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湖荡中学在上海市郊佘山脚下。湖荡湖烟波浩渺,风光旖旎。开学前一天,我在渡口放羊,看见从渡船上走下个小姑娘,后面跟着个中年妇女。
小姑娘发现了我放的小山羊,惊叫起来:“啊,小山羊!”我心里一动,何不捉弄她一下?便悄悄踢松羊桩,又在羊屁股上拧了一把。
小山羊嗖地向她冲去,她吓得脸煞煞白。我却又假装好人,拉住羊绳子,说:“又没人打你,逃什么?”小姑娘红了红脸,跟着她妈走了。她们是谁呢?我猜测着······
谁能料到,这个上海姑娘夏一倩是我的同班同学,而她的“姆妈”英老师是我的新班主任!这是爸爸告诉我的。爸爸是个卖肉的,回家总拎着一蒲包骨头。
“志豪,市区里来了个名牌老师,用大价钱也请不来呢!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飞”出湖荡去!”爸爸兴致勃勃,往竹榻上一坐,跷起脚,搓起脚癣来。
“文明一点,好不好?”我没好气地说。“以后,羊草什么的,别去割了。你的任务就是学习!”爸爸的话我没搭理,心里想着那夏一倩。我盼望快快开学。
开学了。夏一倩坐在我前排,我看见的是她的背影。几天来,我没正视过她一眼,更没说过话。一天下课,女生们围住她在教室里闲聊,我们男生在操场上玩。
突然,半空中飞来一坨泥巴,那个生得矮、大家叫他“三寸丁”的陈生禄随手接住,转过身,手一扬,泥巴飞进教室的窗口。
女生们出现在教室门口。一个叫陈菊芬的女生怒气冲冲掏出手绢,送到“三寸丁”面前,指着夏一倩的裙子说:“去擦掉。欺负新同学,不要脸!
“三寸丁”想溜,被男生们“欧—欧”地拦住去路。陈菊芬发现了我,叫道:“男生欺负女生,你看怎么办?来,大班长擦!”我的脸顿时红得像关公。
这时,夏一倩挤出人群,接过手绢,自己擦起来。是她,把我从窘迫中拯救出来。她的举止、仪表使我惊叹。她一定成绩优良,我暗暗下决心,要向她好好学习。
然而,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是“大班长”,又兼任学习委员。我特别注意她的簿子,簿子出奇的整洁,但几个通假字全用错了!原来她的功课并不好。
“我要帮助她!”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脑际一闪。我模仿她的笔迹,在一张纸片上写了几个正确的通假字,准备贴在她写错的地方。
趁同学们不注意,我把纸上那几个黄豆大的字小心翼翼地剪下来,沾上糨糊,贴在那几个写错的地方。簿子交上去后,我又有点后怕,她发现后会怎么想呢?
簿子还没发下来,这几天里偶然出现的小插曲更使我心烦意乱。这天傍晚,爸爸在屋前的葡萄架下喝酒。我讨厌这充满酒气的饭桌,回屋做功课去了。
“钱素珍,刚才我看见吴老师的女儿啦,雪白粉嫩······将来做我们的媳妇,怎么样?”“你要死啦!不像个爷!”爸喜欢连姓带名称呼妈,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当天晚上,我梦见自己飞到一个陌生的王国。白胡子老人将夏一倩送上飞毯;她披着面纱,像个阿拉伯公主。这是个不能对人讲、永远埋藏在心底的梦!
第二天一早,我飞快喝了两碗粥,往学校奔去,因为那本语文簿子今天该发下来了。果然,英老师把一叠作业簿送到了我手里。
我忙翻开夏一倩的簿子,啊,我帮她改正的几个通假字完好地贴着!我故意把她的簿子最后一个发,并小声对她说:“错了几个字,我帮你改正了!
“谢谢!”她朝我嫣然一笑。这一笑使我难以忘怀。我发誓,一定要尽全部力量帮助她!我回家翻出一本《古汉语通俗知识讲话》,悄悄借给了她。
从此,她的学习明显进步了。我很高兴,一天,我斗胆做了一首五言诗:“窗前旭日光,教室亮堂堂。抬头望旭日,愿您再向上。”把诗夹在她的作业簿里······
时间真快,一个月过去了。这天,县放映队要在小商店前的场地上放映武打片《少林寺》。我一吃好晚饭,就往学校跑。
每次放电影,学校就面临一场灾难。有的村民懒得掮凳搬椅,常常把学校里的课椅“抢劫”一空。每逢这时,我总要到教室门口去巡逻,谁让我是“大班长”呢。
晚霞从湖荡湖上消退,黑夜给绿色的田野笼上一层苍茫的暮色。生禄兄弟俩鬼头鬼脑出现在远处阴影里。这两个“三寸丁”赫赫有名,弟弟出点子,哥哥动拳头。
“哈罗,借条长凳坐坐,怎么样?有数!”哥哥生荣用手电照了照我的脸。“不行!”我回答得很干脆,对这号人,不能怕,不能软。
“好,姓陈的,我们后会有期!”生荣拖着弟弟夺路而去。我知道他们不会就此罢休,便拿了根木棍监视着。
不一会,与学校隔河相对的鸭棚里传来鸭儿们的惊叫声。接着,小河水哗哗响了两下,一个湿淋淋的人隐约从对岸涉水而来。
不好,有人打开了鸭棚的门!我立刻断定是两个“三寸丁”捣的鬼。他们在诱使我过河。“不能上他们的当!”我朝英老师宿舍飞快奔去。
开门的却是夏一倩,英老师家访去了。“快,你去看着教室,我去关鸭棚的门!我连忙把事情扼要地叙述了一遍。“站岗,看教室?”夏一倩兴奋地叫了起来。
她兴致勃勃地跟我来到教室前。我把木棍递给她说:“你在这儿站着,让人看见,他们就不敢来了。”她勇敢地挺了挺胸脯说:“是!
我哗啦哗啦涉过河去,果然,鸭棚门大开。我把鸭儿们赶进鸭棚,心里惦记着夏一倩,赶紧涉水回来。
“他们人呢?”我急切地问。“早逃了!哈哈,也是两个胆小鬼!”她尽管边说边笑,但脸色有点苍白。她被我匆匆叫来,只穿着睡衣睡裤。
“啊,月亮真好看!”她忽然两臂一伸,抬头仰望着深蓝的天空,一轮圆月正朝着我们微笑。我兴致勃勃地说:“我去捉几条黄鳝给你吃,好不好?
我俩忘记了夜晚的凉意,忘记了一切,我竟忘情地拉着她的手,向着无边的田野飞奔而去。那儿,一片碧绿的稻田,皓月下,微风里,蛙声阵阵·····
今晚的运气特别好,不消一会儿,我凭着强有力的手指,一连“钳”了三条半斤重的黄鳝,还捉到一只大螃蟹。“会碰到蛇吗?”兴奋的夏一倩仍然有点怕。
“有我呢!”我朝她扮个鬼脸,把黄鳝包在衬衫里,螃蟹用草茎扎着让她拿。她笑着唱着,那螃蟹好像是她抓到的。她兴高采烈地说:“志豪,明天晚上再来,好吗?”
回到学校,我们把黄鳝、蟹养在厨房的水缸里。她喜滋滋地望着我:“你写的诗我收到了,写得真好!”我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小声嘟哝着:“写得不好,请你批评!
蓦地,她拿来两只橘子,硬塞到我手里;为了怕我推却,郑重地说:“你不要,这黄鳝、蟹我也不要!”我没再推却,那两只橘子我一直藏在抽屉里。
第二天早自习课上,我在她交上来的簿子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刚要打开看,冷不防,“三寸丁”生禄拍了拍我的肩,冷笑一声:“大班长,在看什么?