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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 字数:26412 更新:2022-10-02 23:38:03

  第十章 小鬼求收养

  

  有人立刻去搜青伢子的身,只从旧校服里面搜出一个温热的鸡蛋来。

  这显然是他的早餐,木餐盒里面是稀粥咸菜,显然他是来给这家人送饭的。我听村子里的瞎眼老头说过,这两年都是青伢子在照顾王宝松他老娘,风雨无阻的送饭。

  两年前(去年和今年),青伢子才多大?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搜完身没什么发现,民警放开了青伢子,跟他说警察在办案,让他走开点。他听话,走到了院外面,然后恨恨地朝地上面吐口水。我感觉他在看我,这个小孩子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就进到屋子里去。里面依旧湿闷潮热,一股怪味,灯被拉开,我看见罗二妹被几个男人抬起来,而王宝松则被两个魁梧的警官压在地上铐上。

  罗二妹在跟他们讲:“他就是个疯子,你们不要为难他。”

  昨天灯光黯淡我没有看清楚罗二妹,只觉得形容枯槁,今天一见,发现她几乎瘦得跟个木乃伊似的,身上全部都是骨头,脸十分的恐怖。我知道,一般养蛊、学黑巫术,天天和鬼魂打交道的人,阳气被夺,气运侵蚀,若没有法门,容貌都恐怖,而且命格是不得善终的。以前书上看终觉得不信,今日一见,心中更寒。

  王宝松挣扎着被压了出去,而罗二妹则看了看我,笑了:“真的是青出于蓝啊。”她笑得很诡异。我问她昨天的小鬼,尸体是去哪里找的?她说是啊,忘了这回事了,小鬼的尸骨在床下面埋着呢,至于是哪里找的?谁做孽就在谁那里找的呗。

  罗二妹瘫痪在床不能行走,几个干警用被子把她裹着,脚的地方滴滴答答留下许多腥臭的水来,把他们几个熏得难受,赶紧抬到院子里去。我感觉这个老人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马海波在旁边插嘴,问什么小鬼。我没有跟他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跟他说,你上次不是跟我提过一起幼女横死、尸体被偷的案件么,把床搬开,挖一挖,就知道了。

  马海波说真的?我说我还骗你不成。

  他现在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连忙叫两个在房间里搜集证据的干警去找锄头撬棍来,我把床往里面推了一点,指定一个尸气浓郁的点给他们,让他们小心点挖。地上是木板,但是已朽,轻松弄开之后,两个棒小伙子开始抡起锄头刨土,而我则在房间里四处看,想找一找有什么奇特的东西。

  我从一个木箱子里翻出一些木刺、银环、香烛等零碎,又在神龛上找到几个木头雕刻的神像,罐子、一堆草药、香灰、桃木、骨头碎末……

  ……以及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瓷罐娃娃。这时候有人叫挖到了,我移步到床前,只见在一堆硬泥夯土旁边的坑里面,有一个五十公分长度的薄皮棺材,腥气冲天。

  我赶忙叫人把房子的窗户全部打开,然后叫他们去找了沾湿水的毛巾蒙面,蹲下来,用他们递过来的一把钉撬把这棺材敲开。打开棺材,发现里面是一具灰白的骷髅架子,不大,里面的肉全部都烂了,化作一团肉泥血浆,无数白色的蛆虫在上面爬行交错。

  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去他奶奶的高人形象,我连滚带爬地跑出木房,趴在木头架子上,一股酸水就喷射出来,而这一吐简直是连锁反应,我肚子开始闹起了革命,无数的膨胀之气翻腾而起,昨天的中餐、晚餐一下子就全部给我吐了出来,有的比较急,居然还从鼻子里喷出。而当我吐到肚子里只剩下酸水的时候,发现身边还有好几个哥们保持着我这姿势。

  马海波用毛巾捂着鼻子出来,看到我们吐的这些秽物,脸上又是一阵白。他见我好一点,然后说道:“我合上棺材了,到时候带回去,让技术科检查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了?唉,我当警察二十年,什么没见过?只是这一次,真他妈的邪了门了。”

  我怕他没盖好棺材,犯忌讳,有尸气漫出,于是强忍心中恶心进去看。重新走回屋子里,我看了一下折扣小棺材,严丝合缝地钉好了。我朝门口的马海波挥挥手,表示可以了。一切完成了,最后的结果只等他们审讯了,这个鬼地方,我是一秒钟多不想多待,于是我抬腿准备走,没想到居然走不起来。

  低头望脚下看去,我吓了一大跳——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抱着我的腿,小脸儿憋得通红。我往门外看去,发现马海波正在指挥几个干警,一点也没有发现我这边的异样。我低头问她:“你要干什么?”小女孩摇了摇头,指着那边的小棺材张张嘴。

  我问她:“你是想要我帮你埋葬好?”

  她摇头。

  我又问:“你是要我帮你超度亡灵?”

  她摇头,拼命着摇头,惊恐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说:“你不会是要我带你走吧?”

  她终于点头了,脸上有笑容,像讨好主人的小狗儿。我有些为难,我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鬼算怎么档子事?况且我并不是很了解如何养小鬼。她看见我为难的思索,跳起来,找了根笤帚扫了扫地,又拿着我的衣服揉了揉,看我没反应,着急得直哭。

  看她一副可怜样,我心里面最柔软的地方莫名被触动了,心中一酸。我问她:“我怎么带你走呢?你平时住哪里?”她要是住棺材里面的话,说实话我真的就果断拒绝了——我毕竟没有职业神婆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所幸不是,她指向了神龛上那个瓷罐娃娃。

  我拿起那个巴掌大的瓷罐,发现在娃娃脖子附近有一个开关,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小的空间里装着一点黑色的头发、骨头、灰和油,有一层膜隔着,倒也不会溢出。我说好吧,我带你走,不过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到太阳下面去晒。她吓得直摇头,接着有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看得我想笑。我举起瓷罐,她立刻化成一条白线,钻了进去。

  “陆左,陆左……”马海波过来推我,我说怎么啦?他笑了笑,脸色有点不对,他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我问:“你没看到什么么?”马海波讪讪地说你别吓我。我说好,开玩笑的,然后扬起我手上的瓷罐说这个我要带回去,没问题吧?

  马海波说这个是什么?我摇摇头,装作神秘状,告诉他不要问,我带回去处理。

  他这个时候也没有讲什么原则啦,点了点头,说你拿走吧。这时候有人进来叫,说车来了,问我要不要回县城。我自然不愿意再待在这鬼地方,于是说一同回去。出了院子,我看到青伢子仍然在门口的田坎上待着,我没有理他,任这小孩敌视我。

  “你是叛徒,你是我们苗家的叛徒……”他气鼓鼓地冲我喊道。

  我回头看他,他更加来劲,朝我吐口水:“呸,你们把宝松叔弄疯了,又要将罗婆婆弄死,你们这些外乡人……你,你这个苗家的叛徒还帮他们!”他的口音夹杂着苗话的发音,我听得很困难,但是能看见他的眼神是非常的怨毒。像他这个年纪正是眼神明亮的时候,自己的世界观已经形成,执坳、偏激、愤愤不平……我看着这样一双眸子,竟然有一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在院子里两个留守的警察过来拉他:“小孩你懂什么,走,走!”

  我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后面那个警察仍然在教训他:“这个罗婆婆犯了王法,不管是谁,都是要接受教训的……”

  在车上我跟马海波交待了一下对那两个受伤的年轻民警清除余毒的事情,并且还交待了他,回去之后也要买些大荸荠来,不论多少,切片晒干为末,每天早上服用两钱,用空心白滚汤送下。连续一个星期,不可间断,这样方可排尽蛊毒。

  说完这些,到了青蒙乡,我谢绝了他们的挽留,转乘班车独自返回县城。

  到县城才是中午十二点,我在外面草草吃了一份快餐,然后买了些营养品去县人民医院看望我小叔。来到病房,碰到我堂妹小婧,她看了我一眼,没叫我,只是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我小叔倒还热情,招呼我坐下,还问我这次去青山界有没有什么收获。

  小叔的脸已经缝好伤口,现在裹着厚厚的白纱,我先问他病情怎么样,他说还好,至于留疤……男人嘛,又不是靠脸吃饭。小婧在旁边气鼓鼓地说,有几道疤,像流氓一样。小叔便吼她,说小孩子怎么一点事都不懂呢?小婧站起来瞪我一眼跑出去,而我则劝小叔别生气,青春期的小女孩就这样。太多道歉的话我也没说,于是跟他讲起在色盖村里面发生的事情。

  小叔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身上真的有金蚕蛊?”

  我说是,他抓紧我的手,跟我讲:“这话,以后你千万莫在跟外人讲,也最好莫让其他人看见了。你小叔我虽然在山林子里呆了半辈子,但是人心还是懂一点的。古时候有个怀璧有罪,你这个也是宝贝,太多人知道了,反而给你带来麻烦,知道不?”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小叔叹了一口气,说:“我这脸问题不大,到时候也只是几道浅疤,又有公费医疗,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这一辈子也没个出息,小华和小婧又慢慢长大了,他们性子随他妈,不好,我挺不放心的,以后要有什么难处,你搭把手。还有,你给你婶的钱,太多了,我叫她还给你……”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还说小华小婧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一定会帮的。

  推辞了一番,小叔也没有再说什么,又聊到了李德财的事情,说仍旧没有个下落。这野林子里也组织人搜过好几次,都没个迹象。小叔叹气,开始还恨他,现在又担心得不得了。

  我在医院待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去汽车站乘班车返回家里。

  虽然之前报了平安,但是父母见我安然回来,仍然欢天喜地,倒是旁边一些闲人颇为失望,跑过来问长问短,中心意思是怎么又把我给放了。我懒得理这些,关上门来,把存放小鬼魂魄的瓷罐放好后,认认真真地研究起外婆留给我的那本破书来。

  这几天的遭遇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外婆留给了我一笔财富,很大的一笔财富,它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将我带到一个不平凡的世界里,但是如果我不好好利用的话,随时都会下去陪她老人家叙旧——说实话,由于从小比较畏惧我外婆,所以我们交流并不多。

  《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共十三篇,每篇数十页,几乎十多万字的正文,同样字数的注释理解,还有许多插图、图谱之类的,说实话,我一时间还真的难以掌握。不过当知道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知识后,我现在的动力十足。

  那天我一直津津有味地读到了深夜,直到月亮西移,虫子唏嘘之时,我才被困意袭扰。

  迷迷糊糊之间,我又见到了我外婆。

  

  第十一章 外婆托梦,我来催眠

  

  其实我第一时间就想到这是在做梦,但是这梦却真实得不像话。

  恍惚间外婆来到我面前,很宽慰地看着我,摸我的头,说:“乖孙崽,看来你已经能初步沟通金蚕蛊了,可以不用下来陪我了,真好,真没想到你居然是……”我身体动不了,意识有些朦胧,但是却能够讲话,于是我问她:“外婆,十二法门里面全部都是真的吗?我这几天遇到的事情,也都是真的吗?”

  她看着我,不说话。这个时候我并不觉得她丑了,感觉比以前的印象要亲和得多,过了一会她笑了,她说你自己都知道答案了,还要问我干嘛。她又接着说,你现在也算是继承了我的衣钵了,但是对于老辈人,还是缺了些仪式。她让我回到敦寨的老屋里,去跟神龛上的历代祖师磕个头,拜祭一下,然后老屋里面的所有东西都不要了,避秽。

  我说好,没问题。然后她又告诉我,书上的东西看过之后,最好烧掉。

  我问为什么,她说我没有能力保护那东西,拿着就是惹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有冤鬼上门索债的,烧掉了无牵无挂。我说好,她又问我是不是跟中仰的罗二妹接上头了,我意识又模糊了,不记得说了什么,反正她就说不怕的,中仰苗寨的人,传承早就丢失了,没了……唉!

  说着说着,外婆也在叹息,说我们这一脉也快没了。我那个时候基本都快没有意识了,最后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她讲:积德行善,好自为之。

  ——————

  第二天我起来,就记得三件事:磕头认祖、烧掉破书、“积德行善、好自为之”。

  这记忆我是如此的深刻,以至于我一大早的早餐都没吃,就买来了香烛纸钱,找了辆三轮车前往敦寨去拜师仪式,祭奠祖宗前辈。再次来到外婆家,才发现里面阴气确实浓重,我也能感觉到院子里的土地下,似乎埋着无数的虫尸长蛇。对于外婆的嘱咐我没有一丝懈怠,点燃香烛,乖乖地对着大神龛上十来个牌位三叩九拜,恭敬高呼曰:“历代祖师爷在上,小子陆左在下,蒙外婆龙老兰庇佑,收入门中,望众祖师爷垂怜,不弃我资质浅薄,佑我一世平安,无灾无难。”

  跪拜完之后,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我感觉神龛上的牌位在那一刻有一股气旋升起,接着我浑身暖洋洋的,全省窍穴像吃了人参果一般,通体舒透。

  我拜完神,烧完纸,收拾干净,片纸不拿,出门前还将鞋子的泥在门坎上刮蹭干净,全部散落在堂屋里。外婆死后,这憧老宅已经是我小舅名下的财产了,我走的时候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尔后,这辈子都没有再来过。

  我回到镇上之后,跑到了影印店。这家店子是我一发小(也叫老埂)开的,在镇中学旁边,做的是老师和学生的生意,忙一阵闲一阵那种,赶巧现在正好是闲着的时候。我就找到他,让他把机子借我一天,问多少钱。他说不用,正好他那天要去县城采购东西,不开店了,你要用,只管用,兄弟伙扯这么多,不爽利。

  我也不客气,说好,跑回家里去把破书拿到了影印店来。

  外婆叫我把破书烧了,我自然得遵守,但是就我这破脑子,定然不会一时半会就能够消化成功的,不过我这人在外边,歪歪道子自然懂得多,将文本扫描成PDF格式,再下了个软件把它转为WORD格式(有的转不了),两份保留,用U盘备份,想着到时候能够买个MP4随时观看(那个时候手机还没有实现智能化),其实比书籍还要方便得多。

  正好我带了一个1G的U盘,我在店子里忙到了下午,最后总共弄了254M的PDF和WORD文档,将U盘里面的动作片子删掉一些后,我拷进去,然后把《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付之一炬,烧成灰飞,完成了外婆的第二份嘱托。

  我在吃晚饭的时候,接到了马海波的电话,他问我有空没,案情有了新进展。

  我没搭理他,笑着说我又不是你们局领导,也不分管政法委,为毛还要跟我来汇报?马海波说:“我不跟你开玩笑啦,是这样的,我们把王宝松和他老娘带回去审,王宝松这疯子根本审不了,她老娘又只承认咒死了黄朵朵——就是黄老牙的小女儿、藏尸,至于碎尸案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干的……而且罗二妹交待了一个重要情况,说黄老牙重病也是她下的蛊,无人能解,然后她又说她要见你。”

  我问见我干嘛,拉家常?

  马海波软语相求,他跟我说人命关天,而起罗二妹已经病入膏肓了,熬不了几天了,让我最好早点过去——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说了,即使我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看在黄菲妹妹的面子啊?那黄老牙可是她大伯呢!

  我听到电话那里声音很嘈杂,问你在哪儿呢?这老小子嘿嘿直笑,没说话,结果没过几分钟,我家的堂屋门被人推开。

  原来为了保险起见,他亲自开车过来接我。

  看见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进来,我父母有些惶恐,紧张地站起来打招呼,我父亲以为又是上回的事情,搓着手,眼角的皱纹又深壑了几分。好在马海波还是会做人,嘴也油滑,不一会儿就把我父母哄得高兴。当得知他的来意,我母亲连忙催促我,去嘛去嘛,公家人找你办事,你还在这里吃什么饭?——在我们那儿的老百姓眼里,政府的权威非常高(关于怎么树立的我就不赘叙),公家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我父母文化不高,觉得穿制服的(特别是警服),就是公家人,人家找你,就得要积极配合。

  在路上的时候,马海波跟我讲了一下案件的进展。我提出几个疑点:一,王宝松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假疯一切都好解释,要是真疯,罗二妹瘫在床上有大半年了,怎么去挖坟?二,王宝松是碎尸案的真凶,这是我望气望出来的,没有证据,也作不得真,这件事情他老娘知道不?杀人动机是什么?

  马海波说:“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我说我只是怀疑,黑巫术、茅山道术里面也有五鬼搬运术之类的法门,不需亲自出手,自有灵邪之物去挖坟撬尸,但是罗二妹显然并没有这种道行。总而言之,罗二妹罗婆婆才是整个案件的关键,只要她完全开口了,基本就没事了……当然,色盖那边还是不要松懈,要真有第三人,一定还在色盖村。

  话说完,我立刻想起一对怨毒的眼神,心中想不可能吧……

  马海波说:“你不当警察真是可惜了,讲得我茅舍顿开。”

  我知道他是在奉承我——他们这些几十年的老油条,办过的案子比我见过的漂亮妞儿还多,怎么可能连这些想不到?然而人总是喜欢听漂亮话的,这一句话说得我心窝子里一阵激动,自觉得我的形象也高大了几分,对这个事情的心态也积极了起来。

  我想到了刚刚学到的一个东西,于是跟马海波讲,也许我可以让疯子王宝松开口。

  他说真的?我说可以试试,不过要准备一点东西。他说这些都好办,局里面经费充足,有什么需要采购的,尽管开口。于是我让他准备好檀香、黄符纸、净水、佛乐磁带、大一点的录音机或者音箱等等,这些马海波打电话叫人一一照办。等我们到达县局时,已经全部准备完毕。

  我在上次我待的那个审讯室看到了畏畏缩缩的王宝松,有着神经质的防备。

  马海波说这疯子偶尔会失控,暴起伤人,问我要不要给打他打一针镇定剂,我说不用,打了镇定剂还问什么,给喂饱饭了没有?

  旁边的杨宇说今天给他加餐了,红烧肉,吃了三碗呢,胃口好得很。我说好,东西留下,你们出去,一切看录像就好。杨宇赖着不走,要留下来,说要近距离观摩一下神奇的巫术。我想了一下,说也可以,不过制服要扒下来,免得刺激王宝松。

  他同意了,换了一件白衬衫。

  王宝松被反铐在审讯椅子上,喃喃自语地说着话,很模糊,渐有渐无的,但是神情却是十分防备、神经质,一会儿瞪眼睛,一会儿转脖子。我也不说话,打开录音机,放起了佛教音乐来——这音乐是很平常的那种宁心静气的乐曲,音调和缓、语言简单,在很多寺院或者香烛祭品店里都会放。

  点燃一根檀香,我坐在桌子后面不说话,眼睛闭阖。随着音乐声地持续,王宝松的精神开始慢慢地放松下来,体内的饱腹感又将他身体机能给一点点的侵蚀。

  大概二十多分钟之后,王宝松开始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我用净水洗了洗手,然后将黄符纸取出一张,咬了一下舌尖,将血滴在上面,揉匀,开始唱起招魂歌来:三魂丢兮哟难找回,一心游离外,两魄不足惜,昨天吃油茶,今天把魂丢,魂掉不止尽,下生不安宁,魄归兮哟魂归来……我念的声音并不大,音线细小,若有若无,当然,这些都只是依葫芦画瓢地唱,我哪里懂这些?我真正的杀手锏,还是金蚕蛊。

  金蚕蛊,可以置人幻境之中,不得解脱者,受迷惑,服服帖帖。

  旁边的杨宇杨警官眼睛瞪得硕大,喃喃自语地说道:“这是催眠术,还是传说中的跳大神?”我不理他,一心跟身体里面的那位爷在沟通,所幸我前面一切都铺垫好,这位不良房客终于出手了。随着我的声音慢慢变无,耷拉着头半睡半醒的王宝松突然抬起头来,两眼发直,没有焦点地只视前方。我心中一喜,先是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名字、哪里人,多大了……见他已经完全陷入了出魂状态,便直接问道:“王宝松,你为什么要杀人?”

  他眼球一翻,露出白眼来,语调很轻,但也清晰地说:“我不想杀人,是它们让我杀的。”

  “他们是谁?”

  “它们?它们是山神爷爷……它们说有人得罪了山神,是罪人,就要把它杀了。杀完人,它们就又给我金子,好大的金子,好多的金子……”

  “它们是矮骡子?”

  “它们是山神爷爷呢……可不敢叫它们作矮骡子。”

  “它们在哪里?”

  “山神爷爷在后亭崖子的千年古树下面,千年供奉,万年修行……”

  ……

  我和王宝松一问一答,杨宇在旁边刷刷地记录着,我差不多问完了整个杀人碎尸案件的过程,然后又和杨宇沟通了一下,证据链、事情经过、还有杀人原由等等都基本理清之后,我把檀香掐灭,然后又唱了一段自己都不是很理解的小调,结束了这个过程。

  王宝松幽幽醒来,茫然四顾之后,猛力挣扎,重新开始说起了胡话。

  门打开,马海波走进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到了这个份上,案件基本搞定了,这简直太神奇了,就像做梦。我说疯子是杀人了,可他就是神经病,根本就没有刑事行为能力,而且是被山魈矮骡子指使魅惑,这种事情我们都信,但是未必老百姓会相信;老百姓能相信,但是未必上头会相信,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吧。

  他不在意,笑着说这些都是小意思,然后又问我,要不然接着去审罗二妹吧?她现在在县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身体已经病入膏肓,没几天了,快不行了,要不是靠毅力强撑着,死亡也就是今天明天的事了,不打准。

  我说好吧。

  

  第十二章 罗二妹的要求

  

  时隔一天,我又和罗婆婆(直呼罗二妹,似乎对死者不敬)见面了,在医院的重症监护房里。这一次,她的脸上几乎是死气弥漫,看着她,仿佛便是一架骷髅。

  依旧是杨宇在一旁作记录。

  我站起来向她鞠躬敬礼,她眯着眼睛看我,精神萎靡。我说您老人家指名要找我,为什么?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讲好了。她嘴角往上扬,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费力地看着我,说:“苦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居然还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

  我看着这病房的门窗围有铁栅栏,钢丝床白棉被,满是福尔马林味道,唯有苦笑。

  她的眼睛混浊不堪,几乎是白眼,动一动,看到我的笑容,也笑,这笑容似乎有解脱的意味,我并不理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马海波让我过来审讯罗婆婆,但其实案件已经进入了末尾,至于后面的进展如何,法院怎么判,都跟我,甚至跟我眼前这个生命力耗尽的老人,都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她努力了一会儿,终于说:“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做一个见证人,说说我儿的事。”

  我说你儿子被矮骡子迷惑杀人碎尸的事情,他已经招认了,至于怎么判,那是法院的事情了。她非常吃惊,刚才的思路就有些进行不下去了,瞪着眼睛在猛咳,旁边的护士过来帮她拍背,终于,她咳出一口黑红色的浓痰来,吐在一边,这才好转。她怨毒地看着我,说你到底对他用了什么?他现在是个疯子,一点脑壳都不会有的。

  我说我用了招魂术,想把他的魂招回来,但是没成功,不过他倒是招供了。

  她问汉人的法院会怎么判?

  我说我不是很懂,不过一般来讲,疯子就是精神病,是没有刑事行为能力的,治不了罪。她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她说她不懂,但是她信我,因为我是龙老兰的外孙。我被她说得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感觉有点像武侠小说,高手死之前,对自己的仇家对手钦佩不已,托付小辈。但是说实话,我并没有觉悟去管王宝松的事,我就是个小个体户,我还要养家糊口,还有父母要赡养,我父母五十多岁了还要整日劳作,我哪里有那闲钱和闲工夫。

  王宝松后半辈子的事情,主要还得由国家的有关部门来管,不然我们不是白交那么多税了——哦,错了,在天朝,纳税人这个词好像并不流行,有关部门也总是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我知道了,罗婆婆殚精竭虑,终归到底,还是为了她那疯癫了的儿子。

  罗婆婆问我去看了那个黄老牙了没有。我摇头说没有,我没事去看那个奸商干嘛?

  她很奇怪,说我不是黄老牙请来对付她的?我摇头,说纯粹是一个碰巧了的路人。她不懂我什么意思,于是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她讲起,她默默听着,完了之后长叹一声:“唉,这就是命啊……”她眼睛里糊着好多眼屎,潸然留下混浊的泪来。我发现,我外婆、罗婆婆她们这些人,都十分信命。

  不过也是,搞这一行,什么也不信,自然是不可能的,冥冥之上自有神奇。

  我也开始有点信了。

  一切都已明了,罗婆婆终于开始说了这些事情来。她情绪不是很高,她只是说她给黄老牙下了蛊,这蛊天下间除了她,谁也解不了的,她说我要不信可以去看看,但不要乱试,一步错立刻死掉,没得谈了。我说哦,那又怎么样?她要我帮忙去问一问黄老牙的家人,愿不愿他活着,要想活,就要解蛊;倘若要解蛊,就需要负责起她儿子往后的生活、包括治疗的费用。

  我说我帮你问问吧,这东西也不打紧,黄老牙不是还有意识么?有钱人怕死得很。问他就最管用。

  我现在想明白了,罗婆婆是准备讹上黄老牙他家了——她最开始是准备报复黄家的,于是将黄家身体抵抗力最弱的小女儿、六岁半的黄朵朵下蛊弄死,制成小鬼;然后开始折磨黄老牙,但是当王宝松出狱之后,罗婆婆却发现儿子已经疯了,她一离世,若没人管,儿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几天就要到地下陪她了,思前想后,于是筹谋着今天这一场戏码。

  她嫁到色盖村,一辈子都没有给人知道是个养蛊人、神婆,此次出手,根本就是想要牺牲自己,成全儿子。

  杨宇打了电话,黄家那边很快就传来消息了,她们愿出50万,将王宝松送到州精神病院去治疗,并负担后续的一切费用。我早听说黄家是我们那个穷县里数得上的富豪之家,此刻果然阔绰。我把那边的消息给罗婆婆说明,她说这件事情,要我来作保,如果黄家不守信,有我仲裁她们,她老人家也放心。听着意思她是指望若黄老牙蛊消好转,黄家翻脸不认人的时候,由我来出手维持契约。

  我断然拒绝,这种鸟事我一点儿都不想招惹。

  见我不肯,她咧着没牙地嘴在笑,然后问我:“你是不是把那小鬼收留了?”我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她说你不会养,没几天就灵体消散了,三魂七魄皆无,永世消弭。我说得了吧,我们家又不是没有这法门。

  她很无奈地说,她有个法子可以召回小鬼的地魂(又为识魂),唤醒记忆,重开灵智。

  我心中一动,唤醒记忆对于我来说真的没什么吸引力,但如果是重开灵智的话,那就真的让我眼馋了——小鬼属阴,原本的心性即使再淳朴善良、乖巧可爱,但是时间日久,也要被秽阴之气洗涤心智,变得善妒、记仇、暴戾和懵懂,异化为邪物,最后心智全无,只保留有残暴的本能。倘若能够召回地魂,重启心智,这样的小鬼有着属于自己的意识、世界观,方有所成就。

  而作为它的主人,我则才会水涨船高。

  我同意了,说如果有,那我愿意做这个见证人,一方毁约,我来追究。她看着我的眼睛,说要我发一个血咒,我心中一跳。要说往日,作为饱受党教育多年、持无神论的我,赌咒发誓就跟放屁一样,自然不会拒绝。然而我苦读了几天破书,知晓一些门道,自然不敢答应。

  什么是血咒?那是一种以自己的血液作为导引,念咒语,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移植到另一个人体,或者契约里面。前者是以生命为代价,后者是以失血为代价。这里我们专讲后者,倘若我没有执行契约内容,或者执行不力,便会诸事不顺,而且还连累家人,虚弱、多病甚至得血液病而死。这种咒法恶毒之极,最早据说源于泰国的降头术,然而苗疆的黑巫术、茅山道术等等旁门左道中亦有类似法门。

  我是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罗婆婆的如意算盘竟是这个。

  我拍拍手站了起来,跟她说到:“罗婆婆,那法子你要是给我,我自然高兴,以后见到王宝松也自有一番照拂;你若是不敢给,我宁愿让那小鬼洗衣做饭搞卫生,给我当丫鬟,也不愿意为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去冒险,风险和收益完全不对等嘛。我回家了,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我转身就走,没走到门口就被她叫住。我平静地看着她,推门的手却没有收回来。

  她满是眼屎的一双眼睛里又流出了滚滚的眼泪来,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要以前我真的就心软了,但是一想起她床下埋着的小女孩尸体,想着那些恶毒的咒法,我心就如每天早上的老二一般坚硬。

  她说好吧,折中一下,那她对黄老牙发血咒吧。我松了一口气,说这可以,反正不要让我吃亏就行。我知道她并不太情愿——黄老牙遭此一劫,活不过十几年,到时候黄家人损毁契约,她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黄老牙在州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治疗,查出来的是血吸虫肺气胀,然而钱花无数,效果不见好,正准备转院去一线城市呢,前两天得到消息,便还没走。刚才接到电话,就已经启程,立马赶过来了。

  事情谈妥,我最后问罗婆婆:“是青伢子帮你去下的蛊吧,挖坟、接尸油、制小鬼这些事情,也是他干的吧?这小鬼现在才十四岁吧,胆儿挺大的!”

  罗婆婆不看我,闭上了眼睛,没有作答。

  ——————

  我和杨宇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我认真对他说:“记录里面哪些该删,哪些该留,知道吧?”

  杨宇点头说知道,我跟他确认:“有的事情要烂在肚子里,不然会长虫的,知道不?”他听出我有威胁的意思,默默的看着我一会儿,认真地点头,说好的。他问我的这些黑巫术是怎么学的?科不科学?我不说话,沉默着,我也没有答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犯忌讳了,连忙道歉。我说这些不妨紧的。过了一会那个叫做黄菲的女警察过来了,她问我杨宇说的是真的么?我说哪些事?她就讲她大伯黄建设(我这时才知道黄老板的真名)是真的被下蛊了么?我说我怎么知道,罗二妹说是,你们要信就试试,不信拉倒呗。她顿时眼眶就红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子?

  说实话,在我见过的女人里面,黄菲算不上最漂亮的,但是绝对是很独特、很有气质的一个——她皮肤白嫩、五官精致、身材也曲致玲珑,一米六七的身高再加上闲时那鸦色如瀑的长发……最关键是她穿上制服时的那飒爽的英姿,即使是最挑剔的男人来看,都不得不心动。

  但是,她是女神,有文凭有工作有背景,而我呢,说不好听点,就只是一个乡巴佬、穷吊丝,会点巫蛊之术有什么用,能来钱么?我们两个,倘若没有这一次案子,生命中从此定无交集,我即使有一些花花心思,但是也只是徒劳而已。

  有时候,人对某些镜花水月的东西太过期望,反而受伤。

  看看穷困一生、瘫痪在床的罗婆婆就知道,这些东西登上不了大雅之堂。

  滚滚的时代洪流终究会把它淘汰。

  也许是自卑吧,我对黄菲就有一些抗拒感。然而她雨打梨花的哭容却一下子把我心中柔软的地方给击中。我吃硬不吃软,看着她那如星空般璀璨的眸子蒙上雾色,眼圈泛红,我连忙说:“好吧,好吧,我跟她谈过了,你们要是肯负责她儿子,应该就没事了。”我心里面在嘀咕,好歹也是人民警察,怎么说哭就哭?

  谁知她立刻笑了起来:“真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

  这个时候杨宇拉着我到一边说道:“色盖村留守的同事打来电话,说那个叫做王万青的小孩子跑了,就在昨天晚上。”——王万青就是青伢子的大名,他应该是罗婆婆的徒弟吧。我想到了自己16岁时独自出门打工、在外漂泊的日子,心中一酸。不过我不能和他比,就他那心理素质,比我一万倍。点了点头,不想管这些,连杨宇问我要不要去中仰苗寨说找人,我都没答。

  再过了两个钟头,一身脓疮、腹部鼓涨的黄老牙被送到了县人民医院来。

  

  第十三章 返回南方

  

  在罗婆婆的重症监护病房里,由我见证,双方签署了口头契约。

  随后罗婆婆以解蛊之法不外传的借口,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我是重点针对对象,自然不能免。出了房间,我毫无高人风范地蹲在住院部三楼的楼道口,杨宇问我要不要抽烟,我说不用,我不是烟民。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有话对我讲,于是就跟他下楼去。在院子里的一棵槐树下面,他抽完一根烟,然后问我,能不能教他一点巫蛊之术。

  我果断摇头,说这不行,他急了,说必当重金为报,又说要拜我为师。

  我还是摇头,诚心诚意地跟他讲,巫蛊之术是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有伤天和,而且有所得必有所失,一个不小心,就会反噬自己,看看罗婆婆就知道,下场十分惨。我是没有办法才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你年纪轻轻,家世又好,前途无量,真的没有这个必要。若遇到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我便好,朋友一场,能帮定会帮。

  杨宇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他说陆左我知道你这种奇人异士讲究个缘分,我也不强求,只希望我们这朋友,能够长久。我说这肯定。这时候黄菲慌慌张张跑下来,胸前一双硕大的玉兔乱蹦,小脸急得通红,说听到他伯在房间里面一声大叫,问我怎么办?我跟着她一起跑上去,听到里面的哀叫声渐渐减缓,又过了一会儿,罗婆婆说陆左你进来吧。

  我打开门,一股熏丑腐烂之气传了出来,只见躺在车椅之上的黄老牙脸黄如金箔,眉心一点血痣,显然已被下了血咒,牙齿一直在打战,发出“咯咯咯”地响声,不过肚子倒是消了很多,下身屎尿齐出,从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里流出许多黑汁来。

  我看向罗婆婆,说你连壮族的肿蛊都会放?

  什么是肿蛊?这是广西壮族的一种特有手法,密而不闻,中蛊者腹大、肚鸣、大便秘结,甚者,一耳常塞,幻听有厉鬼缠身,饱受折磨,但是却困而不死,十分阴毒。

  她说你倒是好见识。

  我见她也是费尽心力,生命烛火奄奄一息,只是叹气。她告诉了我如何找寻回小鬼的地魂之法,并不复杂,我在心中默记一遍,然后喊黄老牙的家属进来,罗婆婆给他们讲如何解除残蛊余毒的手段。我在旁边听着,闻所未闻,而且药引居然是找齐十二只成年母刺猬,每日一只,熬煮红糖生姜,于傍晚吃下。

  连续十二天,不能多,也不能少。

  罗婆婆厉声警告黄老牙家属,不要忘记誓约,否则不但黄老牙要立即惨死,家人也要遭受连累,生意萧条,家宅不宁。黄老牙家属连连点头,忙说不敢。

  我出了医院,黄老牙的家属,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他老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妻弟)还有一个穿县一中校服的男孩子(他大儿子)追上了我,他妻弟问我,陆……陆大师,那个老乞婆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严肃地看着他们三个,说你们也不缺钱,事关黄老板性命,你们不要失信,否则到时候后悔莫及。

  他妻弟说蚊子在小也是肉啊,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那少年也帮腔,愤愤地说你们这就是封建迷信,说不定是设好了套一起来诓骗我们家的钱呢。

  我猛一回头,死死地盯住他们两个。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僵直了,腹中翻涌,金蚕蛊“吱吱”地在脑海里面疯叫,我咬着牙忍着心中的暴戾,却感觉眼球往外鼓。我想我那个时候的样子肯定很恐怖,他们三人都被我吓得不轻,他老婆哆哆嗦嗦地说,陆大师你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的。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缓过神来,淡淡地说:

  “你们两家的恩怨我不清楚,我也不是当官的,管不了这些事情。但是黄老板仗势欺人这一节,确实做得不对,命中自该有这么一劫。你们先照罗婆婆说的做,等黄老板醒转过来,让他来做决定。不过作为见证人,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不按契约做,黄老板那种惨样你们也见到了,出了事情不要再来找我。”

  我说的很决绝,他们三人表情各异:他老婆很惶恐,而妻弟则表情讪讪,最可气的是他大儿子,居然瞪着眼睛,很气愤地看着我,想嚷嚷,被他妈及时拦住……我没再理他们,扭头就走。

  ——————

  县城物流不畅,我第二天跑到市商贸广场,买了一个能够看电子文档的MP4,虽然花了大价钱,但是里面有一个密码功能,着实让我十分喜欢。

  我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我在东莞的合伙人阿根,他问我事情忙完没,什么时候回来?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将发生巨大的转折,于是跟他说扯到一桩命案里,被限制离开,不过也快了。他说哦,然后告诉我一个消息,上次跟我提的那个小妹辞工了,我只说我知道了,没接下去。他沉默了一下,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对我有些不满了,生意是两个人的,他肯定想着自己在东莞忙忙碌碌、奔波劳累,而我却在家里面撒谎放长假,自然很气愤。

  接着我又接到一个电话,是黄菲打来的,她跟我道歉,说她伯妈回去之后,很后悔昨天冲撞了我,问我今天晚上方便不方便,她们在杉江大酒店设宴向我赔礼道歉。我说不用了,让他们履行承诺,一切安好,要不然,天神下凡都不管用。黄菲很幽怨地跟我说了几句,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说没有,我现在在市里面,是真没时间。

  我们又聊了几句,黄菲跟我说了一些案情的进展情况,我勉强应付,挂了电话。

  我在市里面一个人逛了一中午,专门跑书店。买什么呢?都是买一些世面上关于巫蛊、病毒学、易经八卦、道家佛经和旁门左道的书籍。这些正式面世的东西究竟有多少参考价值,我不得而知,也只是为了开阔眼界而已。

  我回到家里又待了三天,之后刑副队长打电话给我,说案子破了,请我务必去参加局里面举行的庆功会,我说不用吧,我这样的人,最好不去。他不肯,说会后的晚宴要我务必参加,要不然他真没脸见我了,而且,那两个被我救的干警还等着给我敬酒呢。正说着,听到门外有车子的喇叭声,刑副队长哈哈大笑,说杨宇到了吧,带你过来。

  我打开门,果然是杨宇。

  他很热情地跟我拥抱,然后说本来老马准备来的,但是他这次是主角(我的大部分功劳都让给他了),所以耽搁了。于是我上了车。庆功宴在林业局下属的大酒店举行的,我在一个包厢里,上次参与行动的几个人和部分领导都在,不断有人进来敬酒。好在我也见过一些世面,倒还能够应付自如。

  席间马海波告诉我案子结了,罗婆婆承认了杀害女童的罪状,而碎尸案也有充分的证据认定王宝松是凶手,案子已经移交到检察院,由公诉机关走司法程序了。我点头说知道,问首尾处理好了没有,他说没问题了,上面也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

  黄菲又来找我,依旧是提起她大伯一家人请我吃饭的事情,我跟她开玩笑,她单独请我我就去,其他人一概不见。她居然甜甜一笑说好呀。杨宇告诉说老马哥要升值了。

  当晚,马海波喝得酩酊大醉。我喝了三瓶左右的白酒,结果一点醉意都没有,我知道这都是金蚕蛊的功劳。然而从那天晚上过后,我开始变得嗜酒了——这么说好像有点歧义,应该说是金蚕蛊开始变得嗜酒了,而它总是连接我的意识,让我时隔一两天就喝点酒喂它。

  我发现,除了毒蛇蝎虫之类的五毒外,喂蛊喝酒也可以。

  庆功宴之后,我得到了李德财的消息,有人在青山界色盖村的邻村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人受了惊吓,救回来之后,关于之前的那段记忆一点都没有,身体极度虚弱,不过好在调理好了之后,已无大碍。马海波、杨宇和我成了朋友,没事经常叫我喝酒,有两次黄菲还约了我在一家山寨的上岛咖啡喝咖啡聊天,她很好奇我的事情,总是缠着我问东问西。

  经过了解,我才知道黄菲比我还大两岁,是正规警察学院毕业的。

  这些都不谈,其实我对她还是蛮有感觉的,身材火爆、脸盘又靓,性子又活泼,要是做我老婆,其实真的是一件美事。不过我看得出来,黄菲她只是对巫蛊之术有兴趣,对我这人其实想法很单纯,还是朋友。我不知道她是真傻假傻,试探了几次,发现不对劲,很保守,我那时已经不是纯清少年了,谈感情还是谈需求,明了得很,我怕我陷进去,于是果断撤退。

  我返回色盖村了一趟,去罗婆婆给我讲的地方,挖出一颗小孩子的乳牙,用红布包好。这颗乳牙是小鬼朵朵召回地魂的关键所在。

  此外,我完成了对《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电子档的校正工作。

  又过了一个星期,阿根再次打电话过来催我回去,于是我没有再继续逗留,打点行装,带上了装着有《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电子档的U盘和MP4,还有一个娃娃造型的陶瓷罐、一大堆书籍,坐班车到怀化,然后买了车票,转乘四川达州至广州的火车,返回南方。

  这段旅程足有二十多个钟头,我一个人窝在硬卧上研究MP4里面的资料。

  有一个粉雕玉琢的鬼娃娃帮我捏腿捶肩。

  

  第二卷 南方的秋天以及冬天

  第一章 鬼萝莉

  

  店子的生意忙,我没叫阿根来接我,自己乘车返回了东官。

  到了东官市,我先回在厚街的家里把行李放下,洗了个澡,然后打电话给阿根说我回来了。他说好,今天晚上去给我接风?我说我请吧,大家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叫上店子里面的人一起去,吃饭唱歌一条龙。阿根说我现在就去定地方吧,你要不要来店子里看一下?

  我说好的,一会儿就过来。

  我重回南方之后的日子有些惨,我没有再进厂,而是先打了几天临时工,然后瞅准商机,在珠海的一个工业园里面倒腾了辆三轮车,早上卖蒸玉米、摊煎饼、稀粥等早餐,中午去跑保险业务、揽客,还有帮人淘宝代购,晚上工人下班了我就去跑摩的,帮人搬家等,真的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累得跟狗一样,整整四个月,我瘦了二十斤。

  但也是那个时候,我在短时间里累积了一点资金,于是就盘了一家快餐店。

  人说穷不穷,其实是没有逼到某个临界点,真逼急了,什么做不来?我有个同学,刚开始大学毕业,找了一家药店做事,轻轻松松,一个月两千多块钱。后来家里出急事,要用钱,一毛储蓄都么有,结果长辈去世了,才后悔莫及。

  最近联系上他,在深圳打拼,一个月工资上万,那只是努力两年的结果……

  这都不提,快餐店做起来还可以,利润大,时间也闲适了。

  不久之后,我遇到一个香港老板,跟他跑了几单生意(具体是什么生意就不说了,反正不好听),又赚了一点钱。尔后承蒙那老板看得起我,给我指了条明路,让我和他表弟合伙搞生意,于是我就火速把快餐店盘给一个老乡,来到了东官市。

  阿根就是那个老板的表弟。

  我来到了位于商业街附近的店子里,发现阿根不在,几个店员纷纷叫“陆哥好”,我跟他们点点头,问根哥呢?店子里的负责人阿美跟我说根哥去定餐去了,说晚上给我接风洗尘。我说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晚上玩开心一点,几个店员都很高兴地说一定,一定的。

  我让大家散了,留阿美跟我讲下店子里的情况。

  我和阿根这家饰品店主要销售一些时尚饰品、化妆品、化妆工具、精美小礼品和家居小饰件等等,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品牌商加盟店,在东官市南城区这里拥有两家店面,四个独立柜台,阿根平时负责物流和售后,我负责营销和管理以及其他杂项,不过做了快一年了,生意也基本上了正轨,也有了几个精干的团队成员,并不用太操心。

  聊了一会,基本没有什么情况,过了一会儿,阿根进来了。

  我们紧紧握手,让小美去忙之后,阿根和我坐在店子后面小小的办公间里聊天。扯了一会家里面的事情,我并不会将那些离奇的事情跟他讲,于是便大概略过。阿根对我外婆的去世表示了遗憾,然后讲了讲最近的生意情况。谈到王姗情(就是之前提起的那个小妹)的辞工,阿根的语气就有点责怪我,他说你要早点回来劝一劝,说不定能够留住她呢。

  我问她现在人呢?

  阿根语气有点苦涩,他说妈的,姗情那个狗曰的男朋友在XX(一个城中村)那边租了个出租屋,自己拉客,70块钱一次,骂了隔壁的,真想找人揍死他。我笑,说这还是游击队,难怪便宜,抵不上洗脚城、夜总会这种正规军的价钱——按说王姗情的价钱不止这些的。

  阿根的表情有点冷,他看出来我是故意这么说的,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我能有什么意思?兄弟,阿根我当你是兄弟,所以讲话重了一点,那妹子现在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她已经下水了你知道么?都说“裱子无情,戏子无义”,当然,这不是绝对的。但是人家都已经为了赵刚那小子,自己去做的鸡,那是爱,是最纯粹最无私的爱,是伟大的爱情,但是,这爱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知道么?

  我从兜里面掏出两百块,拍在桌子上,说:“你要是喜欢她,我给你钱,你去找她,70块钱,正好三次。玩完之后保准你会腻。”阿根听完我说的话,猛地一震,站起来想打我,但是犹豫着,却没有。他颤抖着嘴唇,缓缓蹲在了地上,把头埋在胳膊里。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压抑不住的、呜呜的哭声传来。

  我叹了一口气,阿根他虽然已经二十七岁了,但是并没有经历过几次情事,为人有些内向,这也是他表哥顾老板让我这么一个要啥啥没有的家伙跟他合伙的原因。阿根要是有他那个香港表哥一般的精明,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阿根仍旧想不通,以至于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开朗起来。去量贩KTV唱歌的时候,我问阿根一会结束,送员工们回家,要不要带他去夜总会解脱一下,他摇着头说不用,他现在没有转过弯来,过几天就好,我点头,说你自己想清楚,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唱K的时候,我们店里的几个小妹一直缠着我喝酒,我来者不拒,结果把好几个都灌得头重脚轻,几个小子笑着说陆哥你回一趟家,酒量变大好多——事实上他们有的人比我大好多,但是都习惯叫我陆哥,大概是我年少老成吧。

  一直玩闹到十二点,两个老油条一点的员工跟我说一声,嘻嘻哈哈地融入夜色里,寻欢作乐去。而我和阿根则一人拉一车,避开警察把这些人一个一个送回家。我最后送的是店长小美,她喝得半醉,我打电话给她姐,让她到楼下来接一下。我挂完电话,小美倒下身子抱着驾驶座上的我,迷迷糊糊地喊陆哥。

  她下班的时候换了一身靓丽的鹅黄色短裙装,丝袜,喝了些酒,秀丽的脸上白里透红,身材玲珑,声音软糯,眼勾勾地看着我,风情万种,让我的心一下有些荡漾。

  想一想,自从上一次跟那个OL前女友分手之后,我过了差不多有好几个月的和尚生活了。小美是我们店里的店花,河南妹子,长得很漂亮,单身。我知道她有一点喜欢我,但是我却秉承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一直不敢伤害她。

  然而此刻,体内莫名就有一股燥热的冲动。

  好在小美的姐姐很快下楼来接她了,她姐是个少妇,风姿绰约,我问要不要帮忙扶上楼去,她说不用,二楼,就几步路,不用麻烦陆老板您了。我扶小美出来,看着她们进了楼里,闻着车里面残留的香气,恍然若失,过了好久才开车离开。

  ——————

  回到厚街附近的家里,已是半夜。

  我住的一套三居室,在十二楼里。打开防盗门,感觉里面有东西在动,我集中精神看,发现我带回来的小鬼爬在客厅的地上吹灰尘。我现在已经明确了她的身份,她真的是黄老牙的小女儿、黄菲的堂妹子黄朵朵,但是因为经历过罗二妹的炼化和时间的推移,已经没有了关于自己的记忆,智力也有点退化,像是四五岁的小孩子。

  我之前跟她沟通过几次,所以叫她朵朵,她也答应。

  见我走进来,她抬起头,露出婴儿肥的小脸,她的脸很精致、漂亮,像她母亲,生前是个很萌的小美人儿,脸很白,牛乳一样,但是倘若细看,便会觉得有一点青朦朦的青黛色。我伸出手,她爬起来,然后跑到我面前,飘起来抱我——她其实是一种灵体,没有实质,但是我却能够抱到她,当然也没有实体,只是一种摸到气球的感觉。

  我托起她,就像托起一只氢气球,我问你在搞卫生啊,她点点头,嘴角上翘,然后眨巴眼睛。我说那你弄吧,我离开太久,家里面灰尘很大呢。她委屈地比划着,我看了一下,直到她说她搞了很久的卫生了。我俯下身子去抹了一下地板,有灰尘,于是我跟她说方法不对,重来。看着她一脸天然呆的无辜,我便觉得很好笑。

  小鬼虽然是灵体,但是对世间实体其实还是有一定作用力的。

  这世间的小鬼分两种,一种是攻击型,这是引横死的孤魂野鬼炼化,他们擅长使正常人变疯,有的能追击入室盗贼,甚至扭断敌人项颈。现在已甚少人使用,据我所知,只有在东南亚的高棉边境地方或伊斯兰偏僻区,时或听说。还有一种是慈善型:他们擅长招顾客上门,守护住家庭院,帮主人带来正偏财,化险为夷。并能促成和合,增强魅力。

  这东西在东南亚一带是非常普遍,如泰国、印尼、马来西亚、高棉、缅甸、新加坡等地,传闻有很多商人、艺人,团体就有养小鬼,当中以赌场为最多。在国内其实还是比较少的,滇黔高原的深山和藏地,也有些。所以我碰到朵朵,倒也是有些缘分。

  小家伙开始很怕我,但在我研究透罗婆婆和十二法门里面的资料之后,我们的沟通很顺畅,指使起来也听话。她有的时候懵懵懂懂的,但是勤快,叫她做啥,虽然有时候不愿意,但还是认真做了,有时候逗她玩,挺开心的,让我感觉有点像自己养的宠物——至少比我体内那条金蚕蛊乖。

  拖把她力小提不动,我找来一条旧毛巾,弄了一盆水给她,她很听话,乖乖趴在地上擦了起来。而我则旅途劳累得不行,于是去浴室泡澡。放满水,我躺在浴缸里向最近发生的事情,觉得人生真的是好奇妙。水温热,龙抬头,我一会想着前女友火爆性格的身材,一会又想起黄菲那英姿飒爽的制服诱惑,一会又想起刚才小美柔软红嫩的嘴唇擦过我的手……

  LOLOLOLOLOLOLOLLOLOLOLOLOLOL……

  突然,朵朵浮现现在我的面前,左手提着湿淋淋的毛巾,右手手指放在嘴里面嘬着。

  她一双眼睛想黑色的猫眼石,一幅好奇小猫的模样看着我……

  我:“……”

  

  第二章 十年还魂草

  

  讲一下我当时的经济情况:07年末的时候我确实有一辆车、两套房,但其实是因为我看好房地产,跟阿根的表哥顾老板借了一些外债,而且还有房贷要还,所以其实手头并不阔绰,还款压力很大。即使是给我小叔那2万块钱的营养费,都有些肉疼。

  当然,如果我把饰品店的股份拆出来,还是有点钱的,可那是我立身之本,不敢乱来的。

  提起我这一生之中要感激的人里面,真的太多,但是在05、06年,我最要感激的人就是阿根的表哥顾宪雄顾老板。对于顾老板我向来是十分的敬重,要不是他能够给我机会,说不定我现在还在某个工业园旁边的村子里面开着快餐店呢——人要懂得感恩。

  2007年九月下旬,我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状态,每天视察店子、进货、招揽顾客、算账结算、扩展业务……这样的生活说忙也忙,说闲其实也闲,主要是看我舍不舍得放手。

  以前我是一个事必躬亲的人,对很多事情都是手把手的做,这一方面是由于阿根比较单纯善良、性子也比较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把这当成是自己的事业。结果弄得很多店员说我是“拼命三郎”、“陆扒皮”……不过也由于我惯来严厉要求,而且以身作则、做事公正,下面的人比较怕我,也服我,使得阿根虽然股份比我多,但是别人却把我当头儿。

  这次回来,我开始把事情放手到之前培养起来的、比较信任的人手上,除了每天的资金流盘点之外,我基本都是防守了。很多人都说陆哥回一趟家,变了性格。

  我开始闲暇了,于是每天白天就研究MP4里面的十二法门,晚上回去就在电脑里面看,当然也旁类及通地看些杂学左道,相互印证。有时候痴迷得废寝忘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发现自己的脑袋开始变得聪明了,记忆力增长,回忆东西像印画片一样,那些晦涩的东西,开始懂了起来。

  当然,我那阶段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了给俊子招回地魂,恢复灵智的事情上来。

  在道家里面有三魂七魄之说——人的精神分而可以称之为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这里面的魂指的是能离开人体而存在的精神;魄,则指依附形体而显现的精神。

  三魂在古代也有称之为“胎光、爽灵、幽精”,也有人称之为“主魂、觉魂、生魂”或“元神、阳神、阴神”,总之朵朵由人即鬼,经历生死,被保留下来的主体意识,只有生魂,也叫做阴神,最开始如风中火烛,转瞬即可灭,不留世间,然而被秘法逆转,经历了万千苦难终于存留,却也被阴风洗涤,有些磨灭了记忆、亲情和人性,而其这些还会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淡薄,最终化为鬼戾。唯有将其离体的地魂召回,融合,方能让其长久存在。

  如何召回缥缈不可觉的地魂,罗婆婆自有秘法,为此保留了朵朵生前最久的一颗乳牙。

  而根据她的法子,我还需要找寻其他材料,最重要的一株名叫十年还魂草。

  还魂草其实是一种中药材,属三白草科植物裸蒴的全草或叶,主治敷跌打损伤,全株治乳疮,叶治蜈蚣咬伤,在《广西中药志》和《广西药植名录》中均有记载,本是一味很好找寻的药材,然而,难就难在前面的“十年”两字。

  还魂草分布于广西、云南等南方一带的温热潮湿山地,是蔓生草本,全株有腥味,光滑无毛,生长周期是一年到三年,短则几个月。这些并无奇妙之功效,唯有生长超过十年,雄蕊过六,花丝粗短,草身呈紫色,方才有还魂之奇异功效。

  我身负生活重担,琐事缠身,哪里能够去找寻?

  实在无奈,只有打电话给常年在两广、东南亚和香港跑动的顾老板,委求通过他的人脉,帮忙留意找寻。顾老板满口子答应,说他有朋友是南方制药厂的,可以帮我问一问。他又问我找这个东西干嘛,我不敢说真话,直推说帮朋友找寻。

  小鬼每逢初一十五阴气最盛之时,就会有一段时间意识消弭,这个时候有可能就会发狂。当然朵朵并不是攻击性(这是指天性攻击,而不是受人驱使)小鬼,不会害人,只是这个时候会变得青面獠牙,形状如死去之时般恐怖,本身又饱受阴风洗涤,痛苦不堪。

  十年还魂草找寻之期遥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哪忍心我家小萝莉经受痛苦,于是在十二法门的躯疫里面寻摸了个法子,用柳条枝叶沾净水(也叫无根水,古时常以雨露冰菱为佳,而我则用的是电饭锅里面的蒸馏汽水)拍打,每晚都念十分钟的净心咒,然后结内缚印,念佛家的莲花生大士六道金刚咒,夜夜三遍,稳固身形。

  随着我的坚持,十五夜朵朵还痛苦得惨号流泪,初一时已经能够咬着嘴唇忍痛了。

  虽然眼睛里还是有一包眼泪,将滴未滴。

  随着我学习《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时间越久,我越觉得其中的精髓高深无比。

  虽然其中也有很多艰涩难懂的地方,胡乱填塞愚昧也有,我到现在还认为是作者山阁老在用春秋笔法忽悠人,但是有些能够理解的地方,却如饮甘泉,郁积之处茅舍顿开。正如我之前所讲,这并不是一本专注于讲苗疆巫蛊的书籍,其中很多地方甚至涉及到了中原道家、佛家的部分理论和原理,让我能够跟买来的玄学道藏作对比,相互印证。

  那个阶段,里面让我获益最多其实不是正文,而是里面大量的注释和补充,正文为道,而注释则为术,道正然而艰涩,而术则使具体的办法准则,清晰易懂,且有实际的操作可行性,那个最多的人叫做洛十八。他是我师公——当然,最初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为此我还对他的姓氏有了一定的歧异,一度认为是笔名。

  这是后话。

  生活依旧在继续,十月份是消费品市场的活跃期,店子里的生意开始好了起来,而我则越来越忙,有的时候回到家里都已经是十一二点,不过由于体内那肥虫子的缘故,我的精神是越来越好,倒也不会太叫累。朵朵白天依然会住在她的那个瓷罐子里,每天呆大概十二个钟头,到了晚上她就会蹦出来,在房子里面玩,也干活,帮我洗衣拖地,打扫卫生。

  随着日子的推移,我越发不把朵朵当成异类,只觉得是一个小保姆,小女儿。

  金蚕蛊虽说是我的本命蛊,以我血肉精气日夜洗涤温养(说实话这一点我存有疑义,所谓血肉精气皆是虚妄之物,唯有感觉每日排协减少),但是它生性活泼,喜欢没事出来遛达,刚开始两日一次,而后一日一次,必从谷道溜出,在房间里蹦跶。我会买些内脏血肉,拌52度二锅头喂它,皆舔食得干净,残渣不留,碗都不用洗。

  金蚕蛊随为蛊毒之物,却已有智慧,喜欢跟小鬼娃娃朵朵一起玩,然而金蚕蛊性阳,朵朵不喜,总是不愿,两者便经常在各个房间里面追逐躲猫猫,自有乐趣。

  起初我以为金蚕蛊的阳性会灼伤到朵朵,然后几次之后,发现朵朵的神魂竟然强大几分,虽然轻微,但是我已通过符箓之术与她取得联系,自然明了,于是也就放手不管。然而有一次两个小东西居然跑到别人家里去,吓得一个中年妇女晕厥过去。这事儿我在楼下的物业管理处听闻后,大为恼火,于是严令它们不得乱窜,金蚕蛊滴溜着一双黑豆子的眼睛看我,而朵朵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可是没几天,此类投诉却时常发生,甚至有一户人家都开始搬走了。

  房价立跌,我心肉痛。然而,哪道这次并非是它俩儿惹的祸,这是后话,这里暂时不提。

  每个星期六,我都回带着瓷娃娃到附近的人民医院去闲晃。

  这是为何?金蚕蛊一虫双份餐,时常温养,而朵朵则为灵体,食不得凡间之物,也不像生物一般需要新陈代谢,然而时间历久,自然会有所损移。普通人家养小鬼,神志磨砺,性子乖张,好妒,故而吃饭之时常在桌上摆一副小碗筷,多添置些漂亮的小孩衣服与玩具,日夜哄玩,而朵朵有我符箓、祀神两道法门祭养,日日祈祷持咒,本性不失,但我总是想她更加好些,于是想了个法子,到医院去收集天魂,滋养朵朵。

  何谓天魂,前边其实已经有讲到,人分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三魂生存于精神中,所以人身去世,三魂归三线路:天魂归天路,此为不生不灭的“无极”,因有肉体的因果牵连,所以不能归宗源地,只好被带走上空间天路的寄托处,暂为其主神收押;地魂归地府,即入地狱明了善恶因果;人魂则徘徊于墓地之间……

  三魂的根本是“真如”(生命实相),它是由于“真如动念”所产生的一种能量形态并吸附了灵质而具形体,属于灵界。人一旦身死消亡,三魂归中旋即散,地魂、人魂因记忆、人格渲染不能利用,但是天魂却是纯粹能量,会残留肉身一段时间后,从旁溢出。

  这东西,对于朵朵是大补之物。

  在医院的停尸房里,死人的三魂消散,最快的便是天魂,相隔最短不到一个小时,命格硬的也就小半天,便飘散于星宇之上,不留人间。所以我这也是碰运气,时机好的时候几个小时内能够吸收几条神魂能量,时机不好的时候一丝也无,我背着瓷罐回去,朵朵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黑珍珠的眼睛让我心中不仅期盼着多死点人。

  得,这种想法真的有一些变态了……

  当然,不拘是有或者无,每周六到医院蹲守,这已经成为了我、朵朵和金蚕蛊的一项娱乐活动。由于在外边,它们都不敢显形,一是怕有高人在场,二是怕吓坏世人。去得多了,虽然人来人往,但也有人起疑,于是我就在附近几家医院来换周转,但是相对而言,沙田我去得较多些,以至于有一个外表冰山的女医生认为我在暗恋她,没事给我白眼。

  话说,这个御姐长得还不错……

  

  第三章 五楼的回魂梯

  

  有了天魂残留能量的滋养,朵朵的灵体越来越稳定了。

  我最起初见她,怯怯弱弱的,若不集中精神,根本无法触摸到她,气力也弱小;而后被我用祈祷持咒,灵体稍稳后,也能够干些小活计,捶背捏肩,聊胜于无;然而在我带她去医院的第三个星期,某天晚上我回家,小丫头居然煮了一碗速冻饺子给我。

  要知道,鬼天生怕火,十分畏惧,端着这碗热腾腾的饺子,我既感动,又自豪。

  到后来,即使朵朵不用集中精神,我也能够摸到她了,像果冻,凉凉的,软软的,又有一点儿韧劲。她好玩,经常给我扮可爱的鬼脸,逗我笑,但有一次,居然变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倒把我好是吓了一跳,于是将她猛K了一顿,从此不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迷上了看电视,喜欢看《喜洋洋和灰太郎》,看得乐不可支。她发不出声音,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尤其灵活,有的时候还在沙发上打滚,好玩极了。

  金蚕蛊也有些变化,它越发的肥硕了,捏着它的肉身,软软的,但是又有金石之感。很香,是那种檀香的味道,可以自由地变硬变软,我有时候在想,倘若它不是个头太小,有时候给女士用,还是蛮恰当的(好吧,我有时候邪恶了)。最主要的是,这小东西的眼睛很有意思,以前我觉得邪异莫名,然而现在看,感觉里面有万千色彩,看不透。

  生活仍在继续,楼里面闹鬼的消息越传越邪乎,起初我还是听楼下的物业和保安说过一点,后来他们被公司下了封口令,不在八卦,但是在业主的QQ群里面却越传越邪乎:有人说自己碰到一个女鬼,长发垂腰,吊眼青眉、脸上鲜血淋漓地悬浮于半空;有人说隔壁大爷见到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在窗外飘荡;有人却说自己夜寐,有一香艳女士入梦,活色生香、一夜缠绵,晨起时不知耗尽多少子孙,糨糊于被子上,腥气四溢……

  如此之例,不一一烦举,分不清是真,还是人编撰胡说。

  犯鬼的缘由经过传播,已经有了许多版本,最靠谱的一个版本是这楼里的一套房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一个港商在大陆这边包养的二奶,吃喝不愁,每日逛街购物美容姐妹派对,打打麻将喝喝酒,除了每月两次应付那个香港老头之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只可惜她并不知足,某日前男友找上了门,想重修旧好,她心中有点旧情,整日又空虚度日,于是又破镜重圆了。前男友是个没本事的花花公子,于是港商给的钱大部分都补了这边的亏空,然而她愿意,也没有人管的着。只可惜前男友一不小心染了HIV病毒,又传染给她,于是扩散传播,港商中镖后,染病者竟达十来人。

  港商知晓,大怒,休掉二奶,将其暴打一顿之后,要收回一切之享用。

  她去找寻小白脸,然而那烂人却拒之门外,苦苦哀求而不得,灰心失望、万念俱灰之下,于一黑夜从楼上纵身跳下,当场便成为一滩肉泥,稀巴烂了。然而她心怀疠气,死前穿着红衣红袜红内裤,没成想化作厉鬼,折磨世人。

  这件事发生在今年七月间,还上了城市小报,我自然知道,当时还呸了一声晦气。

  这时谣言四起,换作往日我定会一笑而过,不予理睬,然而自己已是半只脚跨入这个行当里,自然会留心一些,却一直没有碰着,也不知真假。

  不过也该是我倒霉,没想到……

  ——————

  十月末的时候,天气转凉,生意也转淡,好在上旬和中旬业绩爆红,倒也让人精神振奋。我们店惯于中旬发工资,但是结算却是一定要在月末完成统计,所以那几天我一般都忙到很晚。金蚕蛊惯于和小鬼朵朵亲近,对我的作息十分不满,在我早上出门之时,竟然从谷道中溜出,盘在我放在书房的瓷娃娃上面,不肯走。

  我自然愿意这小东西在外放风,再加上那段时间治安不好,小偷流窜,就留它看宅。

  10月28日,我与阿根、小美和另一个店长古伟一直核算帐目到了晚上10点,而后又请手下这两个店长以及留守的几个店员,去附近一家食店吃烤火鱼。用完夜宵,再送员工回家。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

  最后送回去的依然是小美,这小妮子现在对我的好感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直接了。经常早上给我带早餐,没事给我端茶倒水,找我聊天。小美全名江盈美,89年生人,在07年时虚岁才十九,但是她15岁初中毕业就跟着家人出来闯荡了,社会经验足,人又长得漂亮,所以业绩很好,她是我们最早的一批员工,没多久就升为店长了。

  按理说小美长得真美,又主动热情,我本应安然笑纳。但是我已经过了对简单情欲追求的阶段了,又无法对小美生出太多热爱来,担心万一闹崩,店子凭空损失一顶梁柱,信任的人终究难找,于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然而这终究不是一个事儿,拖久了也会出事,为此我愁眉不展。

  在车库停好车,我走进大楼里,一楼前台的胖保安跟我打招呼,说:“陆先生,晚上好。”我点头应付,正想抬腿走路,那保安又说:“哎……陆先生,”他拦住我,一脸歉意的说:“很对不起,陆先生,今天的电梯坏了,要明天才能修好,请您走楼梯吧?”

  我曰——我家在十楼。

  我把这胖保安大骂了一顿,说那么多物业费白交了,他脾气好得很,笑眯眯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自己都觉得没意思,没再理会,推开楼梯的门,开始爬楼起来。

  按理说我这年轻人的身体,爬一个楼什么的并不在话下,三步两脚的功夫,然而今天累了一天,晚上又喝了点小酒,没有金蚕蛊这个酒虫在,其实我的酒量并不是很好。满心期待着回到家中泡一个舒适的泡泡澡,没想到整出这么一出。不过再怎么埋怨,也改变不了苦逼的爬楼现实。

  我住的那栋楼楼层比较高,爬也难爬,我这会儿酒气上来,就略带了点儿醉意,脚步轻浮。楼道里面是感应灯,走路声音小,就黑乎乎的,我扶着楼梯的铁扶手往上走,没上两楼,手中一阵滑腻,我抬手一看——一坨小清新的鼻涕。我顿时火大,一边往墙壁上抹,一边骂骂咧咧:“艹艹艹……真TMD没有公德,没事乱扔什么东西……”

  被我的声音震动,楼上楼下的感应走廊灯一阵明亮。

  突然之间,我没骂了,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脖子后面升起,不知道哪里起了风,徐徐地吹来,阴沁沁地,好像在地宫里面一样。我顿时酒意消散,猛地回头一看——空荡荡地楼梯,并无它物。我集中精神察看楼上楼下,发现除了呜呜的细风声,并无其他声响。

  这时我已经意识到可能有鬼的存在了,本来并不害怕,然而又突然记起了我可凭恃的金蚕蛊扔在了十楼的家中,心中懊悔不已。

  我不敢停留,拔腿就往上跑。人一急起来,还真的是潜力爆发,我本就腿长,一步可跨三级台阶,鼓足了气一阵猛跑,没几分钟已跑了四五层楼。这人一慌张惊悸起来,情绪波动最大,我莫名感觉身后有呼呼地风声存在,不敢回头,生怕一转身,就有恶鬼扑来。

  为什么我断然决定往上走而不是回大厅叫人呢?因为若传言属实,这鬼即厉鬼、恶鬼,怨气重得如同腐蚀之物,凡物不能镇,反受其害。而若有金蚕蛊在,它虽是至毒巫蛊,但其性属阳,金灿灿的表皮一旦激发气劲,可破大部分阴邪之物。

  所以对于我来说,家最安全。

  如此这般我连续上了十几层楼,跑着跑着我停下了脚步,顿在一个标着五楼的楼道口。这个楼道口刚才慌乱不觉,此时心中念起,才发觉我已经路过了七八次了——鬼打墙。我心中警兆,集中着精神默念着“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九字真言,推开门往走廊看去,只见到平时明亮的走廊里忽明忽暗,越发阴森恐怖。

  我脸上有冷汗流下来,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妈的,死去的那个女子,就住第五楼。

  那个时候的我,虽然熟读了《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但是因为家里面两个小东西的缘故,重点放在研究育蛊、禁咒、躯疫和杂谈之上,坛蘸、布道、符箓等对付厉鬼之事有所闻,但是却终不擅长,也谈不上博知,更因为没有师傅带、无经历,使得我惶然失措,发挥更失常。

  最重要的是,我虽然比起普通人来说要强一些,但是没了金蚕蛊,几乎什么也不是。

  那一刻我的心,那个悔哟……

  正在我默念着真言、返回楼梯之时,我看见在对面白色瓷砖上,突然出现了一张粉红的女人脸孔,表情无限凄惨。我赶紧去擦,只见眼睛越擦越张得大,面容变得更加凄惨,更令人毛骨悚然。同时,第三个,第四个脸孔陆续出现各墙砖上,笑,诡异的笑着……我不擦了,紧张地看像了四周上下。

  一股如怨如泣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了过来,很缥缈,开始声音很小很细,然而随着瓷砖上的女人脸孔渐渐增多之时,声音越发凄厉起来,如夜枭啼叫,又像是夜猫子在教春。我听不懂其中的话语,但是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浓浓怨气。

  渐渐的,我听懂了,她在说:“我没有乱扔东西,我没有乱扔东西……”

  得,我嘴贱!她没有乱扔东西,只是把自己给扔下去了。我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娘们给招惹上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从停在5楼楼道,往走廊瞅了一眼,回头看到瓷砖上全是女人脸,总共才不过十来秒钟。我下意识地感觉这层楼忒危险了,不顾鬼打墙在不在,就往楼上跑去。突然楼道的灯全部熄灭了,黑漆漆一片,凉风飕飕。

  我下意识地猛回头——

  透过气窗飘下来的月光,我看见有一个穿着红色绸衣的长发女人轻飘飘地朝我扑来。我刚开始没看清楚她的脸,她冲到近前来,一抬起头,只见脸是摔坏的平板脸,一滩烂肉,上面蛆虫无数,两个白色眼球挂在脸颊上,白生生的牙床露出,大大张起来。

  我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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