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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 字数:38401 更新:2022-09-17 02:25:59

第二十四章 疯狗村遗址

  我一落水,口鼻之间就被呛得发酸。我挣扎着想要游上去,却看见头顶上有一道黑影闪过,一个巨大的物体紧跟着我跳落水中。我划动手臂,逐渐适应了水下环境,还未来得及游出水面,就发现刚刚落水的不是别物,居然是翡翠。它将我撞落碧湖之后,不知为何也跟着跳了下来。翡翠在水下的行动迅猛无比,想来疯狗村既然是一座湖岛,那这里的狗儿会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它潜入水中蹿到了我身边,不停地对着我刨动前爪,像是在招呼我跟它一起走。我这一口气憋了半天,如果再不上去换气,随时可能溺毙,但是翡翠并不肯就此放过我。这狗东西相当执拗,见我不愿意跟它走,反倒一口衔了上来,拽起我的衣领直往水底游去。我心说难道它这是打算跟我一块儿死在湖底?这要是个姑娘找我殉情也就罢了,你说你一只狗,这个关键时刻,怎么想出拉我垫背呢?我被它叼着了衣领,水下阻力甚大,我挥动手脚要甩开它的牵制,力道全被水流化去,最后因为缺氧的关系,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等到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恍惚中听见有马蹄铿铿的行进声,接着又似乎看见无数青色的小鱼连成一体在我四周游来游去。我浑身像被车轱辘碾过一样,又疼又酸。我““哎哟”了一声,张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片黑暗。那一刻,我差点被吓得再次晕过去,他妈的,怎么下了一趟水,眼睛就看不见了?不过很快我就镇定下来,并且确定自己并不是瞎了,而是四周太黑,我又是刚睁开眼睛,难怪什么都看不见。我瞪大了眼睛,很快习惯了四周的昏暗,我伸出手去,刚到胸前就被一面又平又光的墙面挡了回来。我心中一惊,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知道自己此刻是平躺着。我顺势又朝其他地方摸去,出路全被封死,连坐起来的空间都没有。我慢慢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处狭小的物体内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并不混浊,有新鲜的空气在流动,这次稍微安心,随后就开动脑筋调查自己的处境。我试着喊了几声,都不敢太大,在这么一个近似于全封闭的空间内,吼得太大,只会伤了自己的耳朵。果然我连喊了几声胖子,声音都是嗡嗡的,被结实的墙面反射了回来。我握拳于胸,使劲地朝上敲打,不见半点动静。我将能试的招式都使了一遍,最后确定,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我是很难从这个密闭的箱形物体中逃出去的。我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冷静,而后开始思考这里是什么地方。 首先,我是被翡翠拖下水,最后失去知觉的。我自己并不知道期间间隔了多久,但估计时间不会太长。那么然后呢?翡翠拖我下水,明显是有目的性和方向性的,我似乎也听见其他人落水的声音。当时在湖边只有我们和白眼翁而已,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如果他真的要加害我们,在船上的时候有大把机会,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上了岛,找这么一座奇怪的湖来下手?他一路上讲的故事,真实性有多少?他口中一直念叨的那个人又是谁? 我越想越是烦躁,这破地方又小又暗,简直就是个棺材!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急忙探手沿着墙壁的缝隙去摸索,果真在靠近头部的地方摸到一处弧形缺口。我心中又悲又喜:他娘的,老子被人钉进棺材里了。那道弧线是封棺钉敲进去的痕迹。 也许是出于本能的恐惧,我虽然弄清楚了自己的所在,心情却更加沉重,忍不住再次拍打棺材盖。他妈的,老子不至于是被人当淹死鬼给埋了吧,那他娘的,我是晕了多久,心脏呼吸全停了?我心中默默流泪,也不知道Shirley杨是不是参加了我的葬礼,王凯旋同志是不是遵守了男人之间的约定,将我埋葬在开满小花的山冈。 我脑袋一下子涌进了许多面孔,熟悉的不熟悉,还有一些我几乎要忘记的人。眼下再懊恼也不是办法。想想自己开过那么多棺木,到头来反倒被困其中,这样的经历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也不晓得是不是已经被葬了,还是停棺内堂。不过听外头这么安静,似乎并不是在葬礼现场。我艰难地摸摸了衣兜,发现匕首已经不在了。我身上穿的还是落水时的衣服,一摸到湿漉漉的衣服,我顿时大骂自己昏了头。这衣服分明还是潮湿的,说明我落水之后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更不会有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我当做尸体入棺下葬。可既然如此,我又身在何处,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了微弱的敲击声。我静下心来,将耳朵贴在棺材板上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很低,虽然小却充满了力量,像是隔着很多层东西传过来的。我分辨了许久,确定那是胖子的声音,不禁也跟着大叫起来:“我在这里,胖子是不是你!”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反射共振的,我两只耳朵被自己的声音吵得几乎聋掉。不过总算是与外界取得了一点儿联系。 我喊完之后耐心地等待回复。果真,很快就听见胖子的声音传来:“去他妈的,老胡,我们是不是牺牲了,怎么进了棺材?”

  我扑哧一笑,原来这小子跟我一样,被人钉进来了,估计两口棺材隔得还不算远。我用手捂住耳朵,运足了气对他说:“**尚未成功,我们还不能见到马克思呢!这棺材是假的,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老白真不是东西,我是被他推下水的。四眼也是,哎?四眼呢,四眼!你在不在?老胡,秦四眼在不在你那边?”

  “我这是单人间啊,没看见四眼的影子。估计他也在哪个棺材里睡着呢!胖子,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老胡,你脑袋进水了吧?现在是什么处境,你就是有十万个问题,也等咱们先逃出去再说不是?”

  “不行啊,这个问题很重要,还挺应景的。”

  “那你说吧!”

  “嗯,你在棺材里挤不挤,能平躺吗?”

  “还行。就是肚子有点顶。哎,你扯这个干吗?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吗?”

  “我已经问完了。”

  “……胡八一,***的,等老子出去弄死你丫的!”

  因为这么一闹,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得知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心情顿时舒展开了。我正琢磨着要怎么从这个破棺材里出去,就听见头顶上方出来了“咯吱咯吱”的噪音,随即一道光线透过棺材间的缝隙透了进来。我知道这是有人在外头开棺,不禁有些紧张。以往开棺发财这种体力活都是我来做,别人躺在棺材里头等着我检阅就行了。现在我自己躺在里头,被人家从外边撬进来,那感觉还真别说,是挺郁闷的。难怪各个都要诈尸,要是有人不请自来,二话不说一榔头撬了你家大门,然后把值钱的东西一骨碌卷走,你说你跳不跳。 我正在反思自己以往的行为,棺材盖已经被人从外边给挪开了。一盏亮得有些过分的灯高高挂在我脑门上,晃得我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在黑暗的环境里待久了,猛得一见光,很容易刺伤眼睛,我刚才光顾着作自我批评一下子忘了这茬儿,眼睛别提多难受了。 等我好容易能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时,差点给他一老拳:白眼翁!老头子还有闲情换了一身衣裳。他似笑非笑地向我伸出手,我一巴掌给拍开了,两腿一跨飞快地从棺材里头跳了出来。这才发现我们是在一处溶洞中,旁边的地上还停着两口一模一样的黑木棺材。用膝盖想也知道,胖子和四眼就在里头。我懒得跟白老头说废话,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撬棍,开始松棺材上的钉子。老头在一边举着灯说:“听这麻利劲,你倒真是熟练工。”

  我叫白老头气得无话可说,只好安慰棺材里的胖子,对他说兄弟这就来救他。胖子听见我在外边倒也没有先前那么担心了,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说这鬼地方我也不认识,待会儿他出来了,咱们得好好审一审白老头。 胖子一出来,先是狠狠地骂了一通娘,而后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甩了下来。他四下看了一眼,瞧见白眼翁就在边上,顿时不淡定。“**,死老头子,你他娘的吃了豹子胆,居然还敢出现。别以为无产阶级的铁拳是吃素的,我早就看你这个老神棍不顺眼了。”

  他说完就要冲上去打。 白眼翁不躲不避反而仰长了脖子等着他打。虽然心头有火,可眼下我们的处境还未明朗,白眼翁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动手容易,想解决问题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我架住胖子,转头问白眼翁:“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关我们?”

  “这里就是疯狗村的祠堂。”

  他这话一出,反倒轮到我和胖子傻眼,这里是祠堂?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个溶洞的确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黝黑的墙壁上凿有洞壑,里头还留有蜡油燃烧过的痕迹。 白老头又说:“至于为什么要将你们锁进棺木,呵呵呵,是不是先把戴眼镜的小兄弟放出来再说?”

  我这才想起四眼还在棺材里,急忙抡起撬棍去起钉子。打开来一看,秦四眼脸色惨白,人早就晕过去了。胖子跟我合力将他抬了出来。 “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老做这样的缺德事,为老不尊。”

  我一边数落白老头,一边给四眼掐人中。他咳嗽了半天,最后吐了一摊水总算是醒过来了。 白眼翁说:“我这么做,实乃无奈之举。如果不用这三口棺材,你们一个都进不来。”

  “什么破地方啊,就进不来。你自己怎么没进棺材?他妈的,差点没吓死。你倒是提前招呼一声。”

  胖子骂骂咧咧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将秦四眼扶了起来。 白眼翁欷歔道:“看来不将当年的事情讲清楚,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说我们不给你坦白的机会,等交代完,看表现再收拾你!”

  胖子朝他挥了挥拳头。 我说人家是个盲人,你挥拳头没什么威胁。四眼早就懵了,他被我们扶起来之后像失了魂一样,绕着黑长的洞穴走了好几圈。我当他在水下脑缺氧,已经傻了。不料他忽然开口问:“咱们是不是在水下?”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了,我一开始都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我见白眼翁两眼一眯这才明白:疯狗村的祠堂居然在碧湖水底! 蒋书记曾经提到过疯狗村失踪的怪事,他说那是因为村子里的人捞到了湖中的僵尸,处理不当最后才会引火烧身。但是,从白眼翁的描述来看,疯狗村里的人对抚仙湖充满了感情,对湖底下埋有滇王墓之事也是多半抱着敬畏之心。甚至将古滇王奉为他们的湖神,遭天谴一说实在不能令人信服。 此刻听闻我们正身处湖底,而这里居然就是疯狗村,我心中一冽:难道,三十年前发生过什么大的地质灾害,所以才导致整个疯狗村沉进了湖底?可如果当真如此,为什么这个祠堂能保持干燥,祠堂内部还保有空气供我们呼吸? 白眼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走到棺木面前,探出干枯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起来:“看来,不将全部故事告诉你们,是不行了。”

  我们三个人,被他当猴子耍了一圈,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我看他到现在还有闲情在一边装腔作势假抒情,恨不得一板砖拍死这老头。 “算我求您了,你赶紧说吧!这一路我都快给你憋出病来了。”

  “你们这些个年轻人,一点儿耐心都没有。我不是说了吗,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一点一点地讲。”

  “***的到底说不说?再不说哥几个可走了。您一人对着棺材板回忆吧!”

  “好好好,我说,我说。哎,话说当日我为了救人,失了定海珠。这本是一桩大罪过,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胖子问他:“都什么年代了,你们村里还实行动用私刑?”

  “那有什么,别说是三十年前,就算搁今天,滥用私刑的事也不算少。”

  “这倒也是。那后来呢,您不好好活着呢吗?”

  “这是后话。咱们得先从回到疯狗村的那天说起。我丢了珠子,便叫同行的村人将我反绑送给村长处置。回去的路上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一来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二来更为失踪的三个人担忧,根本没考虑过自己回到村子以后会遭到怎样的责罚。你们也知道,从小孤岛回疯狗村只能坐船,因为渡船的船工一并失踪的缘故,我们所乘的是村中自备的渔船。虽说是渔船,可个头倒也不小。我们一行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个民防队员以及两条巨犬。因为丢了定海珠,一路上大伙都绷着个脸,不敢多话。船行至湖中央的时候,两条狗几乎同时冲向了船头,开始狂叫不止。先开始,我们只当是水里有大鱼巨虾,吸引了巨犬的主意,可没想一眨眼的工夫,其中一条狗居然发出一阵惨叫,片刻间就落入水中,剩下的一只狗也呜咽了一声,当场夹起尾巴钻进了船中。要知道,我们村里的狗向来以剽悍凶恶著称,像这样被吓得抱头鼠窜还是从来没有的事。我顿时觉得事情不对劲,水里头可能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民防队里有一个胆大的,他抄起船上的渔叉,背着土枪去查看情况。我喊了一嗓子,要拦他,却被其他几个人骂了回来。他们将我绑在船舱里头,只能隐约看见那人的背影,他先是将渔叉探到水里,试探了几下,随后又伸出头去看。其他几个人跟在他后头,有的出了船舱,有的还躲在门后张望。另外一条巨犬趴在我身边,用爪子盖住了自己的鼻头,不停地打战。我心里紧张得要死,不知道湖里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猛然间就看见那个趴在船头的人忽然浑身一抖,跟见了鬼似的大叫了一声,紧接着谁都没来得及反应,他就一头栽进了湖中。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有几个直接吓得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嘴里不停地喊着湖神息怒。可随即落水的人就发出一声惨叫,我见他扑腾了几下,水面上很快就滚起来大片的血花。那些民防队员根本没有工夫去管同伴的死活,一个个都像见了阎王一样哭丧着脸。我见情况急迫,已经威胁到村人的生命安全,也就不去管那么许多,奋力一挣,摆脱了绳索,捡起地上的猎枪,拉起搁置在船舱中的渔网冲上了甲板。我一出门,船身就猛烈地晃动起来,原本平静的湖水像沸腾了一样,不断地翻滚,巨大的浪头几乎要将天空遮蔽。”

  我听白眼翁的形容一下子就想起昨天夜里我们在抚仙湖中遇到的奇景。白眼翁讲到此处神色颇为得意,想来当时他必定神勇非常。果然,他又接着说起了事发的全过程。抚仙湖非一般的小湖浅泊,这风浪一起堪比江海,一艘普通的渔船被困在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几乎就只有等死的份儿。那些民防队员大多是岛上居民,一辈子都没出过大孤岛,平日里不过就是打鱼晒网,这样的大风浪几乎是前所未见。白眼翁自恃胆识过人,他觉得与其莫名其妙地葬身湖底还不如拼一拼,于是就提着武器扑到了船头,倒要看看抚仙湖中出了什么怪物。风雨飘摇间,只见七八只像人手一样的东西正在水中不断地推挤渔船。白眼翁心中大骇,生死关头,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他两腿一沉努力稳住了身体,将渔网撒进水中,而后对着水中白色的人手不断射击。其实他心中也明白风急浪高,子弹打进水里之后威力大减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但那种时候,要是再不做些什么,他几乎就要发疯了。子弹很快就打尽了,这时水面上慢慢地涌出了大量的鲜血,开始的时候白眼翁还挺高兴,以为打中了一只,不料一个浪头上来,将一节黑漆麻乌的东西卷上了船头。大伙定睛一看,**居然是半截人体残肢,那半截身体被啃得体无完肤,骨头露了半边,有一些残肉挂在骨头边上,伤口又密又碎,一看就是被许多尖利的牙齿同时啃食过的。一哥们儿趴在白眼翁边上,直接就吐了。白眼翁上前查看尸体,发现正是先前掉下去的民防队员,尸体上还有几处明显的弹痕,很显然白眼翁方才放的那几枪全招呼了这个倒霉的自己人。 “湖神发怒了,我们都要死,全都要死了。”

  那个刚刚吐过的哥们儿脸色铁青,嘴角还挂着白沫。白眼翁见他神志已经不清楚,也不愿多说什么,径直走到他跟前,一枪敲在脑壳上,将人砸晕了过去。 “去他妈的湖神,老子当了这么久神巫,还没见过他爷爷的蛋呢!现在是水猴子在闹事,想活命的统统给我打起劲头来!稳住船,上渔叉,把这群畜生给料理喽!”

  群龙无首之际,白眼翁发出狠话,给濒临绝望的村人带来了活下去的勇气,大伙纷纷捡起了散落在渔船上的钢叉铁戟准备与湖中的恶兽搏斗。白眼翁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水面上的白猴子不过七八只而已,照理说应当无法撼动渔船,更卷不起这样的风浪,除非在水底下还藏有大批这样的生物。可抚仙湖之中素来盛产鱼虾河蟹,如此凶悍的水猴子如果真是长期居住在此地,那水产早该被它们啃绝了,怎么会留到今天,突然向渔船发难? 他一时间想不明白,索性不去管那么些琐事。如果眼下斗不赢这群水里的畜生,那整船人都要成为它们果腹的粮食。白眼翁赤膊上阵,领着众人不断地用渔叉向水中投掷,很快,他们的密集攻势就收到了效果。一只被困在网中的水猴子叫白眼翁插中腹部,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其他水猴子想来搭救,白眼翁看准了机会,将渔叉向上一扯,那只网中的猴子立刻被钢钩上的倒刺划拉地肠飞肚破,瞬间在水中解体。其他水猴子闻到了血腥味,也不管是不是同类,扑上去叼起残肢就啃。船上的人见此良机哪还敢等,上足了马力将渔船飞快地驶了出去。这一群人死里逃生,拖着破损的渔船勉强驶入了疯狗村码头,这一边村里的人早就等急了,嘎苗老人与张大仙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米袋师父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不过他的手脚已经枯化,嘎苗师父也是回天无力,只能眼看着多年的老伙计从此成为一个废人。张大仙见抚仙湖上空阴气盘踞,湖面上起了浓雾,知道大事不好,就提前来到码头接应。果真叫他遇上了刚刚入港的渔船,一船人死的死伤的伤,白眼翁更是垂头丧气。嘎苗老人与村长先后赶到,听说他弄丢了祖祖辈辈供奉的神物,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差点被当场气死。村长的大儿子得知媳妇杨柳也跟着丢了,立刻挥起了拳头要找白眼翁拼命。 白眼翁自知这一趟损失太重,就算拿命偿也不为过,于是他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说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要求村里公事公办。可渔船上的民防队员不答应,他们说方才在水上,全靠了白眼翁大伙才能侥幸生还。又将遇上白毛猴子的事情添油加醋对几位长老讲了一番,每个人都说尽了好话想为白眼翁求情。 嘎苗老人是见过世面的,一听水下有异,立刻明白此事与定海珠丢失一案脱不了关系。他向村长请了情,说此眼下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处置白眼翁,留他一命有大用。大伙自然明白,他这是替爱徒找个借口开脱。除了村长的儿子贝大海,其他人都没有表态,算是默认了。那个贝大海不依不饶非要白眼翁赔命,想来也是,换做你家媳妇还没过门就莫名其妙地丢了,你也急。两拨人为了如何给白眼翁定罪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就在此时,远道而来的张大仙忽然发话了,他指着渔船问:“船上怎么有动静,是不是还有人没下船?”

  “我们一行六人,还有两条狗。除了先前丧身湖底的人和狗之外,其余的人马早就下了船。此时张大仙一发话,我们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那艘几乎要散架的渔船上。我们一行六人带了两条狗,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五个人和一条吓得不能动弹的疯狗。一靠岸,大伙都拼了命地往陆地上跑,船上根本不可能留人。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仿佛船上藏了一个吃人的妖怪一样。我靠上前去仔细一听,果然有‘嘎吱嘎吱’的声响从船舱里传来。那个声音很有节奏,不缓不急,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船上的木板。大伙很快都听见了那个声音,民防队的那几个人立马嚷嚷起来说这是水猴子来索命。我对师父说可能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跟来了,要上去看看。他并没有反对,先是安抚了众人,叫他们先散去。然后交代我说这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开始并没有理解师父的意思,后来想一想,老人家无非是要我亲自去擒住那怪物,在村人面前表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好求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去寻回定海珠。”

  白眼翁满口应承了下来,讨要了一支手电,拔出匕首就要回船上去,不料贝大海忽然拉住了他,说要一同去。所有人都不明白了,既然这个贝大海与他不共戴天,又为何要与他一同去送死?贝大海冷笑一声说道:“鬼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到时候假意搏斗一番,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野兽出来交差。我就是不信这神棍,我要一起去,做个见证。”

  张大仙原本在一旁听着,等他弄明白贝大海的意思,哈哈一笑,说他也要一同去见识见识。“你们两人本就是对头,到时候各说各话,还需有个做裁判的人。我想我这个外乡人做的公证,大伙总还是愿意信的。”

  其实村民们早就被一阵阵诡异的抓墙声弄得魂不守舍,哪还有心思管什么公证不公证。大部分人胡乱地点了点头将此事托付出去,而后就径直逃回了家中。村长并不愿意儿子参加这种危险的活动,可拗不过贝大海那股子傻劲儿,最后也就只好由得他去。于是白眼翁、张大仙还有那个不服气的贝大海三人就一同登上了那艘刚从抚仙湖中归来的渔船。再次登上那艘渔船之后,白眼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船分明就是十来分钟前他刚刚乘过的船,可眨眼间,再次登上船来,老是有那么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直往上钻。小小的渔船在瞬间好像变得又暗又大,像铁打的地窖一样。贝大海看上去倒是没觉出什么不对劲,他嚷嚷说:“不就是一艘破船,年久失修才会这样破旧,你休想骗过我。哪来的水猴子,哪来的白毛僵尸?你把杨柳和其他人怎么样了,快交出人来!”

  白眼翁心里很急,他看这船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偏那个死脑筋的贝大海自视在外头读了两年洋书就处处得理不饶人,不叫他有片刻安生。 “总在甲板上看,也瞧不出名堂。”

  张大仙点起火折子,指着半掩的船舱说,“咱们先下去看看,我听着声音好像是从里头传上来的。”

  白眼翁点点头,他一把推开贝大海,举起雪亮的匕首慢慢地挑开了舱门。说来也怪,船舱外头明明有明晃晃的日头,可一进到仓里边四周立刻变得一片漆黑。船舱里头的窗户跟糊了厚厚的牛皮纸一样,透不进半点光。白眼翁不仅奇怪,他先前被绑在船舱里的时候有这么黑吗?挠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黑暗中传来,张大仙举着火折子跟在后头给他照明,两人都不敢轻易出声。那个贝大海躲在门板后头,大概是被船上这种诡异气氛大概是被船上这种诡异气氛吓到了,不敢继续胡说八道。白眼翁咽了一口唾沫,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随即猫手猫脚地摸进了船舱。一进到这个四方形的建筑里头,“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更响了,听着听着就觉得其中还带有一丝丝的喘息声,就好像濒死的人在拼命抓紧最后一口呼吸一样。白眼翁见火折子不够亮,就准备去摸挂在栏杆上的油灯。他记得有一盏灯就挂在绑他的柱子上,于是便拉着张大仙上前去点灯。贝大海一个人蹲在门口好不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进还是退,倒是张大仙比较厚道,叫他在门口“望风”给了一个台阶叫他下。   白眼翁很看不起那个仗势欺人的村长儿子,他从张大仙手中接过火折子,探手去取挂在围柱上的灯,不想一伸手就摸到一样毛茸茸的东西,还有一股黏黏的感觉。他像触了电一样,立刻将手抽了回来,拿火折子凑近了一看,只见原本应当挂灯的地方,此刻却钉着一颗血淋淋的大狗头。在漆黑的船舱里猛然看见如此血腥的一幕,就是白眼翁也忍不住一阵恶心。张大仙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问他说:“这是你们村里的狗?”

  “这个块头的狗,只能是我们岛上的。这一只恐怕是先前被拖进水的。”

  白眼翁将火折子递给了张大仙,随后伸出双臂用力一拔,将反钉在铁钉上的狗头取了下来。动物的头骨本是身体上最坚硬的部分,也不知道这颗狗头是如何被钉上去的,后脑上叫大铁钉穿了个透。他这一拔不但喷了一地的血,还有一些又黏又滑的东西从狗头后面流了出来。张大仙皱了一下眉说:“看来那东西很有可能还在船上,它在向我们示威,大家务必要小心。”

  白眼翁回头看了一眼,摇头道:“这里可没有什么大家了,只剩你、我。”

  他指着空荡荡的门口说,“那个浑蛋已经跑了。”

  原来是贝大海方才在舱门口见到了死狗的头颅被吓得不辞而别。白眼翁心说那个没出息的蠢货跑了也好,省得拖后腿。随后他又在围柱四周找了一圈,总算了找到了那盏苦命的煤油灯,但外面的罩子早就裂了。“凑合用吧!”

  他将煤油灯捡了起来,信手塞给了张大仙。张大仙伸出手来,很快将灯接了过去却半天不见动静。   白眼翁冲着朦胧的火光问他怎么不亮灯,岂料肩膀上忽然一沉。张大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哪来的灯?”

  白眼翁几乎要跳起来,他本能地反手一扯,将身后的人从黑暗中甩了出来。那人料不到白眼翁反应如此激烈,根本没作准备,“哎呀”一声被丢了个狗吃屎,而原本亮着的那团微光也在瞬间熄灭了。白眼翁急忙蹲下身去查看,只见张大仙倒下身去查看,只见张大仙倒在地上。他喘着大气,捂住了脑袋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白眼翁捡起快要熄灭的火折子结巴道:“我,我刚才……你不是在我旁边,还把油灯拿走了,怎么又跑到我身后去了?”

  “油灯?”

  张大仙的表情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扭曲,“你,你刚才不是跟我要了火折子?我还一直奇怪,你抢它干吗?”

  白眼翁的心咯噔了一下,他将张大仙扶了起来,沉声说:“这房间里,还有沉声说:“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那阵刺耳的挠墙声又响了起来,还间隙伴随着一阵尖利的笑声。   白眼翁望了一眼船舱外边喊道:“贝大海,是不是你在捣鬼!”

  这船上一共就他们三个人,贝大海方才离开谁都没有看见,谁知道他是不是趁乱跑了进来,想要伺机吓唬他们。张大仙说:“不会是他,没这么大的胆子。我问你,方才你有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白眼翁摇摇头:“没有,那个人动作非常快,嗖得一下就接过去了。我只当你是给我点灯,根本没留意。”

  张大仙说:“我本来站在你身边,后来有一道影子晃了过去,我一扭头,火折子就被夺走了。我还当成是你要用火……”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起来,“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挠墙声,怎么四面八方全都是。难道来的不止一只!”

  “很有可能,我们在湖里的时候少说也遇上了七八只。真要是它们也不为怪。只是船舱就这么小,总共也就七八平方米,它们能躲在哪里?”

  说完这话,他就走到门边,咣当一声,将门给反锁了。   “刚才在水里,它们有优势,现在上了陆地可由不得它们。待会儿逮了活的,送到城里去交给博物馆宰了做标本。”

  他嘴上虽这么一喊心里其实一点儿底都没有,无非就是给自己壮胆。张大仙却不然,他资历深,又是个戴冠的道士,对这些牛鬼蛇神的把戏自然比白眼翁熟悉上百倍。于是就分析说:“抚仙湖水深山高呈葫芦型,又是一个老君炼丹的风水局,本不应该有污秽之物。我看昨夜山河变色,湖面上有瘴气升腾,恐怕是水底出了问题,有什么东西坏了此地风水。”

  白眼翁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联想起自己弄丢了用来供奉湖神的定海珠,一下子恍然大悟。恐怕抚仙湖生异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犯下大错,丢了定海珠。他原本就对神队成员失踪一事自责不已,眼下见整个村子都要受到牵连,一下子气急攻心,眼前一片昏暗。   张大仙并不知道白眼翁丢了定海珠的事情,他只是单纯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见白眼翁忽然摇晃起来还以为他身体不适。   “我不碍事。不瞒您说,这事都因我而起。我,我昨晚不该丢下他们的。”

  张大仙并没有多问,他安慰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藏在船上的晦物逮住,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白眼翁知道这件事与外人解释很难说明白,只好打起了精神,准备与张大仙一同先搜查船舱。   张大仙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已经烧到了尽头,连吹了几口气,火光却越发的羸弱。这个船舱虽然小,可里头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什么渔网、渔叉、竹筐、水箱都是平日里渔夫们用惯了的捕鱼器械。白眼翁越找越急,眼看这最后一丝火光就要熄灭了。张大仙说这样找不是个办法,咱们还是先回村子里去,找些照明的器械来。正说着,一声惨叫穿透了木板门从对面传来。白眼翁大惊,他认得这是贝大海的声音,这小子不是早跑了吗,怎么此刻会突然叫了起来,难不成是遇到了危险?两人不敢等,寻着贝大海的呼救声冲出了狭小的船舱,可这渔船总共就屁大点地方,出了门一望到底,却到处都找不到贝大海的身影。   “在那里!船头,船头下面有人!”

  眼尖的白眼翁一下子就看见船头的栏杆上吊着一只人手。他飞扑上去,只见贝大海大半个身子都挂在船外,只剩两只手攀住了围栏。贝大海一见有人来了,立刻大声呼救:“快救我,救我。”

  他说着向下看了一眼,就听“滋滋”两声怪响,一只长满白毛的“人”手从他腰间探了出来。白眼翁单脚跨在围栏上,一眼就看见了一只白色的水猴子正往贝大海身上攀。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里,看清楚这东西的真面目。传说中的水猴子与普通猴子并无半点相似,长马脸,佝偻背,还有一双与人类极为相似的双手。它身长爪子上带有倒钩,它扣住了贝大海死活不肯松,很快贝大海的腰间也渗出了鲜血“管不了啦,你拉住他。我下去收拾那个畜生!”

  眼见人就要被拖下水去,白眼翁索性松开了双手,将脚边的绳子往桅杆上一拴,叼起匕首滑下了船头。贝大海被钩住了皮肉,疼得嘴角直抽搐。那只白毛水怪见有人要下来与他抢晚饭,龇起嘴牙,抽出一只爪子挠向白眼翁。白头翁抱着绳子轻轻一荡晃过了要钩皮带肉的利爪。贝大海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水猴子在抽爪的瞬间,带去了他一大片皮肉。他疼得几乎昏死过去,不断地叫骂,看样子也是怕到了极点,有点怒火中烧的意思。白眼翁哪有心思去管他死活,他两脚登住了船身,一手绕绳稳住了身体,而后反手握起匕首朝着水猴子的颈脖狠狠地插了上去。   因为悬挂在半空中,他这一下很难控制力道,一刀过后根本掌握不了平衡,径直朝贝大海身上撞了过去。   “好在老天有眼,我那一刀正中靶心,生生地捅进了那畜生的背脊。它吃疼之下,狂叫了一声,那声音又尖又锋,如同一把刀子割得人心头发麻。当时我与贝大海撞到了一块儿,那畜生眼看就要扑上来。我哪敢松手,握住刀子的手打着战,又是一捅一划,只把那畜生半侧的身体都掀出一块儿天窗来才停手。”

  而后他与张大仙合力将受伤的贝大海拉了上来。那只叫白眼翁捅穿了的水猴子尚未断气,它身体里流出尽是些绿色的脓水,腥臭无比。白眼翁将它摔在甲板上,然后又取了渔网缠了个结实,一路拖回了村中。这个时候村中的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好多人聚在村头上,在等着他们回来。有几个穿开裆裤的孩子,远远地看见白眼翁就开始欢呼。贝村长领着大伙迎出了村子,他被贝大海浑身的伤口吓了一大跳,急忙叫人将儿子抬去了医疗所。嘎苗老人拄着拐杖来到了渔网边上,这个时候水猴子还没有断气。白眼翁踹了它一脚,向大伙解释道:“这畜生不光在水里头凶,还想跟进村来。大海叫它啃了两口,估计要躺一段日子了。”

  村里的百姓都没见过这种浑身长白毛的动物,纷纷围上前观看。   村长听说这是湖里的东西,建议说要放生,白眼翁第一个不同意。他说:“这东西是个祸害,现在放虎归山留后患,日后倒霉的还是我们。”

  “你这个混账东西,”

  村长抄起手杖一棍砸在他背上,“弄丢了定海珠,惹恼了湖神才会派这些虾兵蟹将来找疯狗村的晦气,连大海都叫你给拖累了。你还有什么脸说话,我打死你,打死你!”

  他说着又狠砸了数下,最后还是嘎苗师父与张大仙一同说情,才勉强拦下了村长的追打。   嘎苗师父说:“依我的看法,抚仙湖里发生的异象的确与丢失供品有关。这是他失职,也是我做师父的责任。这样吧,待会儿我去宗堂里开坛作法告慰祖先,请他们代向湖神求情。宽限我这徒儿几日,叫他把人和东西统统寻回来。要是到时候找不回杨姑娘和信物,我这个当师父的第一个把脑袋卸下来以平天怒!”

  德高望重的嘎苗师父发了毒誓,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说个“不”字。白眼翁知道师父已经尽力,他立刻跪在众人面前,以天地起誓,三日之内寻不回珠子,他就自毁双目做个有眼无珠的废人。疯狗村素来是个平静的地方,相亲邻里就跟一家人似的,从未出过如此血腥的要命官司。这一眨眼的工夫,伤的伤死的死,还有两位地位尊贵的神巫当场立下了毒誓,所有人无不屏息自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张大仙最先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说:“小道在外行走多年,这样的怪物怪事见的不算少数。要我说,各位大可不必惊慌,一切皆有定数。”

  用今天眼光来看,他这番话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废话,可放在当时,老百姓就偏好信这个白胡子老道士,觉得够权威。刚好早先那几个民防队的人也在,他们指着地上的水猴子说:“这怪物害了我们兄弟的性命,留它做什么,剁碎了喂狗!”

  这话一出,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疯狗村是个偏僻地方,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大的娱乐活动,了不起是谁家娶媳妇生娃娃唱一台大戏而已。“杀怪物的头”这话题一听就带劲儿,很快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妇女小孩都被动员了起来,敲锣打鼓将只剩下半条命的白毛猴子拖上了广场上的戏台。村长原本想要阻止大伙,但他儿子受了重伤,根本没有心情跟着其他人搅和。于是就将现场交给了嘎苗和民防队,自己先行去医疗所探望贝大海的伤势。   这头村民们将白毛猴子连同渔网吊在了戏台子上,而后又把家里养的猛狗牵了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工夫就分得一干二净。白眼翁在旁边看着,心里泛起了一阵恶寒,这不干不净地就叫家狗吃了,万一食物中毒,那疯狗村以后可就就要改名叫死狗村了。   收拾完了白毛水怪,嘎苗师父向张大仙道了谢,而后语重心长地将白眼翁叫到了边上:“湖中生异,只怕全和定海珠有关。据说此珠能够镇邪避祸。这才刚丢,湖里边就出了白毛僵尸。我看这事拖不得。”

  白眼翁问他湖底下是不是还藏了别的东西。嘎苗老人沉吟了一下,说道:“滇王墓的传说并非虚构,而是确有此事。只是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够交代清楚的。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非要下水,务必要准备三口棺材用作开路的法器。”

  “棺材?”

  白眼翁从未听说过此事,他又想再追问两句。但嘎苗老人话已至此:“我做了大半辈子的神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懂个七七八八。这滇王墓的事情,从前几辈神巫起就有研究,只是那玩意儿与我们村子无害亦无益,便没有多作探究。现下湖底生变,若是日后它成了祸害,你千万要记得毁掉。”

  说完他又交代白眼翁去准备祭祖的法器摆设。随后便先行去了宗堂处理场地问题。

  此时的白眼翁不敢有半点怠慢,立刻去官楼里收拾施法的家伙。张大仙表示想要一同去见识见识。白眼翁不好意思拒绝,但也声明苗家的官楼分东西,东官楼是村长家的,西官楼是神巫家的。这两座楼外人是轻易进不得的,就算张大仙于他有救命之恩也只能在二道门外头转转,内院说什么都不能带他参观。张大仙说尊重少数民族的习俗,一定不乱闯。这俩忘年交便一同去了嘎苗老人的官楼中取法器。

  在苗人的习俗里祭祖告神不但要黄纸红符,还需制备一些通神的物件,一般来说大多是死者用过的东西。但神巫通告祖先,一律使的是虫蛊。这西官楼是疯狗村中的重地,里头只住神巫与他的接班人,外人很难窥探到楼中布置,所以外界多有传说,这西官楼里头藏满了毒虫药蛊。神巫不吃饭,都是靠吞虫子过活,这才练就了一身趋虫下蛊的本事。这些坊间传闻自然可笑至极,但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有些可信性的。就拿白眼翁住的地方来说,除了日常生活用品来说,大部分地方都用来堆置养蛊的玻璃缸。这些毒虫猛蚁在旁人看来狰狞可怖,却是神巫们用以救人祈福的良药。白眼翁将师父要用的通灵虫小心翼翼地引入了巴掌大的圆形小瓮之中,再以红布将小瓮包了个结实,接着又将师父点了名的法器一一打包,最后统统塞进了包里。

  他扛着包袱来到院子里,看见张大仙正在研究一株花草:“我这里收拾好了。大仙你逛完了?”

  张大仙直起腰来,见他背了一包东西就想上前帮忙,白眼翁摆手说:“不碍事,师父还等着我呢,咱们走吧,去宗堂。”

  张大仙恋恋不舍地与他离开了西官楼,路上说道:“我游历各地,对这些民俗怪力之事很有兴趣。此番进了苗地,想研究一下蛊物,一直没有机会,等这件事结束了。你我可要好好聊一聊。”

  “这事你找我师父就对了,别看我学了十来年,其实大多不通。”

  白眼翁叹息道,“要不是这样,何来丢了贡物?”

  张大仙自知戳了人家的伤心处,急忙换了话题,与白眼翁谈起了大孤岛之外的世界。听得他两眼放光,表示如果这趟有命回来,一定要随张大仙出去走一走看看外边的世界。两人一路闲话很快就到了宗堂,却见门口人声鼎沸,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白眼翁开始还当是村民们凑热闹,赶来瞧神巫作法。不想村长忽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白眼翁结巴道:“不见了,宗堂,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你说清楚一点儿。”

  白眼翁只当自己听错了。可大伙一看见他来了,像见了救星一样,纷纷围了上来,七姑八婆各个拉着他喊救命。

  村长颤颤巍巍地指着人群后边的建筑说:“不见了,整个宗堂都不见了。你师父,师父也在里边……”

  乍听之下,一栋祖宗祠堂凭空消失简直是疯子才会说出来的话,可大伙围了一圈,各个都说不见了。真叫白眼翁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听师父也在里边,立刻拨开人群冲到了宗堂门口。

  一看见宗堂,他整个人都傻了眼,背在肩头的包袱都掉了。张大仙年纪大了,好不容易才挤过了人墙跑到白眼翁边上,饶是他见多了世面,也忍不住“啊”了一声只见原本屹立在村子中央广厦青砖的宗祠堂,此刻只剩四角的围柱与天顶健在,房屋中央凭空汪出来一潭深不见底的碧水,如同一个大澡堂子。而祠堂里原先供奉的牌位灵牌,还有座椅板凳全都不见了,如同被这一滩碧波吸进去一样。

  白眼翁的第一反应就是祠堂淹水了,可好端端地哪来这么许多湖水?这里既不是井眼也不是河道口,那些水如同从地下凭空渗出来的一样。这诡异的现象让白眼翁无所适从。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忙问:“我师父呢?他不是在宗堂里边准备法事吗?”

  村长皱着一张老脸,恨不得挤出一朵菊花来:“嘎苗师父也不见了,他进门之后一直没有动静。我们担心了好一会儿才把门推开,谁知道,谁知道……作孽啊,这是祖宗们发怒要惩罚我们……”

  白眼翁自然不信这一套,他丢下法器蹲到水边伸手去摸,像是要确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觉。“给我拿绳子来,越长越好。”

  他一说话,立刻有村人去取了织网用的编织线。白眼翁在绳子一头拴了一块儿大石头,而后将石头丢进了水中,那卷尼龙线少说也有三十四米长,绳子不断地往水中沉,好半天也不见停。随着绳子渐渐告短,他心头也越发慌张。最终一整卷绳子全都被大石头拽入了水中村人看到这一幕无不震惊,已经有人在传说这是通到地府里的黄泉水,疯狗村就要完蛋了。白眼翁身为神巫也无法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唯一确定的就是一切都与丢失定海珠有关,难道真是湖神发怒了,要毁了疯狗村?他不信,又叫人去准备潜水用的器械,打算下到这潭碧水里去一探究竟。张大仙说这水底必定有蹊跷,他要一同前往。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推开了人群走到了白眼翁身边。他一看,原来是贝大海。贝大海身上缠着纱布,裹着一件外套嚷着说要一同去。他爹劝他说:“哎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闹个啥,神巫要去就由他去,你身上有伤,怎么能下水?”

  贝大海去意已决,他指着张大仙说:“我欠他俩一条命呢!再说了,我是贝家的儿子,不能叫外人抢了先。”

  白眼翁心说刚在船上倒不见你有这等觉悟,现在当着全村人的面反知道装英雄。他冷笑了一声,说:“潜水用的装备,村里多的是。贝少爷你想去没人拦着。只是,我不喜欢有人拖后腿。你一会儿下去了,可别跟着我。”

  贝大海瞪了他一眼,拍拍胸口:“我是为了村子做事,不像你这个坏胚。我已经叫人去小孤岛上找杨柳他们了,等找着了,自然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

  白眼翁懒得跟他解释。他伸展了筋骨,背起渔民专用的水下呼吸肺,一个猛子扎进了那一潭深不见底的碧水。张大仙与贝大海紧随其后也都下了水。这碧潭看似清澈见底,下去才知道这底下是别有洞天。白眼翁沉了十来米左右就看见一张木头桌子飘在水中,他游过去一看,居然是祠堂里红木桌。张大仙跟到他边上,见了桌子忍不住比画了起来,问他是不是祠堂里的东西。白眼翁点点头,心中喜忧参半,他喜的是祠堂果真如他所想,是陷入了水底。可又不禁为师父的安危担忧起来。这少说也有半个多钟头的时间了,嘎苗老人没有携带潜水器械,要如何在水下呼吸,会不会已经……想到此处,他急忙打住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此时贝大海从另一面游了过来,他指着远处不停地招手,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领他们去看。白眼翁与张大仙对视了一眼便朝着贝大海的方向游了过去。他越游心中越是疑惑,这潭水的实际面积比他想的要大得多,至少从他所在的角度来看,远不止祠堂这么大,难道疯狗村底下真有一个地下湖? 他们游到贝大海面前,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远远地看见在碧潭深处有一处通光的小点。白眼翁立刻想到那可能是一个水下通道,只是不知道能通向何方。当时的潜水器械相当粗糙,当地渔人潜水捕珠多半靠的是自身的技巧,一口气憋下去,再加上水肺能潜上半个多钟头。白眼翁他们几个都不是专业选手,此刻已经在水下待了十来分钟,再撑下去很可能会出危险。 贝大海身上带伤,张大仙年事已高,白眼翁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先下去探一探,叫他们二人先行上去换气。那两个明白水底下的事情不容耽搁,于是向白眼翁抱拳一拜,随后就转身朝着水面浮了上去。白眼翁深吸了一口气,憋足了劲,向着水下的亮点潜了进去。 他又游了十来分钟,终于见到了亮光的真面目。那是一个巨大洞窟,也不知道通向何处,洞口有明显的人工痕迹。他犹豫了一下,水肺中的氧气可能不够他再折回去了,于是决定先进到洞里去赌一赌,没想到还真叫他赌对了。那个洞窟里头居然是一处用天然溶洞改建的石室,石室两壁的洞壁上刻有朱砂描红的篆体大字,顶端绘有神仙百兽的壁画,看上去如梦似幻,仿佛回到了古代。

第二十五章 滇王墓

  听他讲到此处,我忍不住插嘴问:“那难道是一间水下墓室?”

  白眼翁慢悠悠地点头道:“不错,我们找到的那间溶洞正是古滇王的墓室入口。”

  胖子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他刚在一旁听白眼翁说故事,都快瞌睡过去了。这下听见“墓室”二字,脸上乐开了花:“滇王的墓室?你是说那个统领多少路铁骑的猎户古滇王?”

  “什么猎户不猎户的,你尊重一点儿。”

  “本来嘛,好好一个诸侯王,偏爱打猎,不是猎户是什么!”

  “随你随你,我这讲到一半,你听也不听,休要插嘴。”

  白眼翁似乎很讨厌别人打断他的故事。我忙向老人道歉,请他继续讲下去。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一间墓室,只当自己做梦,到了神仙住的水帘洞。我当时对古文并没有研究,也看不懂墙上刻的是什么东西,隐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一处了不得的地方,很有可能找到了师父口中的滇王墓。我在那个溶洞里边待了十来分钟,走走停停,也不敢深入。过了一会儿水中忽然冒出了气泡,贝大海跟张大仙两个人先后浮了上来。他们见到这座巨大的溶洞也十分惊奇。张大仙接连说了好几声果真如此。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曾经在云南的时候,听人提起过抚仙湖下葬有滇王墓一事,眼下看来,当真如此。”

  白眼翁对墓葬并没有过多的研究,疯狗村毕竟是个封闭的地方,平日就算死了大户人家,也就是多占两亩地,多盖两层碑,多种两棵树,吹拉弹唱孝子哭丧,做点派头出来就过去了。得知自己眼前就是滇王墓之后,他也没觉得有多新奇,不就是个埋死人的地方吗?但是张大仙却不这样认为,他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说要上前头去看看。贝大海在人前爱说大话,可这人一少,他的胆子也跟着缩水了。他见前方昏暗不明,四周阴暗潮湿,就建议说反正已经知道下边是个什么东西,还是回去多叫些人来才好。 “我师父可能还在下边呢!要走你自己走!”

  白眼翁很看不惯这个两面三刀的村长儿子。他取出用油纸和塑料包裹好的手电,径直朝溶洞前方走去。贝大海自然不敢一个人待在原地,只好扭扭捏捏地追了上去。三人一口气走出了近百米的距离,白眼翁不仅好奇道:“不就是个死人墓,怎么这么长,也没瞧见棺材。”

  张大仙笑道:“诸侯的陵墓岂能与寻常百姓相提并论。像滇王墓这种规格的,起码有了神道、前室后室、左右耳室三处地方。这还是因为建在水底下,施工多有不便,换到陆地上,那起码要占一个山头的土地。”

  “这,这么大的地方?埋死人做什么?”

  “当然是占风水抢龙头,安死者贵后人。”

  白眼翁听张大仙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敢与他争辩,只求快些找到师父的人影。大概走了二十来分钟,溶洞终于见了底,地表上除了一道与来时相同的碧泉之外,四周空无一物。 “啥都没有啊!我师父呢,师父!师父!”

  白眼翁见这么简单就到了尽头,一下子心急起来,他满山洞地呼喊,希望能听见嘎苗师父的回应。 “看来咱们还得再下一次水。”

  张大仙指着碧汪汪的潭水说,“这是双龙贯珠的局,我们刚才是在小龙的肠子里头,穿过这道水门才能通到正主的胃里边。”

  此时的贝大海已经满头大汗,他脸色有些发青,哆嗦道:“这,这个地方太冷了,再下水,我怕,怕……”

  “怕个蛋。你瞧你这副样,难怪丢了媳妇。水下不比这洞里暖和?你那几年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眼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老实说要不是看在村长的面子上,他早就将这个废物丢进水里喂猴子去了。想到此处,他后背不禁犯毛,抚仙湖中以前从未出现过浑身长满白毛的长脸怪,那些白毛猴子又是从水里来的,那会不会是墓室里跑出去的僵尸呢? 他将心中的疑惑对张大仙讲了一下,后者沉吟了一说:“你的推断很有道理,只是僵尸多为死人所化,尸体僵直,行动缓慢,也没有思考的能力。而白天在渔船上攻击我们的,明显是一件活物,它能跑会跳,也有一定的智力,实在不像是僵尸,但也不能说它与这湖底墓全无关系。毕竟嘛,抚仙湖是一个老君炼丹的葫芦局,其中收治了一些山怪海精也不是没有可能。”

  “按您这么说,这不是墓,是个炼丹炉,里头装满了妖魔鬼怪?那滇王算什么,他不是也被埋在这里吗?”

  白眼翁带着满心的疑惑看向张大仙。后者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些我哪里会知道,不过胡乱猜测,来来来,我们快下去。说不定你师父就在前头。”

  白眼翁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但是不知道要如何表达。加上他十分担心师父的安危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不知道这一汪水的深浅,这次又是白眼翁打头阵。他带了两个新换的水肺,一口气潜了下去。这次下潜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同,四周水流不断交织,大小鱼虾在他周围游来游去。他又游了一会儿,发觉根本找不到边际。这时一大群青色的尖嘴鱼从他身边悠然地窜过。他心头一紧,这种青尾尖嘴鱼是他们抚仙湖的特产,外地是绝少见到的。紧接着更多的青尾鱼出现在他面前,白眼翁心想难道水湖相通,自己竟然来到抚仙湖底?真要是这样,想找师父的事无异于海底捞针。偌大的抚仙湖年年都有人失足淹死,如果师父真是被卷进了湖底,那恐怕凶多吉少。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祠堂里头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多出来一潭连通抚仙湖的水来。这件事恐怕除了当时身在祠堂的嘎苗师父之外,世界上恐怕再无他人能作出解释。 白眼翁不愿意在湖底浪费力气,准备折回去找张大仙商量对策。不想才一转身就被一张又长又尖的脸撞了个满怀,他吓得差点将呼吸器吐了出来,连吐了好几圈气泡才勉强镇定下来。那张长满白毛的马脸,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正是白天里差点掀翻了渔船的水猴子。只是这只水猴子四肢僵直,漂在水中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他壮起胆来,拖住了水猴子的尸体,拉到了方才进入抚仙湖的洞口,想要带上去做研究用。不料才入洞口,就看见湖底泛起一阵阵的水泡,那场景,如同有人在湖底下生了一堆烈火想要将整个抚仙湖煮成一锅开水一样。白眼翁又惊又怕,躲在洞中不敢轻举妄动。只见翻滚的水泡中间慢慢地游出了一群排列整齐的白毛猴子。它们口中不知道衔了什么东西,在碧绿的湖水中泛着红光,三个一组,五个一列。齐刷刷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白眼翁从未见过如如此奇特的景象,一方面他害怕被发现之后遭到这群怪物的撕咬啃食,一方面又想追上去看看它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要跟上去一探究竟。他将那只僵死的水猴子绑在了自己身上作为掩护,然后便悄悄地跟上了前边的队伍。 游了一路,不断见到有僵死的白毛尸体从前边的队伍里漂出来。他一开始还好奇是怎么回事儿,后来亲眼看见跟在队伍后头的水猴子将前边的同伴咬死,然后从尸体里掏出一块儿拳头大小的红石头叼在嘴里继续向前游去。就这样一直下去,不断地有尸体留下来,原本二三十只的队伍,跟到最后只剩下半数不到。它们停在一处洞穴外头,叼着红石头的白毛猴子一只一只井然有序地游了进去,隔不了多大工夫又游了出来,却不见红色石头的下落。很快,十来只水猴子就陆续散去。白眼翁躲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确定它们已经离开,便游到了洞穴外头,想进去瞧个清楚。为什么它们要自相残杀随后又将那些奇怪的红石头藏进这样一个水底洞穴中?这个洞穴比起先前来时的“龙珠穴”要大上数倍。他进去之后浑身感到一阵恶寒,手脚越发冰冷。白眼翁在外头观望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水肺,现下手脚被冻得僵硬,也不敢继续前进。正要回头,却发现洞中红光闪闪。他咬下牙又游近了一段距离,隐约看见水光那头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可惜氧气已经快要耗尽,他没有办法再待下去,只得先行折回来时的龙珠洞。因为在水下待了许久,他害怕瞬间离开水面会伤了耳膜,先在水中慢慢地浮了几下才爬上了岸。 他话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我当他讲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不料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你们可知道,我回到岸上之后看到怎样一幅光景?”

  他先前讲了老半天,也未曾像这样严肃地发问。我心头咯噔了一下,觉得当时溶洞中一定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情。胖子挠挠头说:“怎么,该不是站了一洞的白毛僵尸,要给你行礼?”

  “要是多了点东西,那倒还好……算不上恐怖,”

  白眼翁叹了一口气,“可我回到洞里之后,却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他们不见了?”

  我咋舌道,“贝大海跟张大仙不是在原地等你吗?怎么会不见了?”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一脱下水肺,我就大声呼唤他们二个人的名字,可除了短促的回音之外根本一无所获。现在咱们人多,很难想象当时的情形,被独自一个人留在坟墓中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我头晕目眩差点晕倒。我抱起呼吸器,沿着来时的路一直朝前狂奔,希望他们只是因为无聊所以四处乱逛去了。可等我回到连接祠堂的溶洞口时,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一人的踪影。这一条被张大仙称为神道的水下溶洞几乎成了我心头的魔鬼,这么多年了,还没有缓过劲。”

  “那然后呢,你是如何回到地面上的?”

  “我们三个人,有三套潜水器,我带了两套下水。他们两人并不熟水性,想要合用一副水肺是十分危险的事。当我见找不到他们,就只好安慰自己说两人可能迫于某种特殊情况已经先回村子里去了。我虽然明白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但心底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我不敢在无人的溶洞中多做停留,背起几乎要耗竭的水肺一口气潜了出去。可等我浮出水面之后,发觉外头已经大大不同了。祠堂的墙壁和屋顶统统消失不见,连周围的民居也不见踪影。我能看到的只剩一棵红枣树,那一棵原本种在村中高地上的望风树,几乎算得上是村中最高的东西。”

  听了他的描述,我瞪大了双眼问:“你是说,在你下水的这段时间内,村子被淹了?”

  “不是被淹,是下沉了。疯狗村有一大半的地方都被碧湖取代。我游了半天才碰到了陆地。一上岸就看见满地狼藉,到处都是一幅逃荒过后的惨淡模样。”

  听了白眼翁的描述,我们大致明白了疯狗村消失的经过。他说当日从湖底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候,村子里落魄狼藉,找不到一个人。他寻思着村里的人可能是逃难去了,就顺着记忆来到了码头边上,可村里头的渔船都好好地靠在水边上。他打算上船去看看,才走了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低头一瞧,居然是一只从草丛里伸出来的人手。他拨开了草丛,发现里头躺着一个人,翻过一看,竟然是从溶洞里消失了的贝大海。他此刻脸色发紫,全身的血管都凸了出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白眼翁上前去扶他,发现他浑身滚烫,烧得吓人。这时从村子方向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白眼翁感觉到地面在激烈地晃动,脚底下不断有清水在往上头涌动。他哪敢再等,立刻架起贝大海上了一艘就近的渔船。 “我们才一上船,海啸一样的浪头就从村子的方向扑了过来。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陆地上平地起浪,整艘船一下子被洪水打了出去。我对驾驶渔船的事又不熟悉,摆弄了好一会儿总算把渔船驶进了抚仙湖。那之后我开船靠了岸,带着贝大海逃进了离抚仙湖最近的一处苗寨。我记得他们的土司好像叫做杀狼的,对我们十分照顾。可贝大海的病情十分严重,每天除了说胡话之外还不断地吐青鱼出来,吓得寨子里的人不敢靠近。那个土司刚刚上任,在苗寨里并没有什么威信。他得知我是疯狗村的神巫之后,就请我为他作法施药想要在百姓心中立威。他还答应只要我能帮他坐稳大土司的位置,就帮我将贝大海送到城里,去找有洋大夫的大医院治疗。下蛊这种事情我只有理论经验,从未在活人身上试过。可眼看着贝大海一天衰过一天,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何况,我还打算借助土司的力量回大孤岛上去寻找幸存者。说起来真是作孽,我用药的功夫并不娴熟,他先后抓了好几个人来给我试,结果都惨不忍睹。我枉害了几条人命之后总算是找到了一种能控制人心神的虫子,只要将它按比例注入人体就能控制人的行动,减小用量之后,自然能产生威慑力。我帮他在村中的几处水源里都下了蛊。他也没有食言,在我试药的几天就先行派人将贝大海送去了江城。我忙完寨子里的事,立刻带人乘船回到了大孤岛。“那时节大水早就已经退了,只是我们的村子已经被完全淹没,成了一片碧湖,连山头的枣树都消失不见了。我在岛上待了三四天的工夫,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幸存者,只好垂头丧气回到了苗寨。大土司的意思是叫我留在寨中为他办事,可我心里还挂念着贝大海的病情,便将此事推脱再三。他拗不过我,于是差人备足旅费和干粮,送我去江城探望贝大海。等我到了医院,发现他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他在弥留之际对我说那天在溶洞里,张大仙向他盘问了许多关于疯狗村的事情,随后又骗他说此地阴气太重不宜久留,问他想不想回村里去。他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点头。张大仙叫他吃了一种丹药骗说有助于人在水中闭气的功效。他问大仙为何早不拿出来用。张大仙回答说这是珍贵的药材,只有大海这样的有缘人才有机会服用。贝大海被他唬得心花怒放。两人回到村子之后,将底下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一遍。张大仙说神巫一个人在下边十二分的危险,他要去西官楼里取一些必要的法器再下水相助。村子当然不答应让外人进西官楼。可张大仙义正词严,说现在是关键时刻,大家伙都是外行,只有他是修道之人,懂得施法救人之术,能助神巫一臂之力。贝大海因为之前受他蛊惑也跟着吹嘘起张大仙的法力。恰逢祠堂里的水位再次上涨,大家伙已经开始商量着逃命的事情,于是只得默许张大仙进了神巫居住的官楼里头。”

  “哎呀呀,你们的觉悟实在太低了。遭贼惦记了吧,我开头一听就知道那个什么狗屁大仙不是个好鸟。怎么着,他是冲着你师父收的那些个宝贝去的吧?”

  胖子得意地跷起了二郎腿向白眼翁示威。 我只好再次提醒他,老人家是看不见他这个熊德行的。然后我又转头问白眼翁:“那个张大仙费尽了心思就是为了偷你们收藏的毒蛊?”

  老人家艰难地点了点头:“不错,贝大海觉得他是个能人,一门心思想与他结交,所以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原以为张大仙是真心要帮忙,不料一路尾随,却发现此人卷了西官楼里头的东西之后,立刻背着大伙逃到了码头上。当时张大仙已经上了他那艘小艇,贝大海想要找人拦他已经来不及,索性豁出去了,想当面喝住这个胆大包天的老贼头。人家既然敢做这个买卖,准备当然是做足了。贝大海说那个老贼冷笑了一声,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顿时浑身如同被火烧过了一样,疼得满地打滚,眼睁睁地看着贼人驾船离去。他在恍惚间似乎听见了水流声,还有村人呼救的声音,可他最后坚持不住一下子昏死过去,直到我出现,才铆足了力气呼救。”

  原先听白眼翁讲述整件事情的时候,只觉得那个张大仙出现得太过突兀,如神兵天降一般为他们解围。此刻再一想,这人分明就是小孤岛事件的幕后真凶。他独自出演了一出陌路英雄的大戏,叫白眼翁先是对他感恩戴德,随后又以世外高人的身份介入到疯狗村下沉的事件中。看样子,定海珠与失踪的三个人都落在了他手里。只是不知道他千辛万苦演了这么一圈,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单纯觊觎苗家所藏的蛊物? 我将这个疑惑说了出来,白眼翁点头称赞是:“开头我听了贝大海的讲述也是这样认为,只当那姓张的老贼是冲着我们神巫所藏的各式蛊物而来。直到他找上门来,我才明白,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他还找上门来了?”

  四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他偷了你的东西怎么还敢出现?你没有报警抓他吗?”

  “那还是在我将贝大海接回苗寨之后的事情。我静下心来研究起他的病情,发觉他很像是中了南洋那边的降头,便擅自对他下药,想将毒物逼出来。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但没救下贝大海的性命,反而遭到毒蛊反噬,毁了自己一双招子,应验了当日的毒誓。我瞎了之后,土司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大概是看准了我非要依靠他才能在苗寨立足。这之后大概过了三四年的样子。一天夜里,土司忽然将我召进了他家的土堡,说有熟人要见我。天知道疯狗村连条狗都没剩下,我好奇这世上怎会还有人识得我,却不想一进门就听见一个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音,那个杀千刀的狗贼他居然回来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气急败坏,质问土司为何留这个浑蛋在寨中。岂料张老贼却与土司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说是要助他统领周围大小苗寨。我见土司倒戈相向,心顿时凉了半截。张老贼向我逼问有关滇王墓的事情。我见他又打起古墓的主意,就骗说那地方极其凶险,非一般人能够进入。他说这两年他曾经试图找过墓穴位置,但几乎一无所获。我心说老天还是有眼的,不叫你这个畜生寻到墓穴所在。要不怎么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老东西太过珍惜他那条贱命,居然听信了我的话,以为滇王墓的入口,只有在太岁年涨潮之际才会出现,要想入得此穴还需三具百年以上的僵尸做诱。他哈哈一笑,威吓道:‘你那个师父临死前交代说要入墓先要棺,现在你又说要准备僵尸做饵。依我看没一句是实话。’我当时这么说纯属机智之言,只为了阻他一阻,给自己留点时间以便准备对付他的计策。听说师父曾经落在这个老贼手里,我气得恨不得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可当时的情况,我哪有什么胜算。只好憋住了一口气,佯装苟且偷生之徒。我再三恳求他饶我一命,并表示说师父当年交代的的确是三尸会堂的法子,至于棺材,有可能是漏听了,抑或老人家留了一手。他见我瞎了眼睛又没有反抗的能力就信以为真。不久之后便离开了苗寨,像是当真要去准备僵尸入洞。他走后我与土司彻底闹翻了便搬出了苗寨,守在抚仙湖边上。太岁年涨潮时就是在今天,我苦等了这么多年,就只想着与那个老贼拼个你死我活,不想最后来的却是你们几个,天意,天意啊!”

  四眼掰了掰手指头说:“按您的形容,那个张大仙当年已经有五十开外,到现今少说也是将近百岁的老人了,会不会他已经死了……”

  “这不太可能。”

  我指着那三口棺材说,“他要是真死了,又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把僵尸送上岛。你想想他胁迫杨二皮所用的手段,估计用的就是当初偷去的蛊物。这个张大仙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神秘人。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无论是外貌年龄还是行为举止很符合同一个人。”

  张大仙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杨二皮在运货的时候,会发生意外,毁了其中一副棺木,破了嘎苗大师临死前留下的入墓之法,“既然这样,那咱们哥几个还就非去一趟滇王墓不可,管他到底要找什么。咱都给他来个卷包会,不留一针一线,我急死他!”

  胖子宽慰白眼翁说,“大爷您放心,这事我们有经验,保管做得漂亮。对了,咱们回头要不要在墓室的墙上给他留几个字?气死他个孙子。”

  胖子这么一提倒是提醒了我。我忙问滇王墓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宝贝,那个张大仙缘何会惦记一个先前全不在意的墓穴。白眼翁说他后来也对古滇王作了一些调查。史书上对他的描述大多是记录此人生平如何如何酷爱狩猎。在当时云南地方的野史中,有几篇相继提到过这位古滇王死因蹊跷,似乎关系到清末民初的兵变。我一算年头,这位滇王死了也百十来年,他的墓室连古墓的级别都够不上,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头,最有可能带入墓室的也就是死者生前攒的那么点黄金珠宝。可从我们对神秘人的认识来看,他一直追求的并非金钱。否则当初在印加神庙里,他怎么会对满屋子的黄金置若罔闻?我让白眼翁再回忆回忆,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落下了。他想了一下说,这个滇王除了死因蹊跷之外,一生之中还真没有几件特别的事情发生。野史记载,在他的统区内,苗汉关系一直不融洽。他曾经以为与上头派下来的钦差发生争执触犯了当地土豪的利益。那个土豪家中养了大批药师,书上说,滇王最后是被人下蛊所害,死相十分凄凉。除此之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 我说:“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他当年去大孤岛,为的是偷师学艺,盗取你师门的蛊虫。后来又打起滇王墓的主意,他要找的很可能就是滇王尸体上残留下来的那种毒蛊。”

  “被你一说,我也觉得这算是一条道理。只是,他到处收集蛊虫做甚,这老贼习得了我师门所藏,天下间难道还有什么蛊虫是他弄不到的,非要去一具古尸上找?”

  胖子不耐烦地道:“咱们在这里说一千道一万,那都是空话,赶紧找地方下水,先进了滇王墓再说。咱们的棺材早就运进来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捷足先登,挖滇王的骨头去了。”

  不料白眼翁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他沉声说:“我这把老骨头等不了那么久了。张老贼熟知奇巧淫技,三棺之术已破,只怕他这次不会轻易现身。我打算毁了滇王墓,以绝后患。”

  胖子听了之后忙说不妥:“你这老头怎么这般想不开呢!有罪的是那个张大骗子,滇王墓怎么了?滇王墓是国家保护文物,毁掉太可惜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要毁,也得等我们进去摸过了之后,把重要的东西拿出来也不迟,为国家保留一点儿历史遗物。”

  我也劝说白眼翁,急不在一时,那家伙既然打定了滇王墓的主意,说不定下次还会再出现,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岂料白眼翁抬起头来,用一双眼白看着我说:“晚了,炸药已经埋好了。此处的泉眼直通墓穴。你们走吧,我要留下来引爆。翡翠它是条好狗,从我意外收留它,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我将它留在岸上做接应,你们出去之后要是有心就带它走吧!”

  四眼一听白老头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立刻朝我眨眼,随即向前一步。我明白他的意思,随即向老头扑了上去,岂料白眼翁年纪大,手脚却十分灵活,居然躲过了我的擒拿手。 “你们要干什么!”

  白老头情绪十分激动,与方才大为不同。我说您跟我们上去,万事好商量。 “我呸!”

  他扑到水潭边上,大叫一声,“张老贼,你的千秋大梦下辈子再做!”

  语毕一头栽进了泉眼之中。

第二十六章 抚仙毒蛊

  我们仨被老头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大跳,谁都没想到他为了报仇连命都不要了,一头栽进了水潭之中。胖子咋舌道:“我看他这是疯病又犯了。”

  四眼蹲在泉眼边上说道:“现在哪有时间讨论这个?掌柜的,追不追?”

  他这个问题其实很现实,白老头一心求死,我们下去了也未必有个结果。但如果就此放弃,那等于是无端放弃了一条鲜活的人命。我脱下外套和鞋袜对他们说:“他要做糊涂事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但我们不能跟着糊涂。我下水去找他,你们留在上头。”

  “放屁!”

  胖子和四眼二话不说,都脱去了外衣。胖子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党和人民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妄图脱离群众,脱离集体。这种资本主义的小腔小调你趁早给我打住。”

  四眼深吸了一口气,带头潜入了水中。我说这小子最近怎么手脚越来越麻利了。胖子骄傲地拍拍胸脯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我摇摇头,先将半截身子泡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而后捏住鼻子,一头扎进了泉眼中央。我刚一入水,身后就泛起了巨大的浪花,胖子扑腾了两下游了过来。我记得在白老头的描述里,这一段水域是连接大小龙珠之间的过渡口,直线距离应该不是很远。但我们这一趟下来并没有携带任何潜水装置,如果发生突发性险情耽误了时间,那几乎就只能等着丧命。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开始并不想让胖子和四眼贸然下水的原因。只是当时情况太过紧急,为了追白老头,我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任由他们跟着入水。先我们一步进入水洞的四眼就在我们前头不远的地方。他铆足了劲头一马当先,看样子是发现了白老头的踪影。我和胖子也不敢怠慢,两人奋力向着大龙珠的位置游去。 抚仙湖里的水清澈见底,同时更是冰彻入骨,我根本不敢放慢速度,生怕一停下来就会四肢麻痹失去知觉成了水猴子的盘中餐。白老头一把年纪,居然能在这样的水温中穿梭自如,将我们这一群壮年人远远地甩在身后,真不知道该夸他老当益壮,还是可怜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想起他跳水时咬牙切齿的模样,我心中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立刻加快了速度,追着四眼所在的方向游了上去。白老头先前说过,宗祠下边的洞穴是一处小龙珠,只要过了眼前的水域,就能到达墓室的前端,也就是大龙珠的所在。当初他对滇王墓并无过多了解,无法打开墓室的封门石,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独自一人守在抚仙湖边悉心研究,恐怕早就成了滇王墓的专家。更何况,他早就趁我们昏睡之际将炸药埋了下去,如果不能快他一步到达墓室中央,只怕哥几个都要遭受牵连。我正想得出神,身后的胖子忽然拍了我一把。我回过头去,只见他口吐气泡,像只大螃蟹,手舞足蹈地指着前方。我蹿上去一看,四眼早就没了踪影。我们两人的斜上方赫然出现了一道圆弧形的洞口。我心中大喜,看来白老头所言非虚,大龙珠的入口就在此处! 我钻出水潭,眼前一片水雾,胖子跟在我后边,一张大手将我整个托了上去。我趴在水潭边上连咳了好几口清水。四眼站在我跟前,面色焦急,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刚出水的原因,我耳朵里头嗡嗡直响,一时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胖子吐了一大口湖水,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爬出水潭,左右张望,而后问道:“老白人呢,怎么没影了?”

  我两手一撑,从冰冷的湖水中游了上来。这才注意到这个大龙珠里头灌有积水,齐到脚脖处。四眼说:“我追着他上来,前后脚的工夫,除非这里头藏了机关暗室。否则没那么容易跟丢。”

  胖子捂了捂胳膊:“这鬼地方够冷的。比先前那个石窟洞还大了几圈。奶奶的,老白他不是个残障人士吗,怎么这会儿比我们都麻溜,眨眼就不见了。”

  我看了看四周,这地方前后通达,四壁都是未经雕磨的水下岩窟,也不知道通往何处。白老头当年是跟着水猴子群来到此处,并未来得及一探究竟。但按照他先前的说法,已经在墓室里头安埋了炸药,可见他对这个地方已经了如指掌。我们初到此地,还没有摸清楚具体的情况,想要将他找出来恐怕要费一番工夫。“别的不管,先探探虚实。咱们往里走走,大伙小心脚底下,这里的积水不深,但是比较混浊,能见度太低,别叫钟石扎了脚。”

  我们这一行,唯一一件照明的设备就是从老木头那里弄来的手电,我一直随身携带,这会儿倒成救急的宝贝。胖子从我手里接过手电,要打头阵,他扯起嗓子,对着黑漆漆的石洞大声呼喊白眼翁的名字。 “老白,缴枪不杀,优待俘虏。我们知道,你也是一时糊涂,快出来吧。组织会给你机会重新做人的……”

  我说你小声点,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万一受了刺激,搞不好说炸就炸了。胖子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乱喊。四眼跟在我们身后,他推了一下眼镜,问:“按理说这里已经到了滇王墓的内部,为什么看起来一点儿皇室风范都没有,处处透着冷清。”

  “这你就不懂了吧。蛮夷之地穷家小户的,滇王家充其量就是个暴发户,哪懂什么风水宝穴之说。估计他翘了辫子之后,家人多半随意挑了个地方,就地掩埋。”

  我一听胖子又在忽悠四眼,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历代滇王,都是受大统皇恩的封疆诸侯。不谈云南每年出产的烟土作物,就是朝廷给的赏赐,那也是了不得的大数目。即使当年滇王暴毙,仓促之间修建了这座陵寝也不该如此简陋。四眼这个问题提得很关键,你少糊弄他。”

  胖子敲打着岩壁,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也的确是个理儿。按理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滇王家再穷也算王侯将相之后,墓里头没有堆金砌银也就算了,怎么连墓室内部的装修都没搞好,破破烂烂的,像个叫花子窑。”

  “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就是墓室在修建的时候,遭遇了不可估计的难题,以至于刚刚凿好了一个大致的模子就不得不将滇王仓促下葬。但是从我们掌握的历史资料来看,当时并非兵荒马乱的年代,滇王也未遭遇政变,这种潦草下葬的可能性比较低;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滇王在最初的时候,并没有想将这里修建成自己的陵寝,后来因为一些不可抗拒的因素,使得他最后不得不落户此地。”

  “你说了半天,等于没说。滇王死了可有段日子了,就算把他从棺材里拖出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照我的意思说,咱们先找老白要紧,至于滇王他老人家当年到底遭遇了何种变故,那是他们自家人愁的问题,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我被白眼翁的事弄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也不愿意去深思滇王墓到底为何如此简陋,只知道跟白老头失去联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他要是将炸药引爆了,那我们几个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思及此处,我心中一紧,不禁加快了脚步。大概是步子跨得快了些,一个踉跄撞上了前头的胖子。他被我这一推,忽然大叫了一声,整个人朝前头趴了下去。我说:“王凯旋同志,这才多大的力气你就跪了。看来在美帝生活的这段子里,你的确被腐化了。我早就说过,炸鸡腿对身体没有好处,那是美帝企图颠覆社会主义的软武器……”

  “***的才腐化呢,哎哟哟哟,快,看看,老子踢到什么东西了,**,跟钢板似的,疼死老子了……”

  胖子两手搬起右脚,坐在水中一个劲地哎哟喂。我一看不是做戏,赶忙蹲进积水中摸索,要把罪魁祸首揪出来。洞里的积水上了年头,散发出一股腐臭味,刚才鼻头在湖水里被冻得够戗,一时间没有缓过来。现在弯下腰去,差点叫这一汪腐水熏晕过去。胖子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搬着自己的脚。我捡起手电来一照,发现他的脚背已经肿成了一个大馒头。看来水底下的确是藏有硬物,否则绝不会撞成这个鬼样子。 四眼见状也俯身下水摸索起来,我在水中扑腾了一阵,就听四眼“咦”了一声。我忙将手电光照了过去,只见冷光照耀下,四眼双手探在水中,腐臭的污水淹没至他手腕上方。他面色发沉,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疑惑。我问他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捞到什么东西了。谁知四眼摇了摇头,随即两手一举,从水中抬出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东西。“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胖子捂着脚一蹦一跳地走到四眼跟前。他单手拎起那玩意儿,指着阀门上的指针说:“还剩大半瓶呢,老头下来的时候没带这玩意儿吧?”

  我瞅了一眼,接过来一看,很肯定地说:“进口货,老头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

  “哎哟**,”

  胖子甩了甩被它撞得发肿的脚,“这地方怎么会有氧气瓶?”

  四眼从水里站起身来,将我的手电筒压下,低声道:“这地方除了咱们,还有其他人进来过。”

  “老白可能有危险,咱们得快。”

  知道滇王墓的人不少,但能深入到大龙珠里头的屈指可数。当年疯狗村死的死疯的疯,除了白眼翁之外,最有可能到达这里的就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张大仙,也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神秘人——那个跟竹竿子一道陷害我们的枯瘦老者。一想到这里,我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胖子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他背起氧气瓶道:“依我看,这十有八九是竹竿子那伙人留下的。咱们再找找,他们一般都是集体行动,不应该只留这么一瓶。”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把氧气瓶留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老白暴露了?”

  这个可能性很大,白老头第一次进来埋炸药的时候并没有提到有其他人。这中间应当有个时间差,就在他回祠堂跟我们会合的时候,另外有一伙人潜入了这里,等到白老头再返回此地,想要引爆炸药的时候,两伙人马碰了个正着,甚至发生了肢体上的摩擦。为了追击白眼翁,他们不得不甩下了行装。”

  “听你这么一分析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那咱们现在还傻站着干吗,赶紧救人去啊!”

  胖子挥了挥拳头,“那群老***,这次是在咱们的地盘上,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四眼却说:“他们有备而来,我看武器弹药必定比咱们充足。我们这次下来得太过仓促,要是硬拼,肯定要吃亏。”

  我说现在管不了那么许多,先找到老白的下落是真。待会儿我打头阵,你们殿在后头,情况不对立刻跑,切忌冲动。”

  “拉倒吧,真遇上那浑小子,你比谁都激动。”

  胖子不屑地扭了扭手腕,“你放心,有我在,保管叫他们尝到**铁拳的滋味。”

  我们三人顺着甬道一路向前摸索,因为尚未探明对方的来历,我们不敢轻易暴露目标,熄灭了手电,贴着石壁排成了一字纵队。先前在印加神庙的时候,我们吃了暗亏,被人家倒打一耙不说,还差点全数折了进去。Shirley杨更是因此受了伤。这一次,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实在是难得的机会,如果能把握时机,加以善用,说不定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我们下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老白的安危如何,不得不叫人担忧。 我走在队伍前头,一边为白老头的境况忧心,一边思考待会要是真碰上了竹竿子那伙人该如何应对。这时,我脚下忽然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我心说难道又是氧气瓶,他们果真有同伙?蹲下身来一摸,居然是一条又长又粗的铁链。胖子和四眼围了上来,胖子朝前头走了两步,说:“这边也有,哪来这么多链子?拴狗用的?”

  他两手一提,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我急忙打开手电冲着脚底下一照,这才发现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那一滩浑水。眼前的岩洞比起之前的大龙珠,变得窄小了许多,地上积的都是流动的活水,也不似先前那般冰寒彻骨。粗糙的地表上铺满了错综复杂的铁链,每一根都有我手腕粗细,胖子连扯了好几下,愣是没能将它们拖出水面。铁链一路向前铺设,直通向前方一出窄洞。“这闹哪一出啊?”

  胖子甩下链条,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着。我也没听说过在墓里头挂锁链的,又不是监牢,弄这么多链条锁人还是锁鬼?看来这滇王墓与我们原先设想的不尽相同,其中必定大有名堂,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很可能就是张大仙当年陷害白眼翁的初衷。回忆起他在印加神庙中的所作所为,绝非是求财那么简单。四眼沉吟了一下,抬头环视了一下岩窟,犹豫道:“我一直有种感觉,这里不是一个单纯的墓室。无论在东方人还是西方人的概念里,大家都秉承了入土为安的传统。墓室就相当于墓主人死后的家,没有理由把家里布置成这个样子,对不对?”

  “我也是这个意思,”

  我用脚踹了踹水中的链条,“在中国人的观念中,阴宅的风水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富贵安危,人死安宅,这是头等大事。眼前这个滇王墓的制式一不符合王侯的陵墓规格,二不符合传统观念里的墓穴要求,实在奇怪得很。”

  “那,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

  胖子突发奇想道,“也许这个地方埋的根本不是古滇王。你们想啊,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疯狗村里流出来的坊间传说。老白他也是听上一辈人口口相述才断定抚仙湖下有一座滇王墓。可谁知道当初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反正按照我们的经验来看,这地方不想大墓,倒像是个劳改农场。指不定是滇王当年囚禁犯人的黑牢也不一定。”

  他这一说还像那么回事儿。我心说难道咱们这趟白折腾了,折腾了半天这抚仙湖底下不过是座空牢?**,这事要是被老白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死?可从张大仙还有白眼翁的判断来看,这地方的确是古滇王的水下陵寝无误,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幕,被刻意隐瞒了?当年疯狗村里发生的惨剧,还有后续?我正在苦思冥想,忽然有一阵闷裂声从远传徐徐而至,不断地有“咔嚓咔嚓”地声响从我们脚下发出来,我来不及多想,只觉得整个洞穴忽然猛烈地摇晃起来。“不好!石洞要塌了!”

  胖子一声惊呼将我拉回到现实中。我们三人突兀地站在岩道中间,前后没有遮掩,只好捂住了脑袋就地一滚,缩到了墙边贴紧了墙壁。 “**妈的,该不是老白已经动手了吧?”

  胖子被震地左摇右晃。他摔倒在水中,死死地扣住了铁链。我和四眼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将全身的重量都固定在了铁链之上。我先前也以为是白眼翁引爆了炸药,可这洞中四周都是积水,又没有地方可以固定炸药,他想引火势必要花费一段时间,何况震动是从岩窟内部传来,也没见半点爆炸的痕迹,看来这场震动并非人为,很有可能是湖浪长期侵袭,岩体自身发生了断裂,从而引发的局部塌方。果然,这场骚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停止了,我们刚从碎石灰沫中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听不远处传来两声枪响。我吃了一惊,更加确定洞中有其他人存在。三人立马屏住了呼吸,却听枪响过后,一阵撕心裂肺地兽吼冲破了漆黑的岩道,响彻了整个墓室。我们一时间无法判断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加紧了脚步,在铁索横卧的窄道内狂奔起来。 胖子边跑边问:“什么鬼东西,叫这么惨?”

  我摇摇头:“这洞里一共就我们几个人,肯定出事了。”

  “没听说人能号出这么瘆的音儿,太他娘吓人了。”

  “你可别乱说,这里除了我们,只剩滇王他老人家……”

  “诈尸啊?没听说僵尸还会叫唤啊!”

  “那就更危险了,僵尸咱们不是没见过。可里头那东西你我都没接触过,打起交道来只怕没那么容易。”

  “都怨老白,好不容易缴了一筐武器,也不知道带两杆下来。空手套白狼的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话的工夫,我们已经来到了洞窟的尽头,这里四壁皆被砌得平整无比,是我们一路走来,少见的人工痕迹。四眼观察得比较仔细,他指着南边的墙体说墙角有洞。我爬过去一瞅,洞口笔直向下,切口成半圆形,一看就是手艺老道的盗墓人打出来的盗洞。胖子见此,搓了搓手笑道:“盼什么来什么,我就说滇王墓哪能就这样到头,快快快,下边到正主儿了。”

  我指着洞口不断下渗的水迹说:“这洞刚打没多久,能在半淹水的石壁上打洞,此人的手艺不一般,跟在美国钻透博物馆的那伙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咱们这次是找对地方了。那位张大仙并没有因为棺材的事放弃滇王墓,而是铤而走险挖进去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下去要他好看!”

  胖子一马当先,叼着手电就要往盗洞里钻。我拦住他道:“你这腰板,万一卡在里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大家都尴尬。打头阵这种工作还是交给我。”

  说着我接过了手电,先选了一颗石子丢进了洞中,落地声随即而来,看来这是一段直上直下的盗洞,距离也不长。我与他们约定,下去之后,闪三下手电做信号,说明一切安全。交代完之后,我就顺着盗洞的口慢慢地滑了下去。方才那一粒石子因为个头小,所以落得十分轻松,等到我自己来爬的时候才发现要爬下去十分不易。这石壁的厚度十分惊人,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打出这么一方笔直的盗洞。我不断被洞中的碎石划破手脚,行动十分不方便。等到终于要见着洞口的时候,却听见下边有声响出来。我急忙闭了手电,两手两脚并行将身体撑在盗洞之中不敢动弹。不一会儿工夫,下边隐约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其中一个比较低沉,另一个则较嘶哑。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两个天杀的王八蛋,果真追到滇王墓里头来了! “老师,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这瞎子怎么处理?”

  我一听竹竿子提到了“瞎子”就知道白眼翁落入了这两个浑蛋的手中,恨不得立刻跳下去救人,可对方显然是有枪在手的,我贸然暴露自己,只会坏了白老头的生机。 “呵呵呵呵,”

  嘶哑的声音长笑了一声,而后饶有兴致道,“这小子为了报仇,居然空等了这么许多年,勇气可嘉。倒不如留在此处叫他与那个半死不活的怪物做伴。”

  我听他称白眼翁为“小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此人正是当日的张大仙,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这老妖怪当年已经是年近百岁的身体,怎么在印加神庙中竟丝毫不显老态?总不会真是修炼成精了吧?”

  我没有听见白眼翁的声音,估摸着多半是受人所制被敲晕过去了。我附耳继续偷听他们的对话,只听竹竿子惋惜道:“这老鬼实在狡猾,居然敢欺瞒师尊,将滇王墓的秘密藏了这么多年。”

  “哼,自以为是,愚不可及。我们走。”

  老妖怪哼唧了几声,以示自己不凡,而后就传来了竹竿子恶心的恭维声与离去的脚步声。我在盗洞里憋了好一阵子,一直怕他们去而复返。等了大概十来分钟,这才从洞中跳了下去。一落地我就叫明晃晃的万油灯晃了一下眼睛。这是一处五六平开外的正方形建筑,我仰头去看自己落下来的地方,发现上头是圆弧行的天顶,正符合古代人天圆地方的说法,四下却不见有棺椁的踪迹。四周都是粗砖垒起来的墙壁,其中一面墙上有铜铁封门,似乎要把什么东西封在对面一般。三盏铜灯高挂壁沿,里头的灯油一看就是新添的。白眼翁颓坐在墓室一角,我看了看墓室的入口处,居然有一道水帘高挂,也不知道通往何处。如此看来白眼翁果真是知晓墓室里的机关,并没有与我们走同一条道。而竹竿子与那个老妖怪则是使用最原始的方式,直接打了一处盗洞下来。我检查了一下白眼翁,颈脖后边有一处淤青,看来是被人用硬物砸晕了。好在身上没有看见伤口,估计那几枪并不是对他开的。我拍拍老头的脸颊,将他抬到通气的地方。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一把握住了我脖子。 “杀了你,老贼,我杀了你!”

  他这一下是拼尽了全力,我差点叫他直接掐晕过去,只好挥手给了他一拳。白眼翁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被我一拳击中了腹部,剧痛之下整个人朝后倒去。我顾不上脖子上的痛楚,将他一把拉住,喊道:“老白,自己人,是我。”

  白眼翁踉跄了几下,甩了甩脑袋,捂着肚子道:“你,你小子。胡八一?你怎么下来了,快走快走。他们……”

  我扶住老人,为他顺气,安慰说:“你放心,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追着你过来的。”

  白眼翁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站了起来,拉住我的手道:“我知道他在找什么,我知道他想找什么了,哈哈哈哈,他疯了,他是个疯子。你看滇王,你快看滇王……”

  我一看白老头又要发病,急忙顺着他的口气将话头接了过来:“没事了没事了,咱们慢慢说,滇王怎么了?他的棺椁不在这里?”

  “哈哈哈,他没死,他没死,哈哈哈,这里不是他的墓室,这里是,这里是……不见天日的监牢!哈哈哈……”

  我被他这一番吓死古人的言语弄得莫名其妙,滇王作古至今少说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白眼翁说他还没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先不谈他当年是否真的断了气,难道他能在没有食物没有供给的水下建筑里待上数百年? “你自己去看,你自己去看。就在里边,他就在里边……”

  白眼翁似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将我推了起来,指着正对着水帘的一道铜墙壁说,“这就是张老贼想要的答案,他怕了,他不敢,哈哈哈。”

  我见白眼翁疯魔至此,头上不禁渗出了冷汗,也不知道铜墙对面到底封了什么玩意儿,居然能叫他变成这幅模样,又想到先前老妖怪的口气,的确很是懊恼的样子。我屏住了呼吸,慢慢地贴近了铜墙,只见墙体上不知道何时被人炸开了一道细缝,靠近之后就能感觉到有微微的腥风从里头卷了出来。我向前靠了几步,听见一丝微弱的喘息声不断地从细缝中透出。如果不是事先知晓这是滇王的墓穴,我真要以为是有什么人被困在了铜墙之中,正在等待援救。我手脚冰冷,看了看地上的白眼翁,深吸了一口气。贴上细缝,朝铜墙里头看去。墙的另一头,一片漆黑,起先眼睛并不能适应,等到慢慢习惯了黑暗之后,就看见有一团黑影在铜壁之后蠕动。我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无奈能见度实在太低,我正打算去问白眼翁,就听一声巨吼,那东西居然朝我扑了上来,铜壁被他猛地一扑,整个都颤抖起来。就在那一瞬间的工夫,我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从我面前闪过。我被吓得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那样的场面实在是太诡异,我可以确定那是一双人类的眼睛,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困兽一般的吼叫不断地从铜墙后头传来,这时我身后响起了唏唏嘘嘘地声响。回头一看,胖子跟四眼先后从盗洞里跳了下来,胖子一脸警戒,指着铜墙喊道:“何方妖孽!老胡,你没事吧?”

  那吼叫声继续了几下就停住了。四眼要上去看,被我拉住了。白眼翁颓坐在地上,他好像明白我在等一切的解释一样。他颓声说道:“不是我有意要瞒你们,连我自己都不信世上居然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铜墙里的人,真,真是……”

  “是他,我先前不信,也就没有把野史上的事情当真。传说古滇王是英年暴毙,死后并没有进入家族封地里的王陵,而是被葬入了朝廷特意为他修建的水下墓室。外人都当这是一项殊荣,唯有一个修墓的工匠对外宣称,滇王并没有死,而是被活活地关进了水下监牢。”

  “即便如此,百十年来,他为什么还没断气?”

  我回忆起刚才惊悚的一幕,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步也不愿靠近铜墙。

  “死,自然是死了,人死最怕不肯松气。正史上记载,滇王的死,是因为他长期违抗圣意,假会猎之名,私自操练精兵意图造反,最后死于巫毒降蛊的邪术。依我了解的情况来看,他所中的毒蛊非是一般,所以才会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德行。说是活了上百年未腐,其实早就不是人了。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意识,更没有人性。那些水猴子可能是受了蛊物的感应,才会定期来给他喂食。太可怕了,弄到这步田地,即便能够长生不老又如何,还不是永生永世受着折磨,倒不如死了干净。”

  胖子和四眼听说铜墙后边封的是古滇王,无不惊叹,都以为这是我俩开的玩笑。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谁有心情给你们开这种国际玩笑。

  胖子说要去亲自验证一下,我知道这厮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也就没有阻拦。岂料白眼翁却说:“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张老贼现在只怕已经出了抚仙湖,那老东西心狠手辣待会儿必定会引动机关将入口封死,出了这道水帘就是抚仙湖底,你们也快逃命吧。”

  我说要走一块儿走,你现在也见着仇人了,还怕日后没机会报仇嘛。四眼也劝他想开一点儿,我们正准备将白眼翁强行拖走,岂料墓室顶端忽然炸开了一道口,接连不断地爆炸声由远近陆续传来,碎裂的砖瓦一下子倾斜下来。白眼翁大叫:“不好,老贼他炸墓了!”

  “跑!往水帘后边跑!”

  我架起白眼翁,挥动手臂招呼胖子和四眼。他们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纷纷冲向了那一道救命的水帘,我托起白眼翁往水里推,岂料他猛地一挣,将我的手臂反折过来。我急得大叫:“墓要塌了,你要闹上去再闹!”

  “小子,你走吧。我,不想走了!”

  他一咬牙,抬腿就冲着我狠狠地一踹,顿时,一股巨大的水流朝我冲了过来。

第二十七章 荒岛求生

  我被白眼翁狠狠地推出了水帘。刚一入水,猛烈的气压差点将人打翻过去,此时四面八方都是涌动的洪流,我根本分不清方向,三个人很快就被冲散。那一刻的抚仙湖像沸腾了一般,不断有气泡从水底冒出。我憋着一股气,顺着气泡上升的方向,向着水面奋力划去,心里一边懊悔一边惋惜,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逃出升天。

  到最后我呛了满口满脑的水,终于浮出了水面,我身后的湖水不断地冒烟,烫得能把人活烤了。我望着空荡荡的湖面,四处都不见其他人影,急得我又潜了下去,想要将他们两人找出来。这样反复几次之后,我渐渐没了力气,只好浮在水面张望了一会儿。这时就听见远处“扑腾”一声,胖子和四眼从水底下冒了出来。胖子光着膀子,脑袋上还在流血,估计是在祠堂里头被乱石给砸的。他捂着脑袋大骂了一声,然后揉揉眼问:“老白呢?没,没上来?”

  我想到白眼翁最后的眼神,只怕他早就对人世间断了牵挂,却不敢把话说得太绝,支吾道:“反正我刚才上来的时候,没瞧见他。老白这家伙命硬得很,恐怕没那么容易翘辫子。咱们先上岸再说吧!”

  我们三人费尽了周折好歹是爬上了一处堤岸。我一上岸就瘫软下去,觉得自己浑身灌满了铁铅,连手指都动不了分毫。胖子和四眼就更别提了,两人一碰到陆地就倒了下去。我想起来叫他们脱了潮湿的衣服,可大概是太累了,说着说着眼前就模糊起来。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我们的屁股蛋上。我睡得迷迷糊糊,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睁开眼睛之后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大孤岛上,只是到处都没见着翡翠的影子,也不知道这狗东西跑哪儿去了。胖子和四眼靠在一旁的灌木林上头,呼呼大睡。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跄了好一阵子才爬到他们面前,我拍拍两人的脸颊,费了好大工夫才把他们弄醒。四眼丢了眼镜,眯着眼睛用英文问我是谁。

  我说:“胡大爷。”

  他点点头:“你大爷。”

  我“啪”地给了他一脑袋刮子,四眼摇摇头这才清醒过来。

  胖子被吓了一跳,他扑腾着站起身来,大喊到:“哪来的女妖精,快给老衲显出原形!”

  我说:“你这都做的什么低级趣味的梦,怎么连女妖精都冒出来了?快清醒清醒,咱们还在岛上呢!”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大家伙总算是从水下逃生的冲击中清醒过来。胖子问我咱们睡了多久。我看看天,不确定这一觉混了几天过去,反正日头正健,估计现在离吃饭的点不远了。我站起身来准备去码头看看杨二皮和他的船。也不知道那位大爷身上的蛊毒解了没有,反正我们几个已经将东西按时送到,还顺带将滇王墓毁掉了,算是间接教训了那个阴他的张大仙。这老小子就算升天也该安慰了。我们三个饿得前心贴后背,全靠想着船上那点干粮才撑到了岸边。可一到那地方,我们全都傻了眼:空荡荡的码头,杂草丛生,却到处都看不见独角龙船的踪影。 “**,滚你娘的杨二皮,过河拆桥,丢下咱们跑了!”

  胖子急得直跳脚,一副恨不得一口将杨二皮咬死的模样。 我说你先别急着下结论,咱们沿湖找一找,他神志不清开不了船,说不定龙船是被水流冲到别处去了。说完我强打起精神,沿着湖岸开始寻找独角龙船的影子。其实我自己比胖子还要急,这大孤岛四面环湖,驾船来回有五六个钟头的时候,这里又是个荒岛,如果杨二皮真的独自离去,那我们无疑成了被困的鲁宾孙。“老胡,这边,快过来,出事了!”

  四眼的声音远远地从湖岸另一头传来。我赶忙迈开了大步冲他的方向跑了上去。四眼站在一处浅滩跟前,他手里拿着一截木板,然后指着地上的桅杆说:“你来看,这是不是我们的船?”

  整个浅滩上,大大小小的木板碎片不计其数,还有一些漂在湖面上,四周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我蹲下身来检查桅杆上的标记,果真是杨二皮家的鱼头章。这下连我都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骂起来。胖子原本在湖边上汲水,他听见我的叫骂声之后就跑了过来,一看这满地的架势也知道出事了。 “杨二皮呢,没留下尸首?”

  “你看看船都炸成这样了,人还有得活吗?如果他在船上,那全尸是肯定找不到了。他要是不在……哎。”

  你叹气干吗?咱们又不会死在岛上。你忘记了,还有杨司令呢!”

  胖子这一说,我才想起Shirley杨还在外头,“对对对,她去外头找船,回到吊脚楼之后找不到我们,必定会出海来寻。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真该死。”

  四眼倒没有我们这么乐观,他说:“Shirley杨这一去少则一周,多则半月,我们在荒岛上,连口饭都没有,要怎么度过。”

  胖子嘘了他一声:“一看就是地主家的孩子,这有树有湖还能饿死爷不成。知道荒岛求生的那个大胡子吗?就抚仙湖这环境,别说半个月,半年都不是问题。”

  我忙拦住他:“算我求你,别再乌鸦嘴了。半年?这鬼地方,都能撑十天已经是奇迹了。”

  随后的几天,我们风餐露宿,把在部队里学到的求生技能统统用在了实战上。到了第九天的时候,我从睡梦中被久违的马达声吵醒。四眼原本就守在求救用的篝火边上,此刻兴奋地脱下了外套不停地挥动。眼看那艘水上快艇飞速向我们驶来。胖子激动地几乎要冲进水里去迎接。当快艇在码头靠岸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跟见了毛主席一样,热泪盈眶。不等快艇停稳,Shirley杨大步流星地跳了下来。她身穿一身黑色的皮衣,头发扎在脑门儿后边,神色略显憔悴,却透着一股坚毅。她初见我们三个,几乎不敢相认。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冲上来,一把抱住我说:“老胡,你这个浑蛋,急死我了。”

  我一想到自己接连小半个月没换过衣服,忙将她推开。胖子在旁边说:“亲人哎,可想死我们了。来来来,我不要拥抱,有肉没有,带盐的肉!”

  “哈哈哈哈,你们这几个大男人,怎么弄到这步田地,连秦律师都成了野人。我对你们几个的中国行太感兴趣了。”

  一个亮丽的女音从快艇上传了出来,我这才注意到船上还有另外两个人。那女人站起身来,嘴角勾起一丝的笑意。胖子泪眼汪汪地冲了上去:“芳,我的芳。你可想死亲人解放军了。”

  林芳被他逗乐了,随手拎起一个背包丢给他说:“喏,别说我不照顾你们,干粮全在里边了。”

  “有没有搞错,那是我的包!”

  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身影“嗖”地一声从船尾跳了出来。我一看见大少爷那副脖子仰上天的说话劲,心头就堵得慌。四眼跟我几乎是同时问道:“他怎么也来了?”

  小王八“切”了一声,很是潇洒地从船上跳了下来:“你们几个土包子也不看看是谁家的船,除了本少爷,谁能在这么短的工夫,把最新型的快艇从美国运到这个破地方来。哎,狗头律师人呢,少爷我手上还有一笔账要跟他算呢!”

  秦四眼一看见王清正,脸都绿了。Shirley杨问我白眼翁上哪儿去了,我光顾着跟胖子抢干粮,根本没工夫答理她。林芳摇摇头:“这才几天的工夫,人都饿成狼了。这个人情你可要好好还我。”

  Shirley杨叹了一口气对她说:“答应你们的事,我是不会反悔的。等抚仙湖上的事解决了,我就跟你们走。”

  我正啃鸡腿呢,一听见她说这话,立刻将肉塞进了胖子手里,起身问她怎么回事儿。林芳和Shirley杨都不说话,倒是小王八得意扬扬地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美军有一个项目,在日本海域。咱们两家又要联手了。”

  “不是,你说什么,谁要联手?”

  “Shirley,她和王家的人要一同帮助我们完成一个军事项目。目的地在日本海域。不瞒你说,这次是个大手笔,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参一脚,都没那个机会。你们能加入进来,应该感到荣幸。”

  我说老子什么时候答应要给你们这帮美国鬼子卖命了? 林芳指着快艇说:“照你这么说,我们的物资白给了?”

  我忙向Shirley杨求证,她点头说:“没办法的事。我跟蒋书记到了江城之后,他多方联系,死活找不到愿意去抚仙湖的船只。我试着联系了一下林芳,她同意以最快的速度向我们提供援助,但是条件是为一项水上项目做技术指导。我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最后出现的会是他们两个。等我到了吊脚楼之后发现了你们留的字条,没敢等就上岛找你们来了,白眼翁他……”

  我们一行人吃饱喝足之后在岸边扎了两处帐篷以供人员休整。我趁着空闲的时候细细地将白眼翁遇难的事向Shirley杨讲述了一遍。她听完之后欷歔不已。我们正要就张大仙身份进行探讨。林芳却突然跑了过来,她举着手里电报单说:“来不及了,我们得马上过去。”

  我这说到一半,闹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Shirley杨说:“美军有一个海上计划,现在遇到了瓶颈。我答应过她解决完这里的事,就去海上基地报到。”

  我问林芳:“Shirley杨又不是工程师,她学的专业与水上作业更不相干。你们找她,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林芳坦然一笑,将电报拍到我手里:“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你。不错,我们最先想找的人,并不是Shirley,而是你。”

  找我?”

  这让我更加迷茫了,一时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目的。小王八从一旁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说:“土包子,你就偷笑吧!咱们这次是去给老祖宗报仇。”

  “啊?”

  我眨眨眼,没明白大伙是在说什么。秦四眼抱着一卷古籍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笑得像花一样的胖子。 我一看这伙人似乎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愈发迷茫。胖子蹦跶到我边上,仰天大笑:“老胡,这次发达了。秦始皇的墓,叫咱们碰上了。”

  我看了一眼站在帐篷前的众人,脑袋一下子涨得老大,这真是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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