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狗头”县长
第二天早餐时,韩江林在街头随手翻着一本地摊文学,恰好有一篇谈到如何创造人生机会的文章,作者笔法粗略,充满厚黑学的味道。作者说,露面即机会,交往即机会。作者举了两个例子为证,唐朝一著名的大臣原是一名马夫,当他牵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接受唐玄宗检阅,唐玄宗大为惊异,认为养马养得这么好,做别的一定在行,很快把他从马夫队里调到身边。另一个是清朝的和珅,他在站岗时,乾隆皇帝经过,看到他年轻英俊、气质不凡,把他调任为贴身侍卫,之后他一路升迁。他一向善于举一反三,心想,如果自己不是在领导身边工作,哪能那么快就得到提拔呢?他吐了一口气,决定排除任何的恐惧,上政府办串串门,露露脸,寻找机会。
一楼行政科大门敞开,行政科长刘大志伏案填写财务报表。先前在政府办当秘书,韩江林经常帮张县长报账,与刘大志接触最多。
刘科长,韩江林热情地叫道。大志把眼睛从表上移到韩江林脸上,手并不移开表格,江林,有事吗?
刘大志还是当年的态度,手掌财权便以为找到上门的人,眼睛都盯着他的钱,防人像防贼。韩江林不和他计较,说,特意来看看老兄啊。刘大志不领情,浅浅一笑,又埋头填表,不再和韩江林说话。韩江林套不上近乎,自觉没趣,告辞出门。刘大志这才说,江林,经常来玩啊。韩江林依然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经过刘诚副主任办公室,刘副主任在和一个上访的老干部谈话,韩江林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刘副主任早已看见了他。
江林,刘诚老远伸手迎上前,容不得韩江林躲闪了。刘诚的笑容让韩江林没有了先前的紧张。刘诚要倒茶,韩江林说,我自己来。
刘诚拦住他,回到娘家就是客,哪有客人倒茶的规矩!刘诚对老干部说,老人家,你的事情有机会我请示领导,好不好?
韩江林心想,在办公室工作,还真要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己在这个岗位上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呢?
刘诚摆出老领导关怀下属的架势,询问了一些他的近况。两人渐渐融洽起来。韩江林找到了一种回娘家的感觉,心想,难怪领导下选(什么意思?)都要放在祖籍所在地,那里有根、现实的人脉。
韩江林把想去宁波的想法向刘诚提出后,问,我知道政府这边掌握一个名额,不知道定人了没有。
这事老大负责,你直接找老大。
政府办的人叫县长换了几种叫法,早先根据电影里的叫法,县长叫一号,顺着往下,二号三号,三号县长多少和女人的例假有关(女人的月经叫三号),他不干了,多次对秘书们提出批评,后改叫县长为头。苟政达调来后,苟县长叫起来就是“狗头”,这种称呼谁叫得出口?不知哪位灵机一动,把苟读成“句”,称苟县长为“句头”。南原话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句头听起来像“猪头”,苟县长老大不快。县委那边把刘书记叫牛头,苟县长却不愿意被叫 “狗头”、“猪头”。办公室的秘书不敢擅叫苟头什么的,只好改叫老板,老大。
老大忙,我们乡下人见老大就像见皇帝那么难。韩江林不习惯称县长为老大,只不过顺着刘诚的口气叫罢了。
刘诚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幽默了。一边拨打苟县长的手机,一边热情地说,我帮你联系一下。看到刘诚和苟县长那么随意,韩江林突然想起,刘诚是苟县长点名要进政府办的人,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老大在牛头那里商量个事,稍等一会。刘诚给韩江林续水,说,老弟,你要年龄有年龄,要文凭有文凭,前途远大。
刘诚一番诚心诚意的话,他听出了另一番意思。机关中人习惯见势而行,不会给扶不起的刘阿斗更多的热情和关照。说话间,苟县长拎着手提包匆匆走过门口,刘诚领着韩江林尾随跟进办公室,说,小韩有事找你。
苟县长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问刘诚,财政局兰局长来了没有?
刘诚说,我打电话催他。给了韩江林一个暗示,让他抓紧汇报,出门时顺便把门关上。
韩江林诚惶诚恐地在苟县长办公桌对面坐下,小声叫,县长。苟县长亲切地问道,小韩,有什么事?
韩江林忐忑不安地把想法说出。苟县长没有说话,拿起电话摁下号码,组织部施部长吗?挂职名单定了吗?还没定?韩江林怎么样?他在南江负责天华山茶场开发,我们想从浙江引进科技杨梅试种,韩江林专业对口,嗯,好,你们研究一下。
县长对他这么了解,韩江林有点受宠若惊了。
苟县长挂了电话,说,我们计划对天华山进行综合开发,你搞茶场算是带了一个头,这次去宁波要带项目去,研究引进科技杨梅,这几天你搞一个可行性报告上来,去吧。
从县长办公室走出来,韩江林像六月喝了冰水般舒畅。想象中无比复杂的事情竟然一个电话就敲定。原来所谓的复杂,不过是凭空臆想出来的罢了,领导本身不会把事情弄得复杂。同样,某些事情复杂,大多是人为造成的。
走出政府办公楼,韩江林习惯地仰望了一眼深蓝的苍穹,昨晚的蹲守使他觉得世态炎凉,心灵灰暗,备感卑微,此时此刻,自己犹如一只翱翔天空的鹰,眼前展现出无垠的天空。卑微只是手段,是技术,人的灵魂必须保持高贵的姿态。吴传亚的话犹言在耳。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第5章 爱情初露
几天以后,韩江林接到组织部通知,到南原市委组织部集中培训。市委派往宁波挂职的乡镇干部共一百人,每人向市委组织部培训中心交了一百元培训费后,培训中心给学员下发了一套从南原市招商局弄来的项目资料,加上市委组织部印发的一套《挂职干部注意事项》,就是培训的全部教材。培训中心主任说奉部领导旨意授课,拿着《注意事项》讲了二十分钟,整个培训活动圆满结束。韩江林卷起材料跑出教室给兰晓诗打电话,电话铃响,他心里陡然紧张,担心兰晓诗掐断电话。没想到兰晓诗不仅接了电话,声音还带着高八度的热情:领导。
韩江林受到感染,调侃道,怎么不叫大领导?乡长上管天文,下管地理,左管农民的粪桶,右管百姓的撮箕。
兰晓诗像一只欢快的鸟儿,声音委婉柔媚,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我日日月月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心里不停地拨打你的电话,你,没有听到吗?
兰晓诗沉默了一下,说,天晓得你拨打谁的!
见个面怎么样?我会告诉你拨打谁的电话。
兰晓诗调皮地说,我等着领导接见,大领导一直忙,没有给我任何机会。
我在南原,已经安排时间接见你,怎么样,定个地点吧。
兰晓诗略带夸张地惊呼,你在南原?现在?稍事沉默,说,吃饭时间还早,你先过来坐坐。电话里指明了“晓诗策划工作室”的位置。
韩江林立即招手叫了一辆的士往指定的地点赶,看看到了地点,开窗搜寻,抬头望见了“晓诗策划”的广告牌,觉得事情有往预定的方向发展的预兆,心里一乐。下了车正要寻找上楼的通道,身旁弯腰指导工人制作广告牌的人转身莞尔一笑,来了?马上就好。
韩江林惊讶地打量着兰晓诗。兰晓诗把裹满油彩的披风一卷,看什么呀,没见过西洋镜吗?
兰大小姐真不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兰晓诗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狗嘴不会长象牙。
小小的亲密接触让韩江林心里非常温暖,愉快地说,狗嘴长象牙是怪类,兰大小姐干粗活证明城乡一体,社会进步。
兰晓诗来一个漂亮的转身,得意地笑着领韩江林上楼。韩江林本来就十分欣赏兰晓诗出类拔萃的气质,此时望着窈窕美丽的背影,心里更加爱慕,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思。兰晓诗说,我请了两个江西老表帮我们制作广告牌。
策划公司就是广告牌制作公司?
兰晓诗脸微微一红,别说得那么难听嘛,进入这个市场不容易,我们正在扩展领地,由平面广告向立体和多媒体广告发展。
走进二楼策划工作室,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坐在电脑前。兰晓诗风趣地介绍自己的合伙人,邓媛媛,我的合作伙伴,正式的职位是晓诗策划副总经理。
邓媛媛审视着韩江林,嗔叫道,兰姐。
韩江林,南江镇镇长,我的家乡父母官。兰晓诗又介绍韩江林。
这介绍让韩江林觉得别扭,心想,晓诗也未能免俗,故作严肃地纠正,副镇长。
介绍领导的时候,不都是把副字去掉么?
在与美丽女士见面的隆重外交场合,正职就是正职,副职就是副职。
邓媛媛不觉又多看了韩江林几眼,听着他们斗嘴,抿着樱桃小嘴窃笑。
兰晓诗塞给他一把材料,这是我们新近做的一个策划方案,看看。脱掉了旧外套,露出亭亭玉立的身姿。韩江林说,别赶鸭子上架,我管百姓撮箕粪桶有一套,广告策划是思维盲点。
领导接见下属,不批阅文件怎么成?兰晓诗端茶上前,说,谁没有盲点?只要不盲目。
韩江林说,领导亲自视察一般开汇报会,口头汇报,领导调研要是都隆重收罗文件,转一圈下来,领导不得压垮、累死?
领导为人民服务练就了钢筋铁骨,高压不垮、蒸煮不烂、千锤百炼不扁,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邓媛媛插了一句,群众抬着,下属捧着,女人供着,这才是领导!
两个女孩变着法儿扁他,韩江林大叫冤枉,质问,领导有那么多好处,你们咋不当领导?
两人相视而笑。兰晓诗坐到电脑前,你等一会,我改个东西后再去吃饭。
韩江林翻着材料,这是南原河上游天星桥景区的电视宣传策划方案,创意奇特,视角新颖。灵机一动,说,晓诗,能不能给天华山旅游搞个策划方案?
兰晓诗说,好呀,你把项目、投资、宣传方案这些东西给我。
韩江林摇摇头,我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毕竟我还没有那个权力。
在其位,谋其政,等你主政南江,我们再商谈。兰晓诗在商言商的架势把韩江林闹了个花脸,掏出手机给王磊打了个电话,小磊子,我在南原,上次说的天华山开发方案,搞了没有?
王磊说还没有,两人聊了一会,韩江林说中午一起吃饭,王磊问明了地点,就挂了电话。
一会儿,王磊像风一样闯进来,左看看右瞧瞧,惊奇的目光落在邓媛媛身上,夸张地说,南原街头美女越来越少,原来都藏在深闺里忙事业。邓媛媛满脸羞红。兰晓诗打抱不平,小姑娘脸薄,哪经得住色鬼这么看呀!王磊矛头迅速转向兰晓诗,人家小姑娘,莫非你是老女人了?兰晓诗脸一红,省点口水吧,你。王磊说,好,眼前的可餐秀色咱没希望了,咱省点嘴,等会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谁说你没有希望了?我们媛媛还没有朋友,兰晓诗问,想吃什么?
王磊说,唉呀呀,晓诗,白云人哪有问客杀鸡(这是一个普遍的俗语,当面问客人杀不杀鸡招待,就是假心假意了)的理呀!
兰晓诗想了想说,我请向博士开车过来,我们到南原河边吃鱼。说着拨打向博士的手机。
这句话对韩江林无异于当头一盆冷水,心整个掉进冰窟,凉透了。
王磊看了韩江林一眼,说,江林,今天怎么整个一只瘟鸡样?拿出当年霸着兰晓诗的雄劲来呀。
兰晓诗不干了,你说什么?谁霸谁啦?
王磊知道说错了话,耐性地把韩江林当年的情痴模样夸张地描述了一遍,感慨万端,晓诗呀,谁要追求你,他要和谁决斗,可怜冰心一片,换来春光无情呀。
兰晓诗羞涩地白了韩江林一眼,他什么时候向我表白过爱情?谁不知道他和杨卉青梅竹马?
王磊张大眼睛瞪着韩江林,没有表白吗?江林,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表白爱情,又堵塞言路,霸着不让我们表达,什么意思嘛,莫非想让肥水流入外人田?
谁是肥水?我看你是缺肥肠吧,等会儿炒几个肥肠叫你满嘴滴油。
正待出门,兰晓诗的手机响了。向博士说他有一个手术,脱不开身。韩江林正想着向博士的事,听说他不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向博士已经是有车一族,而他还是穷光蛋一个,在这场爱情的角力中,他明显处于劣势,心里颇感不妙。
打车来到南原小炒一条街,到底是女人精于算计,所点小炒非常合口。韩江林见兰晓诗额头香汗直冒,很是怜香惜玉,扯一张纸巾递过去,兰晓诗接了,并不言谢。这一细节和亲昵,让他感觉光明之灯并未熄灭,爱情仍存在希望。
下午,韩江林怀着一点点的爱情希望,坐上了开往杭州的火车。在车上思念着兰晓诗,韩江林恍然觉得火车开往天堂的方向。事实上,火车确实是开往有“人间天堂”美誉的杭州。
在浙江挂职的三个月时间里,韩江林每天给兰晓诗打一个电话,兰晓诗总是用一种淡定的语气说话,以至于韩江林千言万语无法诉说,澎湃的激动找不到表达的时机。他在烂漫的思念中觉得度日如年。
在某一个寂寞的午后,韩江林接连收到兰晓诗发来的三条信息,就是三个问题,第一个,如果爱人不能生育,你还能够没有任何怨言、至死不渝地爱她吗?
韩江林沉迷于爱情的幻想中,没有多少现实的想法,给出的答案是,爱情是男女双方纯粹的心理感受,应当与孩子无关。
第二个问题,如果孩子和老婆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面对这个类似于脑筋急转弯的问题,韩江林心里直乐,只有女人缜密的心思才会想出这般问题。他回答,如果有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只能在天上寻找答案。他复加了一句,这种问题好比“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第三个问题,如果你妻子要求一切听她的,你能够耐心地说服她吗?
这几个问题不仅考智商,还考起情商来了。韩江林虽然隐隐地觉察到兰晓诗这几个问题暗藏着某种目的,但仍然认真地回答,家不是讲理而是讲情的地方。
回答了三个问题以后,韩江林拨打兰晓诗的电话,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奇怪的问题。兰晓诗没有接听电话。第二天,韩江林再拨打兰晓诗的电话,里面一个声音机械地回答,该用户欠费停机。直到他挂职期满回到南江,再也没有拨通过兰晓诗的电话。
莫非我的答案让兰晓诗不满意,中断了和我的联系?韩江林百思不得其解。仿佛爱情的青鸟展翅而去,他倍感忧伤。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第6章 引狼入室
挂职期满,韩江林回到南江,杨卉以温馨的方式迎接他的归来。她做了一桌好菜,请财政所的所有人员来为韩江林接风洗尘。觥筹交错间,韩江林又有几分迷失,不知道放弃眼前温柔可心的女人,去追求一个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兰晓诗,究竟值不值得。
深夜,韩江林辗转难眠。他并非不明白杨卉的心思,与杨卉结婚,他就等于把自己的将来置于一个人事的荒凉地带,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没有后台和背景,要想在官场上出人头地,等于没有任何登山装备却要登上珠穆朗玛峰之巅,成功的概率为零。平庸地虚度此生,心有不甘,他对着黑暗痛苦地呼喊,老天,谁能帮帮我?
睡梦迷糊,韩江林被喧闹声吵醒。玻璃窗上映照着淡淡的雪光,他以为天亮了,一骨碌翻身下了床,穿上毛衣裤,披着皮衣开了门。
院子里站满了乡里的干部,上了年纪的静静地靠屋檐边站着,不让飘扬的雪花落在头上。年轻人兴奋地站在雪地里,跳着,闹着,活动身子暖和一些,也享受着南方白雪带来的清新凛冽。女干部缩手扎成堆,围着镇党委书记孙浩,吵嚷着什么。喜欢闹腾的干部趁女干部不注意,悄悄把雪团塞进那毛衣包裹的细嫩脖子,吓得女干部一阵惊叫。
院子以外便是莹白的雪的世界,披满雪绒的高耸雪山把天都顶了起来。头上的天空灰暗深邃而朦胧。原来天还没有亮。
杨卉在韩江林的门边站着,见韩江林开门出来,嫣然一笑,你起来了?
出了什么事,这时候集中?
杨卉说,大雪封山,估计月亮湾村的计生钉子户在山里藏不住身,孙书记带队进村抓计生对象。
这有点李愬雪夜入蔡州的味道。韩江林搓着手说。
女干部们吵嚷说,天那么冷了,雪那么深,山路很滑,不一定能爬上险峻的月亮湾,上去了也不一定能下来得。
孙浩长韩江林四岁,是全县最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说话办事浑身朝气。他面对大雪豪气冲天,就是难于登天也要上山,计划生育一票否决,不拔掉这三颗钉子,今年的工作白做了,县政府不给补助,过年没钱给大伙买肉,你们背后要****娘。
孙浩书记说得在理,大家暂时安静下来。周明副书记问,孙书记,是不是把小刘他俩留下来做普法试卷?政法委催今天上交呢。
刘永健提醒说,综治工作也是一票否决。
孙浩生气地说,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个部门强调各自利益,干脆把我们全都否决好了,换他们来做一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张胜波镇长人到中年,老成持重,平时言语不多,关键时候出面充当和事佬,说,事情分轻重缓急,抓主要矛盾,政法委那边不出案子可以解释,县里挂了名的钉子拔不下来,一旦书记和县长当着全市县区长的面检讨,我们可真要被否决了。
周明作了让步,说,姜还是老的辣,镇长牢牢地抓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大家听出了周明话里别样意味,吃吃窃笑。人丛中有人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干脆连两个基本点不要了,直奔主题,只要紧紧抓住那个中心,今年的奖金就靠谱了。
瑟瑟寒风中响起快活的笑声。
孙浩看见韩江林,说,吵醒你了吗?你才回家,这次行动没你的事。
孙浩话虽然粗鲁,但充满了关爱。韩江林不愿成为独立特行的例外,更愿意融入集体生活,说,全镇干部都参加,我怎么能例外呢?
书记看人员到齐,分配了任务,强调了纪律,最后问镇长还有什么话说,镇长见书记说得过分严肃,为了缓和气氛,对计生站长说,刘站长,我们冒雪进山,你要搞好后勤保障,交代厨房弄几个好菜,经费从计生罚款中列支。
如雪夜奔袭的古时军队,马衔铃,人含草,悄悄走出镇政府大院,像一条黑色的游蛇蜿蜒行进在银白的雪原上。
大队人马进了村,把韩江林带领的小组留在盘山公路上。
皑皑白雪把高峻的山铺平了,淹没了蜿蜒曲折的公路。杨卉和几个年轻人或在没膝的积雪中堆雪人,打雪仗,嬉闹奔跑,或观赏天华山上美妙绝伦的雾凇,感叹天工妙手雕饰的自然美景。
韩江林站在一颗剔透的雾凇树下,静静看着队员欢闹。杨卉像一个顽皮的小姑娘,玩累了,气喘吁吁跑过来,用含情的目光默默地绕着韩江林。不管人前人后,她都毫不避讳和韩江林的亲密关系。
雪花纷纷扬扬,寒风席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天地融为一体。队员玩腻了雪,躲到了亭亭如盖的雾凇下面,把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呵着,弹跳着,让湿透了的皮鞋稍为暖和一些。
南方的冰雪透着刺骨的奇寒,雪夜呆在野外并不轻松,年轻人抱怨起来。韩江林怜惜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杨卉,想为她做点什么,走进附近的松树林,刨开积雪,想找一些枯枝败叶生火取暖。问遍在场的人,都没带打火机,他失望地把枯枝丢在雪地里。
天渐渐放亮,守候了大半夜的队员们又冷又饿。韩江林望着山腰被大雪盖住的茶园,又担心计生对象从路上跑掉。邰德胜主动提议说,韩镇长,我们到茶园去?众人附和,韩江林只得答应,领着小组人员下到茶场。
留守队员在老杨棚子里吃过早饭,喝了点小酒,兴奋得坐不住了,吵着上山捕鸟。老杨趁机说,昨天两只野山羊从对面小山坡溜下来找吃的,牵狗去撵一撵,手到擒来。
杀戮生命总能激起男人的性情,捕杀野山羊的奇妙情景,令邰德胜和小王手舞足蹈,拉着老杨就往外走。杨卉想去,用眼睛征询韩江林的意见。
平时,韩江林非常乐意参加集体活动。此时他身心疲惫,只想静静地呆着。养父过世后,痛苦的心灵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养父曾经告诉他,如果迷途了,就静下来听一听心灵的声音,心灵会告诉需要的答案。这些天来,他静听心灵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声音。
伙伴们走后,韩江林闻着炉火气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中间曾被急骤的狗叫声惊醒,随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江林,你看谁来了?杨卉欢喜的叫声把韩江林惊醒。韩江林睁开眼,门外卷进来的清凉寒风带来一个美丽的人影。他几乎不敢相信,呆呆地注视着从天而降的兰晓诗,惊讶地张大嘴问,你,怎么到了这里?
杨卉瞪了韩江林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兰晓诗莞尔地笑,取下挂在胸前的相机,随手递给韩江林,怎么啦,我不能到韩镇长的地盘上吗?漂亮女郎善于采用反诘的策略。她摘下盖着头上的衣帽,把头潇洒地甩了甩,鬈曲的青丝如秀丽的瀑布倾泻,柔软地披在肩头,娇美而高傲的兰晓诗顿时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女性魅力。韩江林封闭已久的心灵顿时涌进明媚春光,眼睛放出闪电般的亮光,这道亮光把站在兰晓诗身后的杨卉吓坏了,她赶紧站在兰晓诗和韩江林中间,说,我们成果非凡,捕获好大一只野山羊,老杨在剥羊皮,去看看?
老杨杀小鸟,你有菩萨心肠,现在屠杀山羊,倒没有了怜悯之心。韩江林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见鸟未见羊,哪里算是仁慈心肠?
杨卉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脸微微一红,让开了身子。
兰晓诗眉色舒展,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微微一笑,你们兄妹真是一对活宝,现在还是不依不饶地吵。
韩江林尽情而贪婪地欣赏兰晓诗,好像一个灵魂丢失的人重新寻回了灵魂。他接过兰晓诗脱下的大衣,挂在墙上,柔和地说,袜子湿透了吧,脱下来烘烘,也烤烤脚。
兰晓诗笑着说,雪水灌满了靴子,可以养金鱼了。韩江林接了兰晓诗的靴子,迷离地欣赏兰晓诗纤巧的小脚,好像那是金靴里养成的价值连城的金鱼。
韩江林这么犯贱,杨卉又气又恨,但又无可奈何。因为情敌是兰晓诗。如果和眼前的情敌展开一场对决,这是一场没有胜负悬念的战争。
兰晓诗有着良好的家庭背景,父亲兰槐长期在县财政局任职,两次被提名参选副县长,两次落选,但并不影响他在县里的影响力。母亲是县医院一名副主任医师,任县医院副院长。兰晓诗从小就学过琴棋书画,被认为是白云县的才女,小学到中学,一直名列前茅。高考前兰晓诗生了一场病,高考成绩受到影响,只上了一般院校的分数线,补习一年后,她以全市文科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传媒学院。
时值韩江林正在北京农业大学学习,暗恋之心不死,但兰晓诗已经成为未名湖畔人,哪里还把韩江林放在眼里?老乡之间隔三差五聚会,他们的关系不见进展。倒是跟随韩江林考入农业大学经济管理系的杨卉,和兰晓诗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杨卉知道了兰晓诗的光亮艳丽遮掩着鲜为人知的秘密。她觉得兰晓诗不适合韩江林。兰晓诗作为一个女人,她的人生将永远是残缺不全的。
韩江林身心全在兰晓诗身上,忽略了杨卉的存在,问,这么长时间打你手机,一直停机,躲到哪儿修炼去了?
什么修炼啊,这几个月接了两单生意,简直是磨炼,受罪,前天交出去,今天特意跑来天华山赏雪景,拍几张雪景照片作资料,没想到碰上你们。
杨卉凭着女性的敏感,知道兰晓诗在说谎,情敌有备而来,却要假装意外偶遇。她不敢与心智非凡的情敌激烈过招,淡然地问,你不是准备出国吗,怎么有时间到乡下?
兰晓诗浅浅一笑,亲昵地握着杨卉的手说,漫天雪花,让我想起咱们在北京的快乐日子,你忘了吗?
她把你字咬得很重,朝韩江林送去一个妩媚的笑容。杨卉听出了她的企图,心说,你是一只失去翅膀的天鹅,即使周游世界,终归跌落故土。
同为女人,杨卉已经感觉兰晓诗是一匹不好的母马。她不知道兰晓诗此行抱着什么目的,暗暗告诫自己加强警惕,小心观察兰晓诗的下一步行动。
兰晓诗伸出保养良好的纤细小手,握住韩江林的手轻轻一摇,江林,真的对不起,前些时候韩叔过逝,我有事脱不开身,托姑妈送了一个礼聊表慰问。
这句话让韩江林受宠若惊,谢谢你的关心。
才隔多长时间,就变得那么生分了吗?是不是当领导都这么有涵养,对人客客气气啊?兰晓诗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在人际交往中,她总是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
兰晓诗的到来改变了气氛,邰德胜收起了先前粗俗的话语,小王和小刘的行为举止变得安静文雅了。杨卉与他们同为一类人,他们敢于放任性情,肆无忌惮。兰晓诗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他们不愿意在气质高雅的女人面前表现浅薄和媚俗,免得被人小瞧了自己。外人明眼,他们意识到了杨卉的爱情遭遇意外,存在危险,对杨卉深为同情。
杨卉黯然走到屋外,仰望着灰蒙幽远的天空,心里暗自呼唤,苍天,请不要让爱情弃我而去,保佑我吧。
引狼入室。这是对自己愚蠢地把兰晓诗带到韩江林身边的总结。
下午四点打道回府,手里提着瓜分的野山羊肉离开。老杨说,山里打羊,见者有份,除了吃的,在座的每人一份羊肉。在路上,韩江林细致周到地照顾兰晓诗,生怕她在雪地里摔倒。杨卉看着,拎着羊肉暗自伤心,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把江林哥的东西拿在手里了。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第7章 被双规了
兰晓诗家的蓝色小楼在红砖白砖为主色调的楼房之间,鹤立鸡群,格外醒目。韩江林心想,这倒代表了兰家在白云的地位和性格,张扬而显摆。他走近青色石块砌成的围墙门,小洋楼上传出悠扬的钢琴曲,一股莫名的欣喜像春天的山洪,把因焦虑和思念累积起来的郁闷一扫而光。钢琴曲又重弹了一遍,这是《金蛇狂舞》的曲子,简洁而欢快的旋律。他不明白弹奏者为什么再三重复弹奏这首曲子。是不是兰晓诗心如乱麻,极不平静,弹奏简单欢腾的曲子排解心中郁闷?
韩江林按响了门铃,楼上的钢琴声停止了。一会儿,门轻轻打开,门框里站着一个年纪与韩江林相仿的英俊青年,西装革履,头发打了摩丝,油光可鉴,呆滞的眼睛盯在韩江林脸上,像一把刀子穿透了他的脆弱自尊。英俊青年冷冷地问,你找谁?
韩江林像一个被现场逮住的小偷,舌头发僵,请问兰晓诗在家吗?
晓诗不在家。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厌恶韩江林破坏了他的情绪。
晓诗到哪里去了?韩江林壮着胆子问。
砰!年轻男子狠狠地摔门关上,差一点砸上韩江林的鼻子。韩江林看着紧闭的大门,心底扩散出一股失败者的低落情绪。
韩江林离开兰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责备自己轻率,好几年不见,不知道兰晓诗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她刚见过几次面,几句暖心的话就让他鬼迷心窍。兰晓诗有那么好的家庭背景,又是北大硕士毕业的绝色佳人,所谓才子佳人,佳人同样要选才子相配。兰晓诗怎么会看上他这个没有背景没有地位,更无惊世才华的平常人呢?韩江林自视长相不差,英俊青年在外表上已经胜了韩江林一筹。从才华上说,背后还有像博士这样有留洋背景的情敌。兰晓诗名花有主,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欺骗自己呢?
韩江林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心儿在黑暗深渊痛苦挣扎,觉得县城不是自己呆的地方,正想坐车回南江去,忽然接到吴传亚的电话,要他到县纪委一趟。韩江林以为有什么好事,一溜烟跑到县纪委,吴传亚正在写材料,韩江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在干什么,领导?
吴传亚用一种陌生而严肃的神情看了他一眼,说,韩镇长,请坐。指了对面看报纸的女人一眼,说,这是游书记,有事找你。
游国凤抬头看了韩江林一眼,说,请坐,有件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什么案子?韩江林心里一惊。
游国凤肃然地看着韩江林,我们掌握了相当的证据,在案件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在规定的时间内,不能离开指定的地点。
你的意思,是要对我双规?
游副书记严肃地点了点头,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组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