。你们被骗了……”

  我再追问下去,他就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Shirley杨握住老人的手,想要努力使他平静下来。老头子哼唧了一会儿,索性倒头睡了过去,怎么叫都不醒。这下我们都傻了眼,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走吧,守着他也没用,我们去屋子外面透透气。”

  我站起身来招呼大家出去商量对策,又将外衣脱下来,盖在老人身上。 “怎么样,问出来什么没有?”

  胖子一个人站在竹楼底下。Shirley杨问他书记怎么不见了,胖子得意道:“给他发了一支枪,巡逻去了。”

  “就他那个胆子,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去了?”

  “嘿,别拿书记不当干部。人家心系群众,一听说我怕黑,立刻请缨要去执行巡逻任务。要不怎么说,好干部都在基层。”

  “得了吧你,又拿人家当猴子耍。待会儿再把他吓晕过去,还不是你背?”

  我顺势坐在楼梯上,悲愤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导师老白同志已经不幸患上了老年痴呆。咱们的计划可能要流产。”

  “肏,真傻了?刚才还好好的。”

  胖子不信,说要拿出渣滓洞的那一套好好审问白眼翁。 “他过去可能受过刺激,平时看着挺正常的,一碰到某个记忆点就会发病。”

  四眼推了推眼镜,“这种精神类的疾病其实很常见,如果治疗得当,康复的概率还是比较高的。我认识几个脑科专家,要是把他带去美国……”

  “歇菜吧你,”

  胖子打断了四眼的话,“咱们回来一趟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再带这么一个神经病老头回去,指不定就闹出人命官司来了。照我的意思,既然他什么都不记得,咱们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趁早抄家伙回月苗寨,狠狠地干他娘的杀狼土司一架再走。”

  我说:“你别老想着打击报复的事情。白眼翁虽然半疯半傻,但线索倒是提供了不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

  Shirley杨点头:“从他刚才的状态来看,疯狗村里发生的惨剧可能与我们要找的那个神秘人有关。他一看见圆形虫就精神失常,紧接着又提起了村子里死人的事情。可见三十年前疯狗村消失的事情里藏有巨大的隐情。而他口中所说的‘张大仙’就是我们要找的关键人物。只是不知道当年岛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居然使得整个村子都消失了。”

  我说:“白眼翁是岛上唯一的幸存者,而杀狼土司又极力想要隐藏他的存在。我看两者之间一定有联系,说不定,土司也是知情者之一。既然白眼翁受了刺激,无法回忆当年的事情,咱们倒是可以杀回月苗寨去,问个清楚。”

  “这个主意好。”

  胖子举起了双手,“咱不管那个杀千刀的土司是不是知情者,反正我看他就是不顺眼,抓起来先揍一顿再说。”

  四眼说:“谁揍谁还不一定呢!别的不谈,人家起码是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我看这事急不得,最好能智取。”

  Shirley杨说:“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咱们可以去疯狗村看一看。当年发生的一切,咱们都是听来的,并没有亲眼看到过,至于疯狗村是不是真的消失了,更是无从知晓。要是能亲自去岛上探一探,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她这个大胆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大伙一致的认同。胖子说:“来都来了,上个岛算什么。索性把老白也带上去,故地重游指不定他能想起来点什么。”

  这个提议虽说有点主观主义倾向,可说服性还是颇强的,起码我们几个人听着都挺心动。只是我们此刻无船亦无舟,更别提导航员,想要到达抚仙湖中央的大孤岛,几乎是不可能的臆想。 “来都来了,也不急于一时,这是我们手头唯一的线索,如果就此放弃那就半点主意都没有了,不如就此跟进。”

  Shirley杨打定了主意,“现在回江城去联系设备。来回也就一周左右的时间。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想了想:“得留人下来照顾老白,他现在神志不清也不知道何时才会醒过来。他是整件事情的突破口,轻易马虎不得。”

  胖子点头:“何况那个王八土司还在追咱,要是他的人找上老白同志的麻烦,光靠一条大狗也顶不了多大的事。”

  最后我们商定,由蒋书记带路,Shirley杨和他去江城联系外援,要船要装备,最好连下水的器械也一并带来以防万一。她临走前说这次要的东西不好准备,可能要联系美国那边请求援助,所以时间会长一点儿,要我们耐心等待。我说八年抗战都熬下来了,这十天半个月的工夫,全当是放假了。我们找到了巡夜的蒋书记,把事情的尾末稍微修饰了一下,告诉他说Shirley老板对抚仙湖地区很有兴趣,准备大力投资,做成一个世界级的旅游项目。现在她要出去联系美国的专家让公司派人过来,实地考察一下,所以要麻烦蒋书记带路先去江城一趟。蒋书记握着盒子枪,万分激动。他握起拳头向我们保证,一定会将Shirley杨顺利带出去。趁着大伙劲头十足,我们将能收集到的干粮和水集中到了一块儿,给他俩打了一个包,并将唯一的照明手电也塞给了他们。 Shirley杨走之前,又去吊脚楼探望了一下白眼翁。她出来之后再三叮嘱我要沉住气,一切行动听指挥,务必等她回来,绝对不能擅自行动。我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又不是孙悟空,上山下海,还能游到岛上去不成。她不无担忧地说:“你那个脾气我还不知道,真要是犯起毛病,十辆车都拉不住。”

  我说既然你不放心,那我跟你一块儿走就是了。她摇头说人多眼杂,况且胖子是个爆脾气,万一等得久了,心血来潮想去月苗寨闹一闹,必须有个人拦住他。我心说领导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真到了那个份上,我闹得比胖子还凶呢!不过这话不能当面对她讲。我老老实实地向Shirley杨保证,一定管好胖子和四眼,在后援部队未到达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 送走了Shirley杨和蒋书记,吊脚楼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我,胖子还有四眼,围着在翡翠边上闲扯淡。

  四眼几次想摸摸翡翠那一身光滑的皮毛,都被它那口利牙给吓退了。我说你别老想着占狗的便宜,它要是发起狂来,我们可救不了你。胖子伸手比了比翡翠,感叹道:“嚯,这狗东西吃什么长的,长出这么大的个子。你们瞧瞧,光坐在这里,已经快赶上我们几个了。这东西要是牵到城里去,怪威风的。”

  翡翠虽然不知道胖子在说什么,但看我们三个的神情也明白是在夸它。不禁摇起了尾巴,它那条大尾巴,甩起来呼呼生风,要是正面挨上一击恐怕远不止伤筋动骨那么简单。我分析说翡翠应该是白眼翁从疯狗村带出来的。大家纷纷点头,说这样的大家伙,寻常地方是找不到的。四眼说它简直破坏生态平衡。我问他生态平衡是个什么玩意儿。四眼解释说:“自然界的物种之间环环相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孑孓。翡翠的身体条件已经超出了大众对犬类的认识,几乎算得上是一种猛兽。普遍意义上,犬科动物类最具杀伤性的狼在它面前几乎是个小不点。如果不是有人类喂养,以它的体格突然出现在某处山林中,必然会破坏当地的食物链,导致一些优势物种失去原先的地位,甚至可能导致灭绝。”

  我将四眼的话想了一遍,觉得颇有道理:“怪不得只有疯狗村能产这种巨型犬,想必是当地的那个,那个生态适合它们。”

  “嗨,我们讨论这些个做什么?”

  胖子抓了抓脑袋,“咱们是不是该研究点正事,比如给土司找点乐子?”

  “王凯旋同志,杨参谋走的时候是怎么交代的,不动百姓一针一线,才半个钟头的时间,你又忘了?”

  “那老东西欺人太甚,老实告诉你,当初要不是Shirley杨拦着说走为上策,我他妈早就跟他们干上了,就那帮民兵的素质还想跟我打游击战,我呸。老胡你是知道我的,真要是干起仗来,一个粽子排都拉不住。”

  “吹吧吹吧,吹牛不上税。”

  我瞧了瞧天色,外头星空高耀,夜色迷人。抚仙湖拍打着堤岸,不时传来有节奏的声响。“咱们走了一天,也该静下心来休整一下了。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工夫,待会咱们轮流守夜,主要负责照看老白。至于外边倒是不用我们操心,有翡翠在,恐怕没有什么东西能接近这座吊脚楼。”

  说到这里四眼忽然问我,吊脚楼前的坟场是怎么回事儿。我猜测说,上面刻的都是少数民族文字,看痕迹不像是古物,应该是后人造的。胖子说:“是不是白老头的亲人?疯狗村不是没了吗,,说不定是他给村民们建的衣冠冢。”

  我回想起之前那枚头骨,摇头:“不像,既然是衣冠冢,怎么会有尸体。你忘记四眼他们踩的东西了?”

  “那可就怪了,你有没有想过老白为什么要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守着一方孤魂?我觉得其中肯定有秘密。”

  我抬起头,放眼望去,凸岭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坟冢,方圆只有白眼翁这么一户人家。他简直就像是一个守墓人,一直候在抚仙湖边上。当年疯狗村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只有他一人生还?他又缘何要守着一片荒坟,这地底下埋的又是些什么人?这一切的疑问,此刻都没有人能够给予我们答案。我看了看翡翠,它也歪着脑袋盯着我瞧。我甩了甩头,暂时不愿意去思考这些问题,更不能指望一条不会说话的狗来给我们解答疑问。一切静等Shirley杨带来渡湖的装备之后再作打算。我们三人商定轮流守夜,在吊脚楼中简单铺了一床衣当做床被,我见四眼和胖子纷纷睡去,就点起了火把,想去外头的坟场子里转几圈,调查一下。翡翠原本趴在走道里头,一看我裹起外套要出门,很有灵性地朝我晃起了尾巴。这家伙倒是不怕生,才一会儿的工夫居然就认得我了。它站起身来,几乎要顶到我的下巴,黑漆漆的眼睛里头充满了期待的光芒。 “怎么?想遛遛?”

  它龇开了嘴巴,朝我直哈气,像是在对我的提议表示欢迎。我一想也难怪,白眼翁这把年纪了,平日里就算有时间遛狗也走不出多远。翡翠这么大的个头,整天窝在小坟场里是够委屈的。今天正好有空带它四下转转,顺便联络一下感情也好。翡翠身上并无链条或是绳索,它与白眼翁独居山林,想来早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根本不需要那种无谓的枷锁。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朝着远处甩了出去,翡翠立刻飞扑而去,树枝尚未落地已经被它一口咬了下去,咔嚓一声碎成了粉末。它似是有些恼火,回头看我。我连蹦带跳从吊脚楼上跑了下来,领着翡翠一路沿着坟头间的空隙遛起了弯。这畜生极通人性,只跟在我左右跑前跑后,也不走远。我一边走一边观察墓碑上的文字,确定是苗族人家无疑。这片坟场占地面积不小,走了半个多钟才渐渐到了尽头。我对翡翠说:“野撒够了,咱们该回去,你主人还病着,万一发起疯来乱跑,那可不好办。”

  翡翠呜呜了几声,似乎还没跑够。我只好威胁它说:“再不回去,等白眼翁醒了,我可要告状了。”

  翡翠一听这话,耳朵顿时耷拉下来,冲我呼了一声,转身朝吊脚楼方向走去。我暗笑了一下,准备摸摸它的脖子以示安慰。刚一抬手,就见它猛地回过头来,眼睛中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我心中一惊: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这狗东西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难道是要在这里啃了我当宵夜? 翡翠露出了尖牙,哼唧了几声,两只前爪猛地一蹬,丢下我飞快地向凸岭底下奔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一边追着它往下跑,一边喊它的名字。可翡翠跟疯魔了一般,一个劲地朝山下冲了过去。我撒开了脚丫子一路狂追,差点没背过气去,两条腿的到底是跑不过四只爪的,没多大工夫,翡翠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我浑身冒出了冷汗,心想它要是真这么回归大自然了,我回头该拿什么赔给白眼翁才好。 翡翠甩下我,径直朝着抚仙湖方向跑去,那四只大掌犹如擎天巨柱,别提跑得多欢快。我追得都快喘不上气了。没多会儿工夫,就听见前头传来了人的惨叫声。

第二十章 杨二皮

  我心说坏了,翡翠要伤人,可转念一想,这地方不是没人吗?这年头难道连鬼也怕狗?我一边疾呼翡翠的名字一边拼了命地往湖边赶,越跑越觉得不对劲。现在月满星稀正是涨潮时刻,湖岸附近陆续出现了许多脚印,渐渐地又有一些木工材料出现在我视线之内。我正好奇,就隐约看见湖堤上有人举枪,翡翠浑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吼叫。看来这些外来人是将突然出现的翡翠当做了山中猛兽,两边都进入了高度紧张的备战模式。我一看这场面,知道喊死了也是白搭,立刻掏出了手枪,对着天空连续放了几声。 这招果然管用,两边都被吓了一大跳。翡翠发觉是我,顿时变得欢快起来。那几个站在湖堤上的人可能没想到这么荒凉的地方,也会有人。他们远远地冲着我喊:“我们是路过的商人,这,这东西是你养的吗?”

  我知道他们手中捏着枪,绝非普通行商走道的人,于是一边装出和蔼好客的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朝他们靠近:“啊,各位好兴致,这么晚了,散步啊?哈哈哈,天气不错呀!”

  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楚彼此的样貌之后,其中一个握枪的人忽然抬手指着我喊道:“是你,胡八一!”

  我心中一惊,心说天高皇帝远的,莫不是政府已经对我下了跨省通缉令,怎么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还能有人认出我来?那个握枪的人一看见我,情绪就有些失控,他脑袋上顶着帽子,看不太清表情,身体不断地打战。我问:“这位大哥,咱们见过?”

  他结巴了一会儿,大叫:“掌柜的不好了,马帮的人追上来了!”

  说完抬手就向我射击。我本来就对这几个人心存防备,他这一下来得刚好,我顺势两手一捞,将他的手臂紧紧揪住,一手扣住了他的小臂关节,一手扭住了他的手腕,一下子就缴了他的武器。他的同伴想上来帮忙,却被翡翠猛地扑在了脚下。 “你们是什么人?”

  “别,别装蒜了。我们是杨老板的人,咱们先前在马帮同吃过一锅饭,你,***的装什么相!”

  我甩了他一耳光,然后又拎起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果然是杨二皮那两个手下。听四眼说杨二皮趁着起雾的时候,将他的人马和货物统统拉走了,不知道在筹备什么阴谋,哪曾想现在却被我在抚仙湖岸上,逮了个正着。我犹豫着要怎么办,却见那个被翡翠压在爪下的伙计哭饶道:“胡爷,您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是偷逃出来了,要是被掌柜的抓住……”

  我不解道:“跑?你们跑什么,杨二皮他人呢?”

  戴帽子的伙计冷笑:“哼,事情弄到这一步我们也不打算装了。实话告诉你,杨二皮这次惹了不该惹的人,他算是走到头了。我们兄弟不愿意跟着他去岛上送死,所以,所以就偷偷跑了。他此刻,人就在湖堤底下。”

  “我问你们,他来抚仙湖到底是干吗,你们知不知道?那些货箱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

  “我,我说了,你就放我?”

  “哪那么多废话,我家狗可饿着肚子呢,你要是再吞吞吐吐的,我可拉不住它。”

  “我说,我说。”

  被踩住的小子,一看见翡翠满口的尖牙差点被吓死。他白着脸说,“那十口箱子,有一大半是我们槽帮的东西,里头是船料,掌柜的来之前选了一艘快船,我们要送的箱子只有三口,说,说是要送到抚仙湖上的大孤岛。可我听马帮里的人说,岛上闹鬼。胡爷,之前发生过什么,你我都记得,这,这太可怕了。求求您,放我们两个一条生路。杨老板要的船已经组装好了,等他睡醒就要拉我们去送死啊!”

  我听得雾里云里,只知道杨二皮早就准备,连登岛的船具都已经事先备好了,难怪他要将运货的重任托付给阿铁叔。这种危险的工作,想来也只有在茶马古道上行走过的养马人才敢接手。我又问他们后来有没有碰上过阿铁叔他们。两人摇头,说他们是今天早上抵达,干了一天的活,方才快船完工了,趁着杨二皮打盹儿的工夫,他们才逃了出来。 “自从接了这单生意,掌柜的越来越奇怪,他,他现在浑身冒脓,咳嗽起来还会吐出青色的小鱼。太可怕了,您让我们走吧,要是被他抓回去……”

  那家伙正说着,脸色忽然一下子转青,他看着我身后顿时打住了话头。我回头一看,夜色中只见一道骷髅一样的身影悄然降临到我们身旁。 “杨老板?”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就是前几日那个肥头大耳的槽帮总把子杨二皮。 杨二皮的出现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他带着人马脱离了大部队,自己开往抚仙湖。阿铁叔说要追,可眼下湖岸上只剩杨二皮和他那几个幸存的伙计,大部分木箱已经拆封,地上到处横散着木料和铁器工具。与先前相比,杨二皮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身皮骨像被剥去了一般,瘦的只剩一副干枯的骨头架子。他的脸色极差,透着一股青紫之气。当下一看见我,像是见了鬼一样直哆嗦,哪还有半点槽帮巨头的威风。 他那几个小弟各个灰头土脸,要不是先前在马帮里大家相处过一段日子,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群人就是当日嚣张跋扈的槽帮伙计。 我安抚了翡翠,走到杨二皮面前。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今天叫你撞见了,是我自己作孽。怎么铁锅头叫你来的?呵呵呵,也好,也好。”

  我看着满地的木工船料,问他这是准备干吗。杨二皮推了我一把,没好气地说:“送货,把这几箱货送上岛去。既然事情都闹到这一步,再这么瞒着掖着也没啥大意思。你先前不是见过我发病的模样吗,那是有人在我身上下了蛊。我在信上也提过,如果无法准时将这几口黑木箱子送到指定的地点,我,我这条老命就算交待了。眼下还有四个钟头天就要亮了,期限一到,我就会全身肿胀死得无比凄惨。真想不到,我在人世间最后见到的,居然会是你这个臭小子。”

  翡翠似乎十分厌恶杨二皮,一直蹲在我身旁,冲着他龇牙咧嘴。我问杨二皮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会遭如此毒手。他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拼了老命,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好不容易把船搭好了,想将货物送到岛上去。可你看看,就凭这几个废物,等船开到大孤岛上,我也早就烂透了。哎,作孽啊!先是在山上折了人手,到了湖边上,又没人能驾船。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说着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不断地有绿色的黏稠物从他口中吐出。原本守在他边上的两个伙计见此,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其中一个脱下了帽子,扭捏道:“掌柜的,你看,天,天都快亮了,船也可以下水了。我,我们是不是……”

  “想走?咳咳咳,咳咳咳!”

  我听杨二皮咳得肺都快震出来了,忙上前扶住他,给他顺气。杨二皮也不知是怒是悲,拖长了嗓子大吼:“滚,你们都滚。只当我没你们这样的兄弟。混吃等死的窝囊废,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

  另一个伙计被他这么一吼,几乎要哭出来:“掌柜的,掌柜的您别恼,我们也是有妻小的人,一路上,一路上死了这么多人,我们,我们实在是……”

  “你跟他解释什么,”

  那个脱了帽子的伙计索性硬下脸来。他摔下手中的铁锤对杨二皮说,“我们一班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肉是你吃,酒是你喝。我们有什么,分到手的那点钱,连老婆孩子都快养不起了。这趟出来,折了那么老多人,你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又想叫我们替你去什么闹鬼的岛上送死。我呸,现在船也给你装好了,咱们仁至义尽,以后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两清了!”

  杨二皮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会如此绝情,他想骂想打,可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要不是被我扶着,他几乎要瘫倒下去。那两人见他脸色越发难看,也不敢等,将随身的行李往肩膀上一甩,扭头就跑。我想拦都拦不住。杨二皮被气得几乎要吐血,挂在我身上咳嗽了老大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别人一脸苦瓜样,当下作了一个决定。我先将杨二皮扶坐到一边,问:“有没有纸笔?”

  他以为自己听糊涂了,问我要纸笔干吗,我说你哪这么多废话,有就拿出来,救你命用的。他从兜里掏出两张信纸说:“拿去吧,最后两张了,本来是准备留着给家里写两句遗言的。”

  我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犯不着想身后事。杨二皮不信,他说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说着将口袋里的墨水笔递到了我手上。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一心向好的方面努力,说不定还有转机,不就是几箱子货吗?咱们给它弄上岛就是了。“你要帮我?”

  我将字条递给了翡翠,让它火速回吊脚楼。“我帮你也不是白帮。一源斋的事情,相信你也知道一些。竹竿子从中作祟是真,可我们怀疑幕后黑手另有其人。这趟来抚仙湖也是想找知情人,打听一点儿消息。我总觉得,暗算你的人,跟找我晦气的,是同一拨。”

  翡翠叼起字条朝着凸岭飞奔而去,杨二皮颓坐在岸边,看着他那艘独帆木船发呆。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连对方的正脸都没见过。事发前,我在店中,收到一封信,对方说有一批顶要紧的货物,请我务必在一周内,替他送达抚仙湖上的大孤岛。我吃这行饭多年,从未见过态度如此强硬的要求。信封里除了送货单之外,还有一张巨额支票,署的是一个洋名。我叫人去查,发现那是一个国外信托机构,支票随时可以去兑换。你说说这不是千古奇事吗?我这还没答应他接下这笔单子,钱倒先打过来了。我当时还在想,对方怎么就不怕我吞货吞钱,叫他货款两空?哪想三天前,我身上突然起了疹,又红又痒,一挠就出水,绿色的水。公家的医院,私人的药房,都看过,没有一个大夫能治。后来一个走街的算命先生说,这可能是湘西或者云南的蛊物所致。我想来想去,唯一可疑的就是这批货物。”

  说完自己的遭遇,杨二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我这次出来,一路损兵折将,死的死散的散,背到家了。我想对方之所以将货物强塞于我,无非是看中我们槽帮在水上的行动力。可他怎么就不想想,老子走陆路,要花多大的工夫才能把船给他弄过来。”

  “既然是强买强卖,你可曾开箱验货,试试斤两?”

  “这可万万使不得,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就像马帮送货总是有货必达,我们槽帮接活也知道不能多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知道一点儿就多添一份危险,这个道理换到哪个世道上,都是行得通的。”

  我点点头,难怪当初在雷公岭摔了货箱的时候他会如此激动,原来是怕坏了行业间的规矩,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危险。我又想起那一只断手,就问他:“我记得在雷公岭的时候,箱子已经破了,你没有乘机看看里头装的是啥?”

  杨二皮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什么乘机我当时被吓坏了,哪还记得那么许多。”

  他这个谎撒得并不高明,不过我也没空跟他计较。我对他说:“我有两个朋友,待会儿过来。既然咱们都是冲着大孤岛去的,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杨老板要是信得过我们几个,那不妨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他一听我说要陪他上岛,激动地几乎要将我一把搂死。我说你先别忙着激动,咱们虽然有着同一个目标,但出发动机是完全不同的。从本质上说,你是一个资本家,而我,是共产主义战士。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有些原则上的问题还是不能乱的。杨二皮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岁数不大,事倒挺多。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要是能托你洪福,熬过这一关,来年我亲自去金陵给一源斋送一道纯金的匾额。”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条件要向他提,不过杨二皮是个老江湖,现在虽然是虎落平阳,但也难保他不会临时变卦,给我们难堪。待会儿下了水,全凭他船老大发话,我们几个都未亲自驾驶过船只,现在要是不给他点厉害,让他知道我不是个软柿子,等到了水上那就更没有发言权了。 我与杨二皮约法三章,在船上,他是老大,一切行动听他的指挥。但是登岛之后,指挥权就得移交,所有事情,我说了算。杨二皮巴不得有人能够与他同行,眼下他身体虚弱,想要一个人渡过危险重重的抚仙湖然后上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正准备跟他再聊一聊那些货物,却听见远远有人叫我的名字。仔细一听,是胖子的声音。 “**,老胡,我太他妈的以你为荣了。才多大会儿工夫啊,就弄出一条船来。我和四眼把能带的都带上了,连老白都被我们给架过来了。哎,你快说说这船是从哪儿弄来的?”

  胖子走到独帆木船跟前,伸手抚摸船身,拿出一副大行家的口气说,“好船啊,好船,一摸就知道,是条一日千里的好船。这位老伯,可是船家?”

  杨二皮知道我有个过命兄弟叫王凯旋,所以也未曾与胖子动气。只说自己有事要上岛,与我们刚好结伴。白眼翁被安置在翡翠背上,此刻依旧昏迷不醒。秦四眼说老人家多半是想起了疯狗村的事,受不了刺激才会一直不醒。待会儿上了船,多吹点湖风就好了。我和他联手将他从翡翠的背脊上抬了下来。 胖子问我:“真就这么走了,不等Shirley杨他们回来?”

  我说:“杨老板有些事情很急,需要立刻上岛。我不是叫你在吊脚楼里留字条了吗?”

  “留是留了,可我们又擅自行动,是不是不太好?”

  “动都动了,想再多也是白搭。家伙都带齐了?”

  “自然。”

  胖子拍了拍肩上的背包,“从月苗寨顺来的,还有白眼翁家里的,能带的火器,我都带了。咱们这次的火力,快赶上一个战斗小分队了。”

  在杨二皮的安排下,我们将白眼翁安置在船舱内,翡翠一直紧跟在主人前后,一刻也未松懈。 “我查过一些资料,大孤岛离湖水岸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距离,这是艘快船,要是运气好,顺风的话,最快一个钟头就能上岛。”

  “那这三箱东西,要运到岛上什么地方?”

  “哦,这个你放心,对方绘制了详细的地图。他在信上说,上岛之后一目了然,交货地点离码头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

  “怎么,那人要亲自在岛上接货?”

  “这我就不知道了,信上只说要将货物在规定的时间内运到指定地点。否则就会……”

  杨二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想来是怕乌鸦嘴吐了不吉利的话,自己给自己触霉头。 四眼一直信不过杨二皮,他将我拉到一边问:“你是不是忘记在马帮里发生的事情了?这个貂皮佬,又奸又滑。阿铁叔被他骗得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们贸然与他同行,只怕是祸不是福。”

  “这件事,我待会儿慢慢再跟你们解释。杨二皮的确不是正经人家出身,但是此次关系他的身家性命,他要是想耍滑头,还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何况我们现在确实需要这船登岛,白眼翁迷迷糊糊的,一直在昏睡之中。Shirley杨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咱们去岛上探一探,最多也就一两天的时间。咱们已经带足了补给,又有武器防身,量他也整不出什么麻烦来。”

  四眼见我和胖子铁了心要随杨二皮上岛,也就不再阻拦。只是威胁说如果出了意外,就要我好看。我满口答应,心想一个无人荒岛,还能有鬼不成。此时距约定的交货时间,还剩下三个小时零四十分钟。我们一行人在杨二皮的指挥下登上了快船,准备向着最后的目的地抚仙湖大孤岛,一个被人类抛弃了近半个世纪的神秘岛扬帆起锚。

第二十一章 天兵走马

  抚仙湖南大北小,从空中了看,呈一个葫芦型,传说与太上老君收妖的葫芦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胖子对这个言论很是不屑一顾,他蹲在船头说:“像葫芦就是太上老君的法宝?那要是像黄瓜,不就是玉皇大帝的……”

  我一听这小子又要开腔,立刻将手头的缆绳甩了过去。胖子哎哟了一声,拍拍屁股站起:“干吗老胡,又没有外人。”

  我翻了一个白眼:“你看看咱这船上,要病的有病的,要疯的有疯的,你要是再不学着矜持一点儿,我看别说上岛了,能不能熬到葫芦口都是个问题。”

  抚仙湖分大小两块瓢,葫芦口连接着南北两块湖面,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大孤岛,就在距离葫芦口三海里的地方。白眼翁一直半睡半醒,不停地说胡话。胖子为此还埋怨了我好一阵,说都是我造的孽,非要逼人家回忆历史的伤痛,现在可好,原来挺机灵一老头,活活给吓傻了。我说这事真不能怨我,你也不是没看见,他自个捡起那颗虫蛊二话不说就搁嘴里边去了,我有什么办法。胖子哼了一声,又蹲回船头:“杨二皮可真不是个东西,摆出一副船老大的派头把咱们骗了上来,刚喊了一声‘开船’,人就自己倒下去了。哎,好在你胖爷爷我是出了名的劳动标兵十项全能,开得了飞机,驶得了坦克。就这小破船,老子穿开裆裤那会儿就已经玩熟了,闭着眼睛都能给它诺曼底登十次陆。”

  “歇菜吧!”

  我一手握着船舵一手拿指南针,四眼在边上给我举着地图,“好好盯着前边,这一片有暗礁,弄不好咱们都要喂了湖里的大青鱼。”

  胖子比画了一个火眼金睛:“二师弟你放心吧,有大师兄我在,嘿嘿。”

  四眼朝他比画了一个中指,然后说:“胖爷您还是去舱里看看那两个老的吧,前头交给翡翠盯着,我放心。”

  “怎么说话呢,我可发现了,你这个读书人越来越不厚道了,再挤对我,小心你胖爷爷的拳头。”

  四眼给他赔了个笑脸,好说歹说把他弄进了船舱。我一门心思放在开船上,根本无法分神去管其他的,只能任由这俩祖宗瞎折腾。 原本我们借了杨二皮的船,是希望他能早一步将我们送上大孤岛上,调查疯狗村消失一事。没想到,他身上的蛊毒突然发作,人一下子就瘫了。那个时候,龙头船已经起航,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驶进了抚仙湖。眼下,我、胖子、四眼还有翡翠已经在湖面上游荡了快半个钟头,靠着指南针和地图,勉强辨认着路线, 朝着目的地——大孤岛歪歪扭扭地接近中。 没多会工夫,胖子从船舱里艰难地钻了进来,杨二皮的船,为了求快,只设了一间底仓,不仅淡水储备有限,连睡人的地方都没留半。为了让那两个倒霉老头能平躺下来,我们费尽力气把底仓清理了出来。 我瞥了一眼搁在桅杆旁的三口大木箱子,心头立马涌上来一股脑儿的关子。这三口大木箱,就是昔日杨二皮受人胁迫,要求在指定日期内送往抚仙湖上大孤岛的货物。眼下,他老人家病倒了,乐得自在,我们几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却要掌船撑杆替他卖命。真不知道是前世做下的孽还是这辈子欠他的债。 “哎,老胡,你怎么又苦着一脸死了娘的谇样?我看过了,俩老的头并头肩比肩,睡得甭提多踏实了。咱还有多久能上岛?这小破船,不能跑不能跳的,我这胳膊腿都闲坏了。”

  四眼举着海图说:“现在咱们顺风,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小时之内就能看见葫芦口。”

  这张海图是杨二皮的贴身之物,他上船之后千叮咛万嘱咐说此图是他好不容易收来的,上面标有抚仙湖地区的暗礁分布,都是手绘的珍贵资料,要想平安到达大孤岛,少不得靠它领航。我记得蒋书记曾经说过,抚仙湖底下出过白毛僵尸,又或者是传说中的水猴子。我未曾接触过此类水下生物,对它们并不了解,只希望这趟出海能借天老爷一个吉祥,休要与这些湖怪海兽打上交道。四眼问我既然现在东西在我们手上,为什么不拆开来看一看,也好解开长久以来的困惑。我说我这心里头也是猫爪狗挠麻雀闹,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弄不好真是一棺材僵尸,四下无桥也无路,孤零零的湖面上,咱们往哪儿跑?不如等上了岸,家伙都准备齐全了再开箱也不迟。再者说,离杨二皮交货的时间也只剩个把钟头了,要是耽误了时辰,咱们不就成了害死他的帮凶? 胖子也好奇货箱里的宝贝,可他毕竟比四眼多走过两年道,知道有些时候非要忍耐不可。他同意我的观点:“反正东西已经落在咱们手里了,什么时候看不是个看,非要急着现在干吗呀!等回头上了岛,咱们把它抬到一个通光透气的地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连棺材板都给它拆光了看!”

  说话没个正经点,还没看呢,你怎么知道是棺材,说话要有根有据,不能够想当然。”

  我打断了胖子的臆想,问他说,“咱们的水和粮食够用多久?”

  “嗯,你问这干吗?咱们不就上去勘察一下疯狗村遗址吗?能花多少工夫,又不打算安营扎寨。这船你也看见了,屁点大的地方,淡水有两桶;粮食嘛,没多准备,还是来时候那两口糙饼。”

  四眼掏了掏衣兜:“我这还有一块儿巧克力,掌柜的,你饿了?”

  我摇头,敷衍了一句只说随便一问。其实我心底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大孤岛之行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总觉得岛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伺机等着我们几个落入它的陷阱一样。 但是既然我担起了领队的职责有些话就不能随便讲,只能放在心里头。这个时候又有些后悔,也许当初不该如此冲动,该等Shirley杨带着先进的设备过来之后再作打算。但一想到杨二皮危在旦夕,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我正思考上岛之后要如何行事,翡翠忽然大叫了起来,这畜生一路上都守着白眼翁,十分乖巧,不知此刻为何狂吠起来。湖面上无遮无掩,它那嚷破天的铜锣嗓子在夜色中听起来无比凄凉。我见翡翠神色不对劲,一直冲着船头前方龇牙,猜想可能是前边出了什么变故。动物对危险的预知能力总是要比人类强烈一些,胖子似乎也看出了一点儿端倪。他抄起土枪,跳上了甲板,举起望远镜,将身体探出船外朝着远方眺望了一会儿,回头对我说:“前边起雾了,而且来得不小。”

  四眼费尽了全力才勉强将翡翠安抚下来,他皱眉问我:“你有过在雨雾天气驶船的经验吗?”

  我心说笑话,别说雨雾天,老子打生下来,这才是第二次掌舵,而且身边连个像样的领航员都没有。我朝四眼笑了笑,说:“这个经验嘛,是需要培养的,这次没有,不代表下次没有。你看,有了今天的积累,下一次我不就变成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了吗?”

  “说了半天们几个落入它的陷阱一样。 但是既然我担起了领队的职责有些话就不能随便讲,只能放在心里头。这个时候又有些后悔,也许当初不该如此冲动,该等Shirley杨带着先进的设备过来之后再作打算。但一想到杨二皮危在旦夕,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我正思考上岛之后要如何行事,翡翠忽然大叫了起来,这畜生一路上都守着白眼翁,十分乖巧,不知此刻为何狂吠起来。湖面上无遮无掩,它那嚷破天的铜锣嗓子在夜色中听起来无比凄凉。我见翡翠神色不对劲,一直冲着船头前方龇牙,猜想可能是前边出了什么变故。动物对危险的预知能力总是要比人类强烈一些,胖子似乎也看出了一点儿端倪。他抄起土枪,跳上了甲板,举起望远镜,将身体探出船外朝着远方眺望了一会儿,回头对我说:“前边起雾了,而且来得不小。”

  四眼费尽了全力才勉强将翡翠安抚下来,他皱眉问我:“你有过在雨雾天气驶船的经验吗?”

  我心说笑话,别说雨雾天,老子打生下来,这才是第二次掌舵,而且身边连个像样的领航员都没有。我朝四眼笑了笑,说:“这个经验嘛,是需要培养的,这次没有,不代表下次没有。你看,有了今天的积累,下一次我不就变成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了吗?”

  “说了半天,你也不行就是了。”

  四眼推了一下眼镜,“我们要么趁雾还没到,现在冲出去;要么就地抛锚,等雾过去了再说。这一片水域暗礁密布,稍有不慎就会触礁。”

  我果断拒绝了后一项提议:“咱们时间有限,停就是死。不能停,只能走,加速冲出去。”

  胖子一把拉住我,将望远镜丢进我怀中:“你自己看看,那雾浓得像糨糊,冲出去?拿什么冲?”

  我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这雾来得太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去,杨二皮的时间不多了,每耽搁一分钟,他就离死亡更近一步。胖子不同意,他始终认为冒着大雾前进是找死的行为。我让四眼来评理,不想他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指着前方说:“太晚了,咱们已经绕进来了。”

  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置身在水雾之中,周围烟蒙蒙的,浓密的雾气很快将整艘船都笼罩了起来。我们几个人几乎要贴面而站才能看清对方的脸。四眼将航海图拍在桌子上,建议说:“能见度太低了,贸然前进很危险,还是停船吧!”

  我摆手道:“湖太深了,这里已经行到一半的路了,就算下锚也不一定能停住,到时候随风一吹,还不知道要碰上什么东西呢!”

  翡翠很不习惯浓雾天气,不断地在船上跑动,一会儿从船头窜到船尾,一会儿从舱里钻上甲板。它不断地吐露着舌头,十分亢奋。胖子准备逮它,追了一气,最后坐在地上直喘。我不愿意坐以待毙,叫他们将船上所有能照明的物件都祭出来挂在船头。什么探照灯、手电、连老式煤油灯都点上了,能见度丝毫不见好转。 “别瞎折腾了,就这么屁大点光还想走?”

  胖子爬在船头的桅杆上张望了一会儿,扭过头来说,“这回彻底歇菜了,你胖爷我的火眼金睛都看不见前头的路。黑灯瞎火来这么一场雾,我看是要生怪。”

  我举着手电,研究了一下杨二皮的航海图,将我们目前的位置指给他们看:“咱们离葫芦口已经非常近了,要不是这场该死的雾,都能看见大孤岛了。根据我的推算,岛就在偏南一点儿的地方,咱们应当试一试,尽量往它那个方向靠。”

  “这不行,”

  四眼用手指在海图上圈了一下,“我们连陆地都没看见,现在靠上去,不但有触礁搁浅的危险,更有可能偏离航向驶进葫芦口里边去,到时候再想出来可没那么容易,反而更耽误时间。还是再等一等吧!这雾来得快希望它散得也快。”

  “我反对这种寄希望于运气的行为,”

  胖子高举煤油灯,单手叉腰,“你算算海里,也就二三十分钟的事了。我都能闻见陆地的味道。等这雾散了,那粥都凉了,杨二皮早歇菜了。我主张,前进、前进、前前进!”

  船上一共就我们三个说得上话的人,眼下胖子与我统一了意见,四眼就算想反对,也不会有人听。他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威胁说我俩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拿大伙的性命跟天赌,万一出了岔子,一船的人都要跟着遭殃。胖子不屑道:“我呸!不就是一场破雾,它还能翻天!”

  正说着,船身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我们没料到会突然闹这么一出,一没留神全都摔得前仰后翻、四脚朝天。 “**,海啸啊!”

  胖子开口要骂,才骂了两句,他“哎哟”了一声,两手捂嘴滚到我身边。 船身还在猛烈地晃动,湖水像是被齐天大圣的金箍棒搅了一通,不断有巨浪冲打上来。我被刚才的撞击摔到了船舱门口,整个背脊撞在门框上,别提多疼了。 “你怎么样了?”

  我扶住胖子,将他拖了起来,只见他两手捂在脸上,不断有鲜红色的液体在往下滴,我被吓了一跳,只当他是磕着了脑袋,不想他摇摇头对我支吾:“没事,没事,咬着舌头了。”

  四眼叫这场风暴一闹眼镜也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成了一个睁眼瞎,在狂风巨浪中冲我喊:“快稳住船舵,再这样下去,船要翻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职了,就在我发愣的那几秒钟,船身发生了巨大的偏移,几乎要翻转过来。我们几个人根本连站稳的机会都没有,又再次被甩了出去。我顺着甲板一路下滑,甲板上早就被湖水泡湿了。我拼命地挥动着手脚,还是不停地打滑,眼看就要摔出桅杆。好在翡翠机灵,它呼啦一下滚到了我身边,嘴里叼着一根拴在船帆上的麻绳,我哪里敢错过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二话不说,挺足了腰杆上的力气,两手向前一扑,死死地拽住了麻绳。这条绳索上泡足了湖水,又刺又滑。我随着向心力,朝外飞了一阵最后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手上立刻传来一股钻心的痛,低头一看,绳子上已经透出了一层带血的水泡。 甲板另一头,胖子已经爬了起来,他抓住了帆绳,死了命地想将船帆收下来。我快步冲到船舵面前,两手紧紧地抓住方向盘,将船身朝反方向打了过去。四眼和翡翠一前一后顶在胖子那边,帮他收起了风帆。大浪行船不进则退,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他们吼道:“拉帆,往南走,我们冲出去。”

  胖子喊道:“老胡,不对劲啊,你听听外头的声音,不像是风暴,像,像是在打仗!”

  我被他这奇怪的形容弄得愣了一下,随即静下心来倾听,果真听见“轰隆隆”地喧杂声从船底透了上来,那阵势如同千军万马在抚仙湖底下对垒一般。想到此处,我抓起帆绳拦腰一系,跑到船身侧面,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俯身查看湖底的动静。不知为何,原本清澈见底的抚仙湖此刻呈现出一摊泥泞的糨糊状。湖底的水像是被什么墨汁搅过一样,不断地透出深色的旋涡。我趴在桅杆旁根本看不清湖底的状况,只见湖水不断地翻滚跳跃,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有一条狰狞的怪物猛地蹿出湖面一样。那阵金戈铁马的行军声时近时远,靠近了一听更显真实。如果不是因为再三确定我们是在湖面上,我几乎要以为这是一片正在激烈交战的古战场。就在我准备撤回甲板的时候,我面前的湖水忽然开始猛烈地翻滚,有什么东西似乎正要分水而出。我将身体俯得更低,只剩两脚卡在围栏之间,脸几乎要贴到水面上。 “找死!”

  一股极大的后拽力从我脖头上传来,我只觉得眼前一亮,整个人朝船上倒了过去,回过头一看,只见白眼翁气喘吁吁地站在甲板上。他指着湖水大吼道,“天兵走马了,还不停船靠岸。你们这是找死!”

  随着他的吼叫声,湖底不断传来水雷爆炸一样的声音。我刚才所在位置上,涌起一股巨浪,几条青色的小鱼被浪头打上了甲板,细看之下,无一不是被烫得浑身冒烟。刚才要不是白眼翁及时将我拉回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白眼翁虽然眼盲,可做起事来相当果断,他喝止了我之后,又指挥胖子和四眼卸下了风帆,自己独自跪到了船头上,嘴里念念叨叨的,全是听不懂的地方话,念到快处,几乎要唱起来。翡翠见了主人,并未表现出些许的欣喜神色,反倒乖巧地蹲在一边,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我们都被白眼翁的举动所感,不敢再擅作主张,三个人缩在船舱门口,商量着对策。胖子不放心把船交给白眼翁,他探头探脑道:“老头神神叨叨的,不会是吃虫子吃傻了吧?”

  “我瞧着不像。”

  我看了看四周,自从白眼翁出来之后,雾气的确散了不少。而湖底轰隆隆的怪响也在慢慢退去。“老头子是从岛上出来的,对此地风俗应当再熟悉不过,这可能是渡湖必要的步骤。”

  四眼比较务实,他直接问我:“你刚才趴在水里,看见什么没有?”

  我回忆了一下,方才水面上浓雾迭起,水下又是一片混沌,除了感觉到大量的热气在朝空中涌动,我几乎就是个睁眼瞎。四眼见我不说话,知道我刚才并没有收获,于是又问:“白老头是什么时候上甲板的,你们看清了没有?”

  胖子抢先道:“我正要问你们这事,他不是个瞎子吗?怎么一眨眼的工夫,手脚比我们还要麻利。你瞧他刚才拖老胡上来的架势,跟吃了大力金刚丸似的。哎,你们说这人他是不是装疯?”

  说到此处,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朝船头望去,白眼翁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姿势。这次他整个人躺在甲板上,摆出了一个“大”字,两手朝下不断地拍打着船身。我哆嗦了一下,心说这黑天半夜的,这要是有不知情的看见了,还当闹鬼呢!随着雾气渐渐散去,湖面上的景色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一座黑色的凸起物傲然横现在湖面上。 我几乎要跳起来:“大孤岛!”

  “好啦,扶我起来。”

  白眼翁停止了诡异的吟唱,朝我喊道,“那个挂符的。”

  我心中一惊,胖子在南京的时候,的确把摸金符给我留下了,我一直贴身挂着并未露出来,何况就是我挂出来了,他也不应该看见啊,难道这白眼翁的白眼是假的,他并没有瞎? 我一边想着一边朝他走了过去,他艰难地从甲板上坐了起来,扭头对我笑道:“休要乱猜,老头子我的确是个瞧不见东西的飞老鼠,不过,嘿嘿……”

  我见他故意卖关子就蹲下身想要再听得仔细一点儿。老头笑眯眯地掠了一把胡子,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你身上那股子土腥味可不是随便能压过去的。呵呵呵,我看不光是你,就连你那两位朋友,也不是寻常人家,特别是那位姑娘,嗯?她怎么不在?”

  我听他句句到点、针针见血,全不像当初见面时那副糊涂样,立刻恭敬地将他从船头搀扶了下来:“您老真是见多识广,什么东西都瞒不过您的法眼。实不相瞒,我们也非是故意将您老挟上船来的,实在是形势所迫。”

  他摆摆手说:“这个当然,你们要是有丝毫歹心,翡翠那口钢牙可不是吃素的。它愿意亲近你们,是好事。”

  我对翡翠能够分辨忠奸的事不置可否,天知道当初我不过是领着它遛了个弯,这家伙就彻底叛变了,我让它干嘛就干嘛。连四眼都说它是徒有虚表,架子大,脾气小。 “怎么,听风向你们是准备上岛?”

  我不知道白眼翁这么问是出于什么目的,就先试探性地回答说:“我们受朋友所托,送点东西上去。放屁的工夫就走。”

  不料白眼翁眉头一皱,颇有些惋惜道:“只怕你们上去容易,想走可就……”

  胖子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不耐烦道:“我们想走,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岛上有什么呀,说出来听听,胖爷爷我可不是吓大的。”

  我嘘了胖子一下:“尊老爱幼懂不懂,人家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个什么劲儿?”

  “我就是看不惯这些牛鬼蛇神的做派,整的跟真的似的。也没看见有什么东西从湖里钻出来不是?”

  “白先生你别见意,我这兄弟嘴糙话粗,是个直肠子,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白眼翁倒也不恼,十足的好脾气。他叫我先把船掌好,待会儿先靠了岸再说。四眼不放心,偷偷问我:“他一会儿说岛上有危险,一会儿又叫我们先靠岸,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想害咱们,刚才起风暴的时候,大可以不必出现,躲在仓里就是。何必冒着被卷进湖里的危险出来提点我们。我看大孤岛上必然藏着巨大的秘密,疯狗村的消失势必与此有直接性的关联。白眼翁既然是当年唯一的幸存者,很可能掌握着一些惊人的内幕。”

第二十二章 祭湖神

  浓雾散去之后,抚仙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清澈的湖水一望到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我问白眼翁他方才口中的“天兵走马”是什么个名堂。老人家清了清嗓子回答说:“这些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法,抚仙湖这些年算荒废了,除了我一个孤家寡人,连条狗都不剩。”

  我提醒他说还有翡翠,老头哼了一声继续说,“刚才湖底下响的是古滇王的游骑兵。”

  我一听是关于抚仙湖的传说,立刻将耳朵贴了过去。“你知道云南这个地方,山林茂密地势多变,并不适合操练骑兵。相传清末有一位滇王酷爱狩猎,他的部下为了讨主子欢心,特意从蒙古运进了一批獒犬助兴。滇王大为满意,次年更是不远万里,去到草原上,亲自挑选猎犬。山里的大王到了草原上,那就别提有多欢腾了。回到云南之后,他仿造蒙古骑兵的格式,组建了一支自己的游骑兵,不为打仗,专门用以围猎打野。”

  说到此处白眼翁将头转向了大孤岛的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相信你也知道,关于疯狗村的故事。我们的村子就是拜这位古滇王所赐,才会产出像翡翠这样的巨犬。”

  白眼翁介绍说别看疯狗村名义叫“村”其实占地面积相当大,几乎覆盖了整个大孤岛。解放前有一段时间,疯狗村很受军阀显贵的欢迎,曾一度被当做观光度假的胜地。“那些政要殷商多半是躲上岛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我们虽然明白,但也不便插手,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日后谁说了算。”

  我见他越扯越远,忙把话题绕了回来:“那个,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咱们待会儿再谈历史遗留问题,咱先把那个滇王的游骑兵聊完。”

  “哦,你不提我都忘了。人一上了岁数,什么都算不得准,说忘就忘。呵呵,咱们刚说到哪里了?哦,对。这个滇王生前酷爱狩猎,死后依然对大孤岛恋恋不忘,再加上抚仙湖是块风水宝地,于是坊间就传说,滇王死后并没有埋入皇陵,而是葬在了抚仙湖中。他那一十八骑游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殉葬。我们刚才见到的湖底异像,据说就是滇王的鬼魂带着游骑兵在水下狩猎。”

  “这种现象在抚仙湖地区是不是非常普遍?”

  “这可不好说,我当年住在岛上的时候,倒是遇上过几次。后来上了岸,就不太关心湖上的事了。”

  胖子一点儿也不关心什么鬼不鬼的话题,他一听说古滇王是埋在抚仙湖底下的,精神大作:“我说什么来着,湖底下果然有名堂不是。老胡啊,这回可不是我乱想,货真价实的滇王墓有没有?”

  “是是是,滇王墓是你的,全世界的墓都是你的。”

  一见胖子打了鸡血的劲头我就招架不住。这两年也不知撞了什么邪,当初咱们满中国跑,为的就是寻一处肥墓,现在洗手不干了,什么大幕皇陵都自个往我们门上撞。古话怎么说来着,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一点儿也没错! 好在我们这趟来,跟滇王墓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琢磨着要怎么向白眼翁打听圆形虫的事情。上一次我们将虫子拿出来,他二话不说就给吞了,随即像发了疯一样胡言乱语,最后一睡不醒。眼下我们在船上,他是要再次精神失常跑去跳湖,那麻烦可就闹大了。我正寻思着要怎么开口,白眼翁一拍脑袋,然后一脸迷茫地问我:“哎,我怎么不记得你们来找我,是做什么的?”

  “您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这个,我只记得在坟场里遇见了你们,哦,对对对,这位小兄弟,在江城就认识了。哎,然后呢,然后……”

  我怕白眼翁再次失常,只好先伸手将他牢牢地抓住:“那个,白大爷啊!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一点一点告诉你,你要是接受不了,我就不说了,您可千万别激动。”

  他点点头:“我一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能怎么激动。”

  我心说你在吊脚楼里头那可不是一点儿半点的动静,差点没把我的手给吞下去。 “你磨磨叽叽的干啥!”

  胖子一把推开我,对白眼翁说,“你在家里把一只虫子给吞了,我们估计那是苗地的毒蛊。有印象了吗?”

  白眼翁哦了一声,又嗯了一声,他甩开我的手,在甲板上踱来踱去。转得我头都晕了,还是一棒打不出个闷屁。我眼看着他走来走去一句话不说,生怕老头子又犯病了。急忙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料,老头忽然仰天大笑了三声,最后一脸幸喜:“天意都是天意。哈哈哈,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哈哈哈,他还是来了,我就知道这是老天可怜我,要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来得好,来得好啊!”

  我见他越说越兴奋,急忙让四眼倒了一杯水过来。“我不喝不喝,没事,没事。老头子我就是高兴。”

  我心说这水没打算给你喝,待会儿你要再敢晕,我泼你! 好在白眼翁比较给面子,这次没有再胡言乱语,也没有昏厥倒地。他笑了一会儿,又转而抽泣,最后拉住我的手说:“孩子啊,这可是一段血泪史,你当真要听?”

  我说屁话,老子大老远来一趟云南,为的就是弄清楚这枚能控制人心的圆形虫是何来历,它就是被八国联军抢过我也要听啊!白眼翁见我心意已决,索性席地而坐,从我手中抢过了水杯,自己先灌了那么一口:“也罢,离上岸还有一段时间。这件事憋在我心头几十年了,再不找两个人聊聊,只怕日后归了黄泉也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来来来,你们几个后生都围过来,我给你们讲讲疯狗村的故事。”

  白眼翁言语至此,神色陡然变了,浑身散发着一种叫人不可抗拒的威严。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他身边,耐心地听他讲起了往事。 “我们疯狗村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捕鱼,抚仙湖是块天赐的好地方,每到夏末秋初的时候,满湖的鱼虾任你捞,又肥又嫩。搁到外边的集市上,只要标上‘抚仙湖’三个字,收货的老板绝不二价。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疯狗村上下对抚仙湖都充满了敬畏,将它视作母亲一般。每年重大节庆都要祭拜,更别提一年一度的湖神节。抚仙湖里供的湖神就是先前说到的那位古滇王。至于为什么要供奉他,说法有很多,多半是脱不了滇王身份尊贵,对疯狗村又有封地赐名之恩。我本是村里的神巫,现在的人一提到神巫多半以为是多威风、多神气的事情,其实在我们那个年代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被选作神巫的人一不能结婚生子,二不能与外人亲近,只得终日躲在家中诵经养蛊,为村子祈福。村里的人看上去对你恭敬,其实暗地里对你充满了恐惧,甚至不愿意与你共饮一口井。这些都是次要的,最最要命的是养蛊。我们这个地方治病驱痛全靠蛊虫,稍有不慎就会遭蛊物反噬。我这双招子就是当年替村长家的儿子驱病时废掉的。你们试过眼球被毒虫啃出来的滋味吗?哈哈,老夫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夜里边还时常吓得惊醒过来。”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要当神巫,难道不能换个人?”

  “换?换谁,谁家父母愿意将自己的心头肉割了给大伙做福利。但凡被选来做神巫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打小由师父带大,吃的是村里的百家饭。那个年月,有饭吃就要谢天谢地了,至于日后做什么,我们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白眼翁感叹完身世继续向我们讲述往事,他说疯狗村的日子虽然清苦了一点儿,但赖活顶过好死,他这神巫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一直到三十年前的那一场祭湖神大会,所有的平静都被一个不请自来的外乡人打破了。 “我到今天都记得,那是农历十月二十二,杀羊猎猪放狗祭神的大日子。我们村里祭的神仙不同于外边的什么玉皇大帝、观音老母,我们拜的是抚仙湖里头的湖神,那位传说中带着一十八骑下葬的古滇王。每逢祭湖大典前夕,大小孤岛必定要封山封水,湖里的鱼、虾半只都捞不得,至于外人那更是断断不可入岛的。按照祭祀的惯例,神队要将供奉在宗堂里头的信物从大孤岛送到小孤岛上头的祠堂里,次日再由神巫独自将信物送回村中。这一路上,所有的村民都要沿街喝彩,为神队献茶送米。神队有一个打头的米袋师父专门负责将贡品收集起来,还有两个敲锣打鼓的伙计帮着扛抬米袋,一个扮作仙女的黄花闺女要一路上载歌载舞咏诵湖神的丰功伟绩,而神巫则披红挂绿跟在队伍后边,将沿途的污秽霉运扫除。”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白眼翁的描述,我陡然想起来农村里那些类似跳大神的迷信活动。不过一看人家那副严肃的神情,这话我也不能直说,只好偷偷藏在肚子里。白眼翁并不知道我心中的小嘀咕。他揉了揉腰继续说:“神队一路从大孤岛出发,原本一切都挺顺利的,一直到我们过桥的时候,情况突然有了转变。平日里想从大孤岛上小孤岛上办事,必须乘坐渡船。只有在祭神的日子里,两岛之间的吊桥才能使用,因为大孤岛这边的桥身上刻的是鱼头,小孤岛那头的桥身上刻的是鱼尾,所以这座桥又被叫做年年有鱼。除了讨个吉利之外,大概是因为这吊桥每年只有祭祀的时候才用上那么一次。至于这其中的缘由现在的人也说不清楚,总归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些规矩罢了。负责看管吊桥的人,是我们本村的一个老鳏夫。老头无儿无女,一辈子没讨上媳妇,村长看他可怜,就给他派了这么个活。平日里撑船当渡夫,顺便给吊桥做些保养,到了祭祀的时候,他就要提前将吊桥放下来,等神队过去之后再将桥拉上去,避免有不相干的人通过。”

  四眼听了一半,打断道:“听您说了这么许多,那个小孤岛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上面没有住人吗?”

  “哦,怪我怪我,事先没交代清楚。我们疯狗村的人只住在大孤岛上,那个小孤岛是荒废的,上头寸草不生,尽是些悬崖峭壁石窟窿。你说怪不怪,两座岛之间的距离明明差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可岛上却是天壤之别。最奇怪的就是一个荒岛上居然供奉了一座无名无主的祠堂。”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奇怪的自然地貌,不禁对即将出现的大小孤岛充满了期待。如果能够顺利将杨二皮的事情了结了,势必要去小孤岛上瞧个清楚。 白眼翁又说:“那天到了桥头上,却不见老鳏夫的人影,他守的那片渡口本就荒凉,除了偶尔有人去小孤岛上拜祠堂之外,平日里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当时我们神队里的仙女是一个外来的女教师,叫杨柳。这种本族的活动原先是不允许外人参加的,但她人长得美,又跟村长的儿子有婚约,这事也就由得她了。杨柳是个外乡人,对祭祀本身充满了好奇,她一看吊桥没有放下来,第一个冲进了船夫的小屋,没想到那小屋早就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那年才二十出头,刚从师父手里接了神巫的棒子,第一次负责祭祀活动。我一看出了这样的意外,当时就傻了眼,好在领头的米袋师父是个老把式。他带着我们几个年轻人将渡口附近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船夫的影子。米袋师父说这老鳏夫是个酒葫芦,有可能是馋酒跑到岸上去了,一时大意未来得及赶回来。我们都说有道理,现在想一想,村子里一年一度的头等大事,就是拿了他的脑袋他也不敢耽误,怎么可能会因为喝酒就擅自离开了工作岗位。”

  “因为担心错过了选定的时辰,对于渡船船夫的失踪我们并没有深究。几个男人凑到一块儿商量着把吊桥放下来,赶紧上小孤岛去。但是这个时候问题来了,我们在这头放桥容易,过去之后要如何及时再把桥收上去呢?这显然是行不通的,杨柳是个急性子,她大咧咧地说‘放就放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回来的时候还省了一事。我立刻驳回了她的提议。吊桥一年只得通行一次,这是祭神的死规矩,万一出了差池谁都担当不起。米袋师父也同意我的意思,最后我们五个人决定用渡船划向对岸,虽然耽误那么一点儿时间,但只要上了岛之后加快脚程,还是能够在天黑前赶到祠堂的。”

  就这样白眼翁一行人借用了老鳏夫的渡船划到了小孤岛。因为走水路的关系,到底是延误了时辰,等到他们赶到孤岛深处的祠堂时,太阳已经下了山。白眼翁深知不妙,他师父曾经交代过,大孤岛的祠堂里所供奉的是从抚仙湖底请出来的定海珠。此物若是遇了阴月的精华,会引怪聚鬼招来一些不祥之物。领头的米袋师父与神巫合作了多年,他也深知其中厉害。队伍行至祠堂门口的时候,米袋师父忽然停住了脚步,白眼翁只当他是累了,不料米袋师父面色死白、满头大汗地对他说:“我的脚动不了了。”

  白眼翁走上前要扶他,却见米袋师父忽然将肩头的米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众人一见散落在地上的大米顿时吓白了脸,只见白日里村民们供奉的白米香茶不知何时全都霉变发黑透出了一股子死气。 “都进祠堂!天亮之前一个都不许出来!”

  米袋师父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二话不说纷纷夺门而入冲进了山凹间的孤岛祠堂。白眼翁却不肯退,他是新任的神巫,又是第一次挑大梁,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是说什么也不能退的。事已至此,白眼翁狠下心来,掏出了傩鼓。在苗人的世界观里,鼓与蛊同音并非巧合,而是药师驱虫下蛊往往少不得要用鼓音来助阵。而疯狗村的神巫更是有通过傩鼓放蛊的本事。 我个人对毒蛊的神奇之处有过些许接触,但是听白眼翁这么面对面的一讲,整个脊梁背上都微微地透出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气。白眼翁讲到他要放蛊救人的片段时神色明显高昂了起来,像是又回到了壮年时期。 “不过我那时候刚入行不久,对于蛊物的认识不够深刻。一开始,我只是打算破了那一袋米中的邪气,不料我越是击鼓唱傩,那米粒越是发黑,最后散发出一股类似于尸体的腐臭味。米袋师父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撕开了自己的裤腿,指着枯萎发黑的小腿说这是有高手在幕后下蛊,对方的目的必定是定海珠。他要我带着珠子躲进祠堂,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我年轻气盛不愿意丢下他自己逃命,硬是要留下来拼一拼。哪想我话还没说完,忽然心头一抽,疼得好像有人在拿锥子刺我的骨头一样。米袋师父大喝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新米恶狠狠地砸了我满头。我浑身一抖随即摔倒在地,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只好一狠心丢下米袋师父自己扑进了祠堂里头……哎,每次想到这些,我的心,我的心……”

  我见白眼翁说到伤感处呼吸变得不甚顺畅,生怕老头子一口气背过去,急忙给他递水送茶,和声安慰:“您别难过,米袋师父虽然牺牲了,但他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的。他用宝贵的生命换取了众人的平安,他这种精神是一种伟大的共产主义精神,是值得写进教科书里的典范。”

  白眼翁淡淡地说:“谁告诉你他死了。死了倒干净,米袋师父他,他最后生不如死!”

  “这,这怎么弄的,还有比死了更难受的?”

  胖子一脸迷惑。 我拍了他一下,让他不要追问,怕白眼翁回忆起那些伤感的画面,回头再受不了刺激昏厥过去。 “你拍我干什么?老白同志他铮铮铁骨。渣滓洞、白公馆,什么酷刑辣吏没见识过?你瞧你那一脸娘们儿样,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对不对老白?”

  他说着用肩膀顶了白眼翁一下。 老头哼了一声,说他没大没小。随即又对我们讲道:“我连滚带爬进了祠堂,杨柳和另外两个早就吓得浑身发抖躲在牌位桌下不敢动弹。屋子外头狂风大作,我虽然担心米袋师父,却也不得不先将手头的正事做了。我按照祭神的仪式,将装有定海珠的匣子供上了牌位桌,又将那三个魂不附体的可怜人聚到了一处,再三叮嘱他们,待会儿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断不可开门。杨柳心直口快,她问我要是开了门会怎么样,没想到敲锣的那个壮汉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我一拳将他放倒,回头去看杨柳,那姑娘冷不丁地被人扇了一耳光,顿时就破了相。她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眼眶里头泪花直转,哭着喊着要走。我一把拉住她,不料她反过来狠狠地挠了我一把,女人啊都是老虎,发起疯来,不是叫就是抓。我脸上叫她划出一道又长又粗的口子,却死活不敢撒手。我对她说这个驴犊子不懂事,等回了村里叫族长用家法收拾。可她偏不听,拉长了嗓门儿说现在就要走再也不要留在这个鬼岛上受罪。我没办法,只好招呼另一个人上来帮忙,用绳子将她和壮汉都绑了。屋外不停地有东西撞门,时而又好像能听见米袋师父在喊门。那一夜似真似幻,到最后我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只好将四个人同时用绳子拴在祠堂的顶梁柱上。熬到后半夜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疯了,恨不得杀出去,与那个看不见的魔鬼拼个你死我活。”

  “哎哟,老白。你这形容也太虚幻了,那屋子外面到底是什么?妖怪?神仙?你到最后也没弄清楚?”

  “我当然清楚,那是有人在作法!”

  白眼翁长叹了一口气,“怪我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学,每天混吃等死,不肯听师父的劝告。哎……”

  “那后来呢?你们是如何从那个神秘高手的陷阱中逃脱出来的?”

  “我先前不是说过,有一个不该出现的外乡人被卷入了此事。”

  “不是杨柳?”

  “管她屁事,那个时候她早就吓晕过去了,哪还有力气救大伙于水火。”

  白眼翁咳嗽了一声,“本来我已经绝望,准备杀出去一决生死,却见黑夜中忽然有一阵亮光闪过,透着祠堂的门缝直射进来。我心说莫非是湖神大人下凡来搭救?只见那道光越来越强烈,紧接着就听见祠堂的大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边缓缓推开了。我心头一紧,急忙松了绳子抄起了柴刀,不想门外站的却是一个青衫白发的老者。那个老头鹤发童颜、气宇轩昂,站在那里还未说话,已经散发出一股迫人的王者之气。他一手搀住了几乎不成人形的米袋师父,一手握着一道金符。我见这是有高人搭救,急忙上前道谢。那位老者自称姓张,是位道人。他云游山水路过抚仙湖,瞧见岛上有秽光,这才租了一条小艇上岛来查看,不料却正好救下了我们。他与我一同为米袋师父查看伤口,一看才发现,米袋师父四肢尽毁,也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手脚都枯萎干缩,如同被烈火焚烧过一样。人,早就疼得失去了知觉。张大仙说这是极其毒辣的苗蛊,必须及时找药师放蛊解毒。我见他对苗人蛊物知之甚详,也不敢多做隐瞒,就告诉他,我便是本地的神巫,只是我所学有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医治,要是能抬回村子去找我师父那就好办多了。张大仙当机立断要我跟他去村子里求医。一方面,我实在很想救米袋师父;另一方面,我又不能将定海珠留在祠堂里一走了之。一时间进退维谷,恨不得变出两个自己来。”

  白眼翁不愧是江城说书人的典范,这故事从他嘴里讲出来,越听越是精彩。我几乎要忘记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苦痛,一心巴望着他能继续讲下去。这时船身忽然猛地一震,我惊了一下,以为又有湖怪作祟,一抬头却见漆黑如铁的大孤岛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们靠岸了。

第二十三章 登岛

  不知不觉船已经靠了岸,我招呼大家抛船锚、拴绳索,很快就将独角龙舟固定在了大孤岛沿岸的码头上。白眼翁似乎许久未曾回到故乡,他神色激动,两手微微发抖。翡翠一直陪在他身边,不断地用头去蹭主人,似乎想要安抚他的情绪。我和胖子他们商量一下,决定不带杨二皮下船,一来他身体不便,二来船上总是要留一个人做看守的。我让四眼先陪着白眼翁上码头上去转一转,随后跟胖子两人下到了船舱里头。杨二皮遭人暗算被下了毒蛊,眼下只剩下半口气吊着。他倚靠在船舱一角,半睡半醒地问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他,已经到大孤岛了,一会儿把那三口该死的箱子抬上去,送到指定地点,这事就算结了。杨二皮很是激动,连续咳嗽了好久,又吐了一口浓血,这才开口说话:“各位的大恩大德,我杨某有机会一定报,咳咳咳,咳咳咳。刚才与我同舱的老人,他,他是何人?”

  “怎么,白大爷跟你说过些什么?”

  我没想到白眼翁醒得这么早,居然在风暴前就已经跟杨二皮搭过话。 “他,他是个高人,他说我身上的蛊,蛊是抚仙湖底下的青鱼所致,咳咳咳,他说一切都是缘分。我,我听不懂这话,你们能明白吗?”

  “他原本就是这大孤岛上的人,识得蛊物没什么好奇怪的。待会儿我给你问问,他这话的意思。你现在还有力气吗?我们一会儿下去送货,船交给你方便吗?”

  “方便,方便,咳咳咳,我要不是这把骨头要散,非得跟你们一块儿去才行。我,我……”

  我看他又要讲那些煽情的段子,连忙打住他。说时间不多了,得抓紧行事。杨二皮连连点头,挥手叫我们快去。并告诉我们船板旁边挂了一辆平板小拉车,可以用以运送货箱。谢天谢地,好在他早预备了一手,还知道给我们留辆小车,否则那么三大箱子的东西,单凭我们几个人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给它运到山里头去。小推车虽不是什么先进的运输工具,可眼下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岛上,实在是聊胜于无。我们放下了船头的登陆板,从救生艇的位置上将平板车拉了上来,再将货箱用船上的滑轮和绳索放了下去。这一来一去又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此时远处的山头已经露出了微微的霞光。四眼一看手表说:“坏了,还剩二十来分钟。咱们要抓紧。”

  我说这哪是抓紧的问题,这是赶命,单子呢,杨二皮不是把交货的地方标出来了吗?四眼掏出另一张送货单,上面赫然写着“疯狗村宗堂”五个大字。 “没,没了?”

  胖子一跺脚,叫骂道,“这不是拿我们几个当蛐蛐耍嘛,***村子早就没了,去他娘的宗祠,我送它祖宗十八代!”

  我一下子傻了眼,没想到在这最后的节骨眼儿闹了这么一出要命的笑话。疯狗村早就在三十年前消失了,眼下到哪里去给他找宗祠。白眼翁带着翡翠在岸边遛弯儿,他听见我们在一边唉声叹气就上来询问。我看眼下时间所剩无几,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将实情转告于他。不料白眼翁一听这话,面色陡然一变。他叫我扶他去货箱旁边,我不知老人出于何意,但还是照做了。白眼翁颤颤巍巍地走到货箱边上,一手扶住膝盖上,一手耷拉在裹箱的油布上。他摸索了一会儿,就问我这箱子是什么样的。我说:“先前拆过一次,不知道跟其他的是不是一个模样,我记得是口刷着黑漆的木箱,用料挺结实,箱口是用钢钉封住的,再详细一点儿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白眼翁急切地问:“有没有鱼,有没有青鱼?”

  有,有,蜡做的封口鱼……”

  “这就是了,就是了。”

  白眼翁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阵。他一把拽住我,颇为激动,“快走,跟着我走。抓住他了,我们要抓住他。”

  我被白眼翁疯癫的话语弄得摸不着头脑,胖子跟秦四眼也是一头雾水,大家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时间了,推车!跟我走,路上再解释。”

  白眼翁一跺脚,比画了一个“走”的手势。翡翠立刻咬住了小车的把手作势要走。我明白这其中必定有惊天的秘密,就先忍住了疑惑,与胖子、四眼一块儿推起小车,跟在白眼翁后边朝山里走。 胖子嘟囔道:“我说老白你又看不见,一个人跑在前头,万一带错路怎么办?”

  白眼翁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说话,仍是大步流星地朝前迈步。“我怎么觉着这事不太靠谱啊?”

  胖子压低了嗓子对我说,“咱们跟着一个有精神病史的糟老头这么漫山遍野地瞎溜达,这要是有个闪失,杨二皮可就要翘辫子了。”

  “不跟着他走还能怎么办,我们连疯狗村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就纳了闷儿,你们倒是说说,哪个不开眼的浑蛋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折腾人。啊,村子都没有了,还往宗祠里送货,这不是有鬼嘛!”

  四眼接腔道:“可我看白大爷的样子,像是胸有成竹。他是不是知道些隐情,还有刚才那个故事分明才讲到一半,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疯狗村是怎么消失的。”

  “对啊,”

  被四眼这一接,我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白眼翁跟我们聊了一路,讲来讲去都是那一夜神队的遭遇,根本没有谈到关于疯狗村的话题。这老不正经的,差点被他忽悠过去。我将小车交给了四眼,追上前去,酝酿了一下感情,然后问白眼翁:“方才在船上还没聊完,不知道你与那位张大仙后来可曾想出一个两全的主意?”

  白眼翁到底上了年纪,走得快了些难免有些喘息。我伸手要扶他,不料他却反手将我挡住:“不碍事,我们不要停,再走一会儿就到了。我知道是他回来了,这次绝不会叫他得逞。”

  “谁要回来了?难道疯狗村里还有其他生还者?”

  “你真想知道?”

  “这不是废话嘛,我们这一路都被蒙在鼓里,您既没有告诉我圆形虫的来龙去脉,更没有交代疯狗村里发生的异事,光想着自己那点往事了。”

  “不是我不说,而是,我怕我说了,你们反而不信。”

  “这年头的怪事还不够多吗,既然您知道我是做什么行当的,那这天下还有什么怪事奇事是我不敢相信的?”

  白眼翁沉吟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我急忙上前扶住。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当时一犹豫,就将剩下的三人留在祠堂里头,命他们将大门反锁,天亮之后再寻渡船回村。然后与张大仙一块儿抬起半死不活的米袋师父,登上了他租来的小艇朝着大孤岛赶去。当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嘈杂哄乱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湖面,我们尚未登岛,村子里就亮起了火把。我先前说过,祭湖神的这段时间内,是不允许外来人出现在抚仙湖地区的,所以这艘外边的快艇一出现在码头附近,立刻引来了村里的民兵警卫队。那时节像翡翠这种个头的猛犬,我们满村都是,家家户户有一只到一只以上。警卫队里配得狗更是百里挑一的烈性子,厉害的一口就能吃掉半只牛头。我怕他们放狗伤人,只好将船停在湖面上,然后朝警卫队喊话。对方开始怎么也不相信来的是新任神巫,谁都知道今天疯狗村的大日子,神巫早早地带着供奉之物去了小孤岛,得到明儿个才能回来。我急得只差当场将那个带队的民防队员揪出来暴打一顿。等到最后终于弄清楚我的身份之后,天都快亮了。”

  大伙慌慌张张地将米袋师父抬进了神巫的宅邸。白眼翁的师父叫嘎苗,是个地地道道的苗家人,当年与苗寨大土司政见不合逃难到了疯狗村。嘎苗老人一见徒弟这个时辰回来深知大事不妙,他招呼村人将米袋师父抬进了屋,然后把白眼翁单独召到了一处僻静地方询问事情的始末。 嘎苗老人对白眼翁说祭神一事关系到整个村子的繁荣兴盛,处理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他命白眼翁立即回小孤岛,将定海珠与神队里的其他人带回来。为防不测,又派了一队民防兵与巨犬配合他同去。白眼翁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奔波于两岛之间,等他们一船人终于赶回小孤岛上的祠堂时,却发现祠堂的门洞大敞,牌位碎了满地,屋子里头空无一人,更别提定海珠了。白眼翁一走进空荡荡的祠堂,整个人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才四五个钟头的时间,一切居然都变得面目全非。 “我晓得这次闯了大祸就叫民兵队长将我捆了,亲自去找族长请罪。回到村子以后,大家伙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年纪长一点儿的就叫我是丧门星,更有人提出要拿我去祭湖泄愤。总之一夜之间 ,什么都变了……变了。”

  说到此处白眼翁忽然停住了脚步,我和胖子他们听得正入神,不知他为何要停下来。白眼翁抽了抽鼻头问我说:“你看见前头的山坡没有?”

  我眺望了一下远处,的确是有一个陡坡在离我们百十来米的山林尽头。 “疯狗村的遗址就在那里,咱们这条路快到头了。待会儿你见了,见了村子莫要奇怪,我没有骗你。”

  我心说不过就是一个荒村遗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怎么还扯到骗不骗上去了。他说到了地方,我们自然明白,我也不方便多问,显得自己没有深度。四眼是尊老爱幼的典范,他见白眼翁走了这么久的路,让他坐到板车上休息一会儿。老头死活不肯,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照顾。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已经越过了山头,我招呼大家加把劲,务必要在日出前将东西送到。白眼翁说的山头看起来很高,但爬起来并不费力。很快我们就爬到了峰顶,一到那地方,我直接傻了眼,乖乖,这哪里是山峰,分明是一个活火山口,一汪碧蓝的湖水如同天上的明镜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这里是疯狗村?您没带错地方吧?这怎么看都是一湖死水啊!”

  胖子丢下手中的推车,趴到湖边上,将手伸进了水中,“哎哟,还挺凉的。老白你可不能坑我们,村子在哪儿?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我将平板车停在湖边上,望着碧幽幽的湖水发愁,敢情老头子确实疯魔了,拿我们几个小的穷开心。这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山头,我急得满头大汗,难道杨二皮他就要因为我们几个客死他乡?我正要找白眼翁讨个说法。就看见胖子大喊一声“小心”我急忙回过头去,只见翡翠忽然一反常态,如脱笼的猛虎朝我扑了上来。我来不及闪避,被它猛地一撞,整个人朝后仰去,直接落入了深不见底的碧湖之中,落水时还隐约听见了胖子和四眼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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